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七)-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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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席,咱们都在这儿,咱们在这儿继续开会呢?还是到那屋开会呢?
施我看,咱们在这儿继续下去吧。这椅子舒服点!主席,咱们总得要有个结
束才行。
〔魏坐圆桌右,王坐圆桌后,邓坐于左,手中拿着一册记事簿与自来水笔。
绮(微语)蔼和,我告诉你一件事。(两人从双门下)
王主席,咱们故意镇静是没有用处的。假使这回罢工在股东大会之前不能解
决,股东们一定要质问我们。
施(着了急)真的么,那怎么办?
安随他们!
魏那我们一定得免职喽。
安我坚持到底,也是为我们股东啊。
王可是也有个限制呀。
安怎么,你们起首的时候比我还激烈?
施(长叹一声)谁又想到工人们会这么样拼命呢?哼,我要是工人,我早就投
降了。
魏逼着工人们饿死,于我一个实业家的名誉有关。事情闹到这个样子,我们
没脸见股东。
施唉,这话一点也不错!
魏我们已经损失二十多万,我们为面子坚持下去。再有损失,跟股东怎么说
得过去?(凝视着安)安老先生,我不是存心要反对你,不过这话,将来
难说。
王(委婉地)主席!我们不能完全自由行动,我们是机器的一部分。主席,现
在有很好讲和的机会,请赶快解决了吧。
安不,不。
〔大家都不快地沉默一会。
魏这简直是死路!(起身背安立)南方我是去不成啦!
施唉呀!唉呀!我们太太还病着呢,假若我今天赶不回去,将来万一出事,
可怎么办?
魏(想将紧张的空气缓和一下)也许你们夫妇不能见面吧?
施谢谢您,借您金言!
〔蔼从双门走进,至台左,精神非常严肃,魏坐沙发。
蔼(向着他父亲)爹爹,您听见没有,罗大为的女人死了!
〔各人均注目凝视。
蔼绮丽今天下午看过她,看见她没有煤烧,没有东西吃,什么都没有。这件
事情已经够了!
〔沉默。
施那么,你以为她死我们有责任么?
魏(狼狈地)听说这女人本来就有病的。她现在死了,也怪不了我们。至少—
—于我是没关系的。
施那么于我更没有关系!
蔼(激烈地)我敢说咱们得负责。
安外行话,少说点。
蔼爹爹,您说我外行,就外行吧。我实在忍心不下,咱们不该把这件事情拖
得这么长。
魏我早就不高兴了。他们报上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拿来作他们的宣传品。你看
吧,他们一定这么干!他们一定要言过其实,说这位妇人是饿死的,
冻死的,我们害她死的,这件事情我算不管了。(起至后右茶几旁坐)
蔼(高声)你不能不管,咱们谁也不能不管。
安(怒视)你还没说够么?
蔼(愤愤地面着他的父亲)我不能不向你老人家说明白。咱们要假装着说工人们没
有受苦,那是骗人的话。我不是说咱们存心不良,不过咱们把眼睛闭
着不看事实,我敢说这是罪过。要像这样坐着,看女人们冻死,饿死,
我情愿不干我的董事。
王你说得未免有点过火。
施(立起)少先生,你——你这个论调,我,我——我是不敢赞同。
魏你这话还明白?
施可我那一句话不明白! (莫明其妙地又坐下)
蔼(失掉主宰)事实是不能不顾的!你们叫女人死在你们手上——我是不干!
施(起)喂,喂!少先生!
蔼(置若罔闻)——我敢说一句,这儿总还有不少快要饿死的妇女。
施(缓步至台左)喂,少先生,您别着急,我给您叩头啦。这些话不要在我们这
董事会上提呀!实在——实在,实在有点不大中听。
蔼我非说不可,施先生。
施那么,我就不听。(退至台后)我就不听。我听了,太难过。(掩着两耳)
王除掉你的令尊大人而外,我们没有一个人不愿意解决的。
魏(起立)空动感情,没有用处。(至前)我看最适当的办法还是把全部的事情
交给工会代表韩安世,让他办。我看这是顶合适的。
施(严重地)对,我看也是这么好。(转向蔼和)少先生,你的态度,我是不老高
兴的——呃,我也说不出怎么,呃,可是你应该取消你的话!
