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炸药先生 作者:[俄罗斯] 亚·普罗哈诺夫-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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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小胡同里还挂着一面餐馆招牌,这招牌画得很热闹,很傻气,上面有一个海盗船上的舵轮以及一块旧战船上的木头船板。“我一直在追着你,我在想:这到底是不是你啊?”
站在别洛谢尔采夫面前的是卡达奇金,他的身体很健壮,穿了一件贵重、宽松的上衣,他长了一颗圆圆的脑袋,一双蓝色的眼睛。他那头灰色的头发被理成了运动员式的平头。他突如其来地出现了,像救星一样,前两次在非洲,他也是这样突然出现的,一次是在从卢班戈到亚历山大港的路上,当时,别洛谢尔采夫正面临着被俘虏的危险,一次是在那干涸的河床上,别洛谢尔采夫藏了起来,躲避“野牛”护卫队,他听着濒死的大象发出的呻吟,而在沿着河床开过来的一辆装甲运兵车上,卡达奇金耷拉着两条套着脏球鞋的长腿,坐在那里,同时在冲着车里的驾驶员不停地骂娘。此刻,他就站在别洛谢尔采夫的面前,站在莫斯科的市中心,别洛谢尔采夫觉得,这就是最渴望的相见,这就是最救命的声音。
“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咱俩碰了一面,后来又失去了联系。你过得怎么样啊?”卡达奇金看了看别洛谢尔采夫那张惊慌失措的面庞,想猜透他慌乱的原因。
“好像一切都乱了套了。”别洛谢尔采夫无助地回答。
“听着,”卡达奇金摇晃了一下他那颗大脑门的圆脑袋,用那双蓝色的眼睛看了看那块餐馆招牌。“我们到那里去吃顿饭吧。我们在那里聊聊天,叙叙旧。”
别洛谢尔采夫没有表示异议,他高兴地接受了邀请,他害怕放走这位可靠的、有力的朋友,他需要得到他的再一次帮助。
他俩走进餐馆,这是一个舒服的莫斯科小院,四周是高高的砖墙,墙上爬满了青藤。一道银色的瀑布自高处落下,流向一个深暗的小潭,潭中漂着几朵睡莲,长着几根芦苇。阳光透过稀疏的黄叶洒了下来,树荫下有几张木头小桌,两位朋友选中了紧邻瀑布的那张小桌,小桌上摆着鲜花,散满了阳光的斑点,两位朋友开心地相互打量看。
一个东方人长相的侍者走了过来,他彬彬有礼,并没有引起别洛谢尔采夫那种病态的警觉,侍者记下了卡达奇金在那本厚厚的皮面菜谱中一个接一个点下的菜。很快,木头桌子上就摆满了花花绿绿的杯盏,出现了一瓶冰镇的伏特加酒,两只酒杯,一盘鲜嫩、芳香的绿菜,一块满是窟窿眼的羊奶酪,红花和黑花菜豆,冒着热气的黄颜色小包子就像是崭新的小行星,一只椭圆形的盘子上堆满了烤肉串,还有一罐撒有绿香菜的酸奶和一块热乎乎的、像一轮满月一样金黄的烤馕。别洛谢尔采夫觉得自己饿了,他因为这桌丰盛的东方食物而感到开心,他也因为这家餐馆的主人独具匠心的装饰而感到开心,餐馆的主人把一个简陋的小院子变成了一个带有迷人瀑布的神秘岩洞。
“来吧,干杯,为了相会,为了非洲,为了友谊!”卡达奇金端起了斟得满满的酒杯,在他俩碰杯的时候,杯中的酒溅出了几滴,洒在桌子上。食物被消灭了。烤肉串融化在嘴里。包子那滚烫的汤汁流到了舌头上,但很快就被冰凉的酸奶所中和了。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奇遇啊?”卡达奇金问道,他同时在啃着那根串着甜肉香肠的小铁扦。“你在莫斯科跑来跑去,像是有整整一个‘野牛营’跟在后面追你,要不,你就是在跟踪那个想偷偷从你眼皮底下溜走的麦克维伦?有什么不走运的事吗?”
