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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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许诺带别洛谢尔采夫去见一位修士,他在谢尔吉圣三一修道院过着其尘世的生活。现在,他要去见那修士,想从那位老人的嘴里听到一些训诫的话,一些充满希望的话:俄罗斯还能否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沦为孤儿的人民还能否获得自己的领袖和救星,他别洛谢尔采夫还能否在晚年让自己受到震荡的理智安静下来,让心灵充满伟大的和解思想。
他坐上漆成绿色的电气列车,车厢里是一排排黄色的木头座椅,列车缓缓驶离人声鼎沸的站台,离开了三站广场,这广场上耸立着喀山车站的白石建筑、雅罗斯拉夫尔车站那贴着瓷砖的塔楼和彼得堡车站那帝国风格的宫殿,窗外,莫斯科郊外的村庄、别墅和稀疏的小树林不时闪过,就在这时,他已经感觉到,他的躯体和灵魂被一种无形的强大力量控制住了,这种力量把他和他周围的旅客带往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是他自己选择的,而在三站广场上,原本存在着三条可供选择的道路,在深秋的俄罗斯那广袤的大地上,它们分别通向不同的远方。
来。他的胸前挂着两枚金黄色的伤员证章,挂证章的带子上别着一个十字架。这残疾人目光呆滞,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含泪的期待。他的眉头上有一道十字架一样的皱纹。这是一位参加过车臣战争的士兵,他把一条强壮的、青春的腿留在沙多伊附近的野战医院里了,此刻,他是在去向圣谢尔吉表示敬意。他要祈求圣人把未婚妻还给他,把司机的工作还给他,把脚掌的力量还给他,让他能踩住重型卡车的油门,把蓝色的油烟喷在混凝土路面上。他要祈求圣人让他那条断腿不再疼痛,他觉得,他那条断腿上似乎长出了一丛火辣辣的荨麻。
别洛谢尔采夫怀着畏葸和爱意打量着周围的人们。他们聚集到这辆绿色的电气列车上,坐在黄色的座椅上,离开那座硕大的、喧闹的城市,走向北方,在那里,古老的修道院在森林和云雾中闪着金光,圣谢尔吉在等待他们,在松树后面看着越来越近的列车。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朝拜者,都满怀着忧伤和疑虑,都患有灵魂和肉体的疾病,他们在奔向自己的拯救者,而他,别洛谢尔采夫,克服了高傲,满怀对世界的不解,恭顺地来见那位年老的圣徒,要发出自己的祈祷,获得新的希望。
在旁边的座椅上,坐着两个光头男人,他俩的脑门很窄,腮帮却肉乎乎的,他们舒舒服服地摊开健壮的身体,随意地展开发了福的肩膀。他们炫耀地敞着衣领,露出了胸前的金项链,那项链又粗又沉,就像是狗脖子上的项圈。他们健壮的脖子上还围着一圈细密的珍珠,细细的珠串和十字架连在一起。
他俩在玩纸牌,不停地吧嗒着嘴巴,把花花绿绿的扑克牌劈里啪啦地摔在座位上。他们是梅季希(俄罗斯奠斯科州的一个城市。)的黑帮,他们扔下自己的吉普车,来朝拜圣徒,乞求圣徒赦免自己的罪孽:行凶杀人,不道德的堕落生活,时刻都有可能在夜问的交火中倒下。他们来到教堂,跪倒在圣骨匣前,眨动着潮湿的浅色睫毛,请求圣徒保佑他们,让他们躲开子弹、绞索和监狱,他们许诺要给修道院捐一大笔钱,要建一座钟楼,以缅怀那些死去的弟兄和那些无辜遇害的人。