蔼(强硬地)我一个字也不取消。
施那我还是不听! (退后,又把两耳掩蔽)
魏蔼和的话怎么说都在其次。康伯,现在咱们谈公事。 (魏坐右沙发,施至右沙
发坐,蔼坐左)一我对于主席的提议提出一种修正案:就是“此次争持以
韩安世今早所提条件,立刻任其一手解决”。对于这个修正案有附议
的没有?子齐,请你纪录在簿上。(魏目示王)
王我附议。
魏那么很好。现在我请主席提出董事会讨论。
安(长太息一次——徐徐地)有人误解我们,攻击我们。(向魏与施环顾,带着一种讥讪的
蔑意)责任都由我一个人负。我今年七十三了,自从本公司成立以来,
二十二年,公司的浮沉盛衰都是我首当其冲。我使用工人有三十多年
的经验,我向来进退有度,他们没有一次不服过。有人说,我近来不
如从前了。也许吧!(看着魏)说尽管他们说,可是遇着事时候,还有一
点男子汉的勇气,不致于临阵脱逃。(视其子)我对于工人的待遇,向来
很公平的,他们的工钱决不比别的工厂低。并且我们也常采纳工人的
建议。有人说时代变了,假设时代有了变化,我也看不出为什么要跟
他们变。(视魏)有人说现在全是地位平等,不要头脑。胡说!一家里面
只能有一个头脑,一个人群里必须有领袖。(视王)有人说董事会是机器
的一部分。胡说!我们就是机器的全部,我们是脑筋,我们是筋肉,
我们是领道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做事不要偏,也不要怕呀。
见工人怕,见股东怕,见自己的影子也怕,我情愿死,也不愿意这个
样子!(中止一会,两眼与蔼对视着,又继续下去)现在的人这种半冷不热的态度,
弄得什么大事也做不成。一个组织必须有主脑,必须有服从。主脑没
有把握,服从的不服从,早晚组织必定失败。现在,不要紧,你们让
工人一步,将来他们必定要求十步。我要是工人,我也是一样啊。可
是我不是工人,我有我的责任。(视施等)你们记着,你们左让右让,早
晚有一天,到了公司破产,公司倒闭的时候,就连工人们也要骂你们
“懦弱无能”。人家说我专制,说我闹脾气,其实,我非常地心平气
和。我想的是将来,是我们全国的将来;不承认主脑,不承认服从,
全国必至于大混乱,那些想不到的危险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我的一举
一动果若养成这种危险的倾向,那我对不住全国,对不住后代。
〔安凝视着前面的空虚,众人均沉默无语。傅四从外廊走入,除安外众人均不安的回顾。
傅四(对着他的主人)工人来了。(安做出一种拒绝的姿势)让他们进来吗?
安等一等!
〔傅四退出,安又回头来看着他的儿子。
安现在我答复攻击我的话。一个女人死了,有人说她死在我的手上。
蔼我是说“死在我们大家的手上!”
安也是一样。(他的声音愈见强烈。他的感情愈见发作起来)战衅不是我开的。有什么
损失,自然不能由我负责。早知道有困难,他们就不应当开端。现在
我的私人损失快到十万,然而将来我就是破产,我也不说半句怨人的
话。既然是争斗,就争斗个干净,各方面负各方面的责。我们要教训
他们,以后不要无故的开衅。
蔼(气愤)爹爹,这争斗公平吗?看着他们,看着我们!他们只有一种武器:
罢工。
安(冷酷地)你们这些没骨头的东西就会教他们用这种武器。将来毁坏大家,
毁坏他们自己。袒护敌人,在现在好像是很时髦的事情啦,我是学不
来的。
蔼(高声)在这世界上应该还有怜悯之心哪。
安(立起指其子)你骂我不仁——你骂我横暴——你骂我。。
王啊,安老先生。
〔邓扶安坐下。
安(冷酷的声调)这是我自己的儿子说的话。我不懂,没骨头!