“多少年投见面了啊。岁月似水啊。”别洛谢尔采夫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他感觉到一阵甜蜜的醉意,瀑布中一道道银色的水流,伴随着这醉意泻进了水池那幽暗的深处。“自从我们在卢班戈分手之后,我还一直能闻到那直冒热气的桉树扫帚的味道,从那个时候起,整整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国家不存在了,军队也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你和我,怀着同样的痛苦。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
“又在两个非洲国家做了两任武官。然后在中央侦查局的核心机构。在一切都乱了套的时候,卡拉巴赫,亚美尼亚,我又在第七近卫师干过,在波罗的海沿岸地区。我看到,猿猴们怎样夺取了伟大的军队,为首的那只猴子进了克里姆林宫。在国家紧急状态委员会成立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我们终于可以把这些恶棍干掉了!我拉起了一个营,控制了好几个军事单位。可是后来,事情弄砸了,虚张声势,令人作呕。当那些吸毒者开始扯掉红旗,我用狙击步枪打过他们,后来,我写了一份辞职报告。从那时起,我什么事情都折腾过。我卖过牙膏和鞋油,灯泡和电池。就像当年流亡到伊斯坦布尔的那些军官。只不过我没有仓皇逃亡罢了,其他全都一模一样!”
“难道真的毫无出路了吗?那个当初被我们追得满世界跑的敌人,如今却追得我们满莫斯科地跑。政治家们都是些混蛋,他们首先出卖了一切,普通民众也不愿露头,这都很好理解。可是强力部门呢?那似乎全都是由骑士们组成的克格勃呢?还有你的中央侦查局呢?为什么没有抵抗?”
别洛谢尔采夫想把他被卷入其中的“斯瓦希里计划”告诉给这位战友,但是,一阵不安和沉重又封住了他的嘴。
卡达奇金又斟满了酒杯,他俩默默地喝着,也没有碰杯,似乎在喝追悼国家的苦酒。
“当然,我已经退休了,变成了一个小商人,但一些关系还是保存了下来。有时候遇到自己人,也会聊上几句。”卡达奇金小心翼翼地说道,似乎是在考虑,是否该把自己这些不太确切的、没有太大价值的想法告诉别洛谢尔采夫。“是有一些传闻,有一些暗示,说在你过去干过的那个部门,有一帮人结成了一个秘密联盟。它有些像一个秘密骑士团,在大灾难之后保全了下来。它保留下了关系、资金和各种能力。它在新的权力机构、银行和电视台里都布下了网络。这个‘克格勃骑士团,与国家所有有影响的势力都保持着非正式的联系,它对时局有着很大的左右力,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比如检察长下台,总理退休,一帮新政治家出人意料的登场,——这一切都是你从前那些同事们积极活动的结果,那些人正在慢慢地浮到表面上来……”
似乎是在印证他的话,在哗哗的水流不断注入的水池里,一条眼睛很鼓的红鱼从幽暗的深处浮了出来。它用那双望远镜一样的鼓眼睛看了一下,吐出一串银色的水泡,又游回了池底。复又警觉起来的别洛谢尔采夫觉得,这条鱼是在跟踪他们,窃听他们的谈话,在这个没有人的小院落里,他们仍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监视者就是这些不会说话的鱼,这些闪亮的光斑,以及站在远处的那个态度恭顺的侍者。在卡达奇金的话语中,他捕捉到了一种很微弱的磁拉声,似乎是小铃铛上的一道裂纹,能改变铃铛发出的清脆声音。