在那边稍远一些的地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性,她身穿一件黑色的裙子,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乞求的神情。她手上抱着一个瘦削的男孩,孩子那双扭曲的细腿从座位上耷拉了下来。他那纤细的脖子勉强支撑着一颗脑袋。他的嘴巴半张着,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里流出了透明的口水,水汪汪的眼睛呆滞无神,突出的小脑门上渗出了汗珠。母亲掏出一块手绢,温情地擦着儿子那汗津津的额头,抚平了浅色的额发。她要去见圣人,把脸贴在银质的圣骨匣上,一边无声地哭泣,一边乞求圣人祛除儿子的疾病,而她的儿子将无动于衷地站在红色的长明灯下。
别洛谢尔采夫爱他们所有的人,感激他们接纳了他。他一生都在漂泊,漂泊在异国他乡。他一直在为异国他乡的人奉献生命,在他们中间寻找真理,如今,在生命的暮年,他终于回到了自己人中间,他们挤了挤,给他腾出一个位子,让他坐在黄色的木头座椅上,和他们呆在一起,寻找一个能为他们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真理,没有比这更甜蜜的事情了。与他们一起走向同一个方向吧,走向松林绵延的蓝色远方,在那里,在一棵挂满红色松球的树下,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眼里露出慈爱的光芒。
两位顽皮的大眼睛美女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她俩摇晃着柔软的肩膀,蠕动着粉红的嘴唇,在嗑瓜子,嘴唇上还沾了几个葵花子皮。她俩嘻嘻哈哈的,不时看看那两个戴着金项圈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旅伴,他穿一件退了色的上衣,里面是一件同样退了色的、下摆很长的衬衣,在衬衣的下摆下方,露出一双没有擦过的皮鞋,这两只皮鞋很大,就像两个大锤头。这位旅伴的头发编成辫子,藏在脑后的衣领里。他白色眉毛下那双蓝色的眼睛并不左顾右盼,而是紧盯着眼前的一块黑麦面包,眼神中透着欢乐,他仔细地把面包掰成小块,用三个指头捏着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嘴唇上方泛黄的胡子也在不住地抖动。这位老爹来自远方,他被莫斯科给镇住了,被车站里的喊声给震聋了,此时才刚刚缓过神来。他用面包来支撑他疲倦的肉体,他穿过大半个俄罗斯前往圣地,要去朝拜圣徒谢尔吉的银色圣尸匣,要让自己那空洞的灵魂充满光明和感激,以便去承受那永久的重负,更尽心地为上帝服务。
在他身边,半坐半卧着一个年轻的残疾人,他穿一身迷彩军服,少了一条腿,一条斑斑点点的裤腿被小心翼翼地扎了起的光头小伙子。她们不停地摇晃着脚上的尖跟皮鞋。这是两个堕落的女子,她们愿为金钱出卖自己的爱情,这是两个笑眯眯的卖艺人,她们可以和任何人过夜,献出她们热烈的爱情,此刻,她们也在走向修道院。还没等到地方,离修道院大老远的,她们就会开始鞠躬,忏悔,对着滚烫的十字架拼命地画十字。她们会把额头贴在银质的圣骨匣上,急急忙忙地道出学来的祷告词,接着,昕到那静静的宽恕话语时,她们两人会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们走出教堂,脸上化的妆被泪水破坏了,她们抽泣着,慷慨地给了乞丐们几个硬币。
那边还有一位已不年轻的健壮妇女在打瞌睡,身子靠着一个鼓囊囊的巨大包装袋,袋子上横七竖八地捆满带子,还贴有飞机航班的行李标签。这个疲惫不堪的女人,刚刚从倒运货物的包机上下来,她要一大早就把这些土耳其商品摆到货摊上去,向乡下的时髦人提供皮夹克、花提包和带花边的床上用品,她会一边开着玩笑,使着眼色,一边灵巧地接过钱来。
在市场的上方,透过那片树木,可以看见高耸的绿白相问的钟楼。这位女商贩会立即产生一个感激的念头,感激那位圣人,圣人给了她祝福,在遥远的旅途中保佑了她,在异国他乡保护了她,并为她指明了返回故乡的道路。