〔众人均咄咄作声,安勉强把感情抑下。
蔼(平静地)爹爹,我不是说您哪,我是说咱们大家。
〔父子两人相视有顷。安向其子挥手,一若扫去个人间的感情。
安在我把这个修正案提出董事会之前,我还要声明一句。(他挨次看了众人一眼)
假如这修正案通过了,那就是承认我们的主张失败,就是我们对于自
己应当尽的责任没有尽。你们算开了一次坏例,以后工人要攻击我们,
我们只有让步。你们请好好思索一下——这次错过,你们永远不能翻
身!你们会像几条走狗一样,(施、魏回头不听)只是在工人皮鞭下东奔西
跑。只要你们喜欢这种运命,不顾大局,不顾将来,你们就赞成这种
修正案吧。
〔依次看众人一眼,最后注视其子。众人均俯视地面。安做手势,子齐呈记事簿。
安“动议者魏瑞德君,副议者王克麟君,此次争持以韩安世今早所提条件立
刻任其一手解决——”(停)赞成的人请举手表决!
〔暂时无动静:安方欲发言时,魏、王慌忙举手,其次施举手,最后蔼举手,但未抬头。
安(立起)反对的?(安自己举手)
安(坐下,明晰的声调)修正案通过了。我的董事长立刻辞职。
〔安慢走至台左坐,各人皆惊惶失措,屋内死一般地沉静。老人独稳坐沉思,头渐低垂。突尔,
白头抬起,目光惶惶,好像数十年的艰难辛苦又在心中鼎沸一样。
安三十年!诸位,这次你们算让我丢脸。叫工人们进来!
〔安静坐若山,凝视空远。董事们慌忙鸠首,聚成一团。
魏(慌张地)对他们怎么说好呢?韩安世也没有来,我们见他们不见?别见了
吧!
施你不见我也不见!(二人同至后)
邓请你们进来?
(陶、葛、白、鲁二走入,在沙发前立成一排。邓立圆桌后。各人均注视安,安无动静。
王(走到圆桌近处,有几分惶恐的神气)喂,陶恒利,怎么样啦?你们开会的结果怎
么样!
鲁我们都交给韩安世了。
王是吗?
陶(迟钝地)是的。罗大为不来,他的老婆死了。
施太太死了,唉,真可怜!
傅(从外廊入)工会韩先生。
(傅退下。韩入,向董事诸人鞠躬,再向工人们点头,立在邓旁,客室正中处。
韩诸位。
魏我们正在等你呢,我们希望今天可以了啦!
〔邓郎持所写合同,与韩商量,二人语声甚低。这时罗仓忙走入,形容憔悴,立在右方。
罗安先生,对不住,我来迟了。我本当早来的,不过突然发生了一点事情,
(突对工人)你们说过什么话没有?
陶没有。可是朋友,你来干什么!
〔邓将合同与董事签字。
罗(向董事诸位先生)你们今天早晨告诉过我们,叫我们再去商量一下。我们已
经商量好了。我代表工人们回话:(对安)你请回去吧,我们的要求一分
一厘也不能让步。全部的要求一天不答应,我们一天不上工。
〔安望着他,没有说话。工人们生出动摇来,就好像惊惶失措的样子。邓将合同交与韩。
韩罗大为!
罗(猛烈地看着他,再回首向安)我说的清楚吧,这简单得很。你们以为我们定要
让步,你们想错了。你们可以毁坏我们的身体,你们不能毁坏我们的
精神。你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