“据我所知,在中央侦查局中也存在着这么一个组织。一个组织严密的秘密团体,其中包括一些退休将军、渗透进各个商业部门的军官、使馆的武官、军区司令和总参谋部人员。这个组织似乎也组成了一个骑士团,他们在严格地保守着秘密。
当今政治生活中许多难以解释的现象,比如党派的垮台,公司和银行的发迹,当局一些周密行动的失败,这一切都证明了这两个骑士团的存在,证明了它们两者之问的竞争和斗争,证明它们对俄罗斯国家的未来持有不同的看法。这两个秘密团体的决战还在后头,这场决战将决定俄罗斯的命运,将决定我们存在与否。这事你一点都没听说吗?“
那道裂纹歪曲了声音,使声音消失了,就像那个佛教铜铃铛上的裂纹一样,那个画有一个有翼舞女的铃铛是他从吴哥带回来的,一直摆在他的桌子上。别洛谢尔采夫捕捉到了这个很轻微的虚假之音,它深深地隐藏在老朋友那信赖的语调之中。于是,他俩的见面就不再让他感到是偶然的了。在舍普顿的脑袋被剁掉那天的见面,不是偶然的,在这等待不祥后果的日子里的见面,也同样不是偶然的。当年,他俩在阳光灿烂的卢班戈机场分了手,轰鸣的发动机把别洛谢尔采夫带到一座沙山的上空,山顶上有一尊巨大的基督雕像,在那次分手之后,有许多事件在他俩的头顶上滚滚而过,这些事件有可能已经改变了他们两人,可能会将他俩变成敌人,将他俩置于相互敌对的不同阵营。他俩都不应该暴露自己当今的真实身份,只应该回忆回忆那段充满美和危险的往日时光,那段有意义的伟大时光,当时,他们这两个在非洲工作的特工虽然分属不同部门,却在为一个共同的整体、即自己的国家而服务。
“我一点都没听说,”别洛谢尔采夫懒洋洋地说道,他在用一种古老的方式竖起一面挡板,挡住了那些需要隐藏的思想。
这块挡板就是回忆,回忆非洲,回忆它神秘、优美的大自然,就是在那样的大自然中,他履行着自己的战斗任务;回忆非洲的红土地,那红土地上飘着轻烟,落有有毒的尘土,地上满是死去的飞鸟留下的白骨,还有一团团的黏土,就像是浸透了鲜血,在海边的一块石头上,他曾用红色的黏土为一位漂亮的非洲女人画像。“一点都没听说。这两个骑士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当然也很难说清楚。我知道得很少。也许,这是几个幻想家的主意,他们试图在一片废墟之上,在彻底的毁灭之中,看到一种抵抗的幻觉。”别洛谢尔采夫感觉到,卡达奇金在他自己和他想要说出的话之间保持了一段距离。这段距离的长度,就是信赖的程度和欺骗的程度,就是隐瞒的深度,这位从前的战友对别洛谢尔采夫显然是有所隐瞒的。
“在国家安全部门的内部,在贝利亚垮台之后,在赫鲁晓夫对情报部门的精英进行了镇压之后,似乎就出现了一个组织严密的秘密核心,他们对那些监视克格勃的党内官僚和共青团新官充满仇恨。这个秘密小组恢复了机构的影响,最后除掉了赫鲁晓夫,但这只是一个中间目的,国家安全部门秘密活动家们的最终目的,就是夺取国家的政权,取消老掉牙的意识形态,对因循守旧的国家和社会进行激进的改革。这个以安德罗波夫为首的小组,就是‘克格勃秘密骑士团’的基础……”
别洛谢尔采夫听着卡达奇金的话,似乎把他的话摊在了一张薄薄的香烟纸上。根据空白处的轮廓,根据谈话中缺失的片段,他可以猜出对方隐蔽的动机。他机械地听着,并不想去理解对方的意思,而只想去回忆非洲大自然的画面,并以此来抵御卡达奇金那富有洞察力的目光。
那辆由安哥拉司机驾驶的吉普车在林间的车辙上颠簸前行。一辆架着双筒高射机枪的小卡车撞击着低垂的树枝。炽热、潮湿的非洲风吹进敞开的车窗,那风儿芬芳而又圆润,就像是女人的腋窝。
“这个由安德罗波夫领导的小组,包括一些走红的政治记者、党内领导人的顾问和一些带有自由主义观点的著名作家和演员,当然,还有一些情报人员、外交官和经济学家,每一个经常出国的人。每一个享有超常自由的人,每一个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