别洛谢尔采夫把脑袋贴在车窗上,看着眼前飞驰而过的大小村庄、条状的田地和黄色的秋林,他在想,在他之前,究竟有多少人走过这条路,他们或骑马或步行,或是乘大车,或是领着盲人,或是坐皇家的火车,或是乘主教的马车。他们都带着自己的需要和怨诉走向圣人,请他指点,保佑,为战事和劳作祝福。如今,迟到了整整一生的他,也在走向那个神圣的老人,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伟大的教诲。
窗边坐着一位男人,他后脑勺靠着窗玻璃,闭着眼睛,他身体瘦削,疲倦到了极点,他的皮肤上满是铁粉,巨大的手掌无力地耷拉在那里,手上刺有一个蓝色的花纹。这是一个返乡的囚犯,他身患肺结核,心灰意冷,被众人所抛弃了,不知道该如何生活下去。他走向圣人,去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希望临死之前能在修道院里得到一处最后的栖身之处,以便在疼痛万分、满身冷汗的时候,在生命的最后一息,能够看到闪亮的十字架,看到十字架上有一个雪白的身影飘然而下,俯在他的胸前,吻了吻他僵死的嘴唇。
电气列车就是一叶方舟,在大洪水中幸免于难的人民坐在其中,在急切地寻找陆地。电气列车就是一艘宇宙飞船,它脱离了被毁灭的星球,乘坐在其中的流浪者们,在寻找神的天堂。
一些乘客继续坐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列车到达终点站。
另一些乘客则在车厢里来回走动,他们的脸看上去很熟悉。
一个戴着盲人眼镜的乞丐走了过来,瘪瘪的鼻子伸在前面。他拄着一根拐杖,用唱歌一样的声音乞求施舍,把得到的硬币和皱巴巴的钞票揣进口袋。一个醉鬼扶着座椅,摇摇晃晃地走着。他面带幸福的微笑,不住地哼着一首野性的歌曲,他不时停下脚步,用鞋底跺着地板,做出几个装腔作势的动作,然后继续走下去,身子不住地撞在座椅上,最后消失在车厢尽头的两扇玻璃门的后面。一个小贩走了进来,他长了一张女人脸,这个满头白发的阉人挎着一只货篮,里面装着酒瓶、面包和彩色的糖果。看到那个患病的孩子,他就给了那孩子一块包着透明糖纸的水果糖。一位警察走了过去,他神情威严,不可一世,两眼盯着旅客们,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佩戴着硬牌牌的检票员出现了。别洛谢尔采夫把车票递给他们看了一下。然后看了看窗外。窗外是色彩缤纷的秋天的原野。
电气列车在轨道的接缝处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车顶上方的电线不时冒出劈啪的火星。不知道司机是什么人。不知道是谁坐在驾驶室里,把着操纵杆。是那位蓄着唇须、身穿阅兵服的领袖。是那位身着金色御袍的沙皇。是那位眼睛很小、长着一张蒙古人黄脸庞的大胆强盗。是那位醉醺醺的、整天唱着下流歌曲的丑角。也许,驾驶室里空无一人,没有人把着操纵杆。仪表盘上的指针在颤抖,已经指向了红色区域。
在一个轨道接缝处,在一个急弯处,列车会脱离崩裂的轨道,形成一道长长的弧线,抛下一串黄色的火星,飞向高空。
他突然缓过神来。电气列车停在了谢尔吉镇。人们向出口走去。
镇子很可爱,虽然很不规则,但是很漂亮,道路上布满坑洼,镇里的几座小山包此起彼伏,街道上是五颜六色的招牌,像牡丹一样艳丽的女商贩们在不停地吆喝,几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在相互争吵,那几个高加索人面色青紫,其颜色就像是他们卖的茄子,一个鼻子很尖的麻脸老太婆,拄着一根干枯的拐棍,几只乌鸦就像标本一样,端庄地蹲在叶子泛黄的树上,混凝土的道路上有几辆好玩的马车,在从一个山头走向另一个山头。
别洛谢尔采夫走在街道上,走过几幢很像雕花鸟笼的小房子,几间摆满老式门锁和摩托车的作坊,几家飘出煎洋葱味的小吃部。他遇到了几个行人,几条狗,还有几棵有窟窿的树,奇怪的是,这几棵树彼此之间都很相像。这处莫斯科郊区的外省让他感到很开心,这似乎就是一幅画,是由一位心情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