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七)-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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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太婆是神仙们的接生婆,她来了,
坐着的马车也不过像戒指上宝石那么点大,
一队蚂蚁大的小马
拖着她从凡人的鼻子头上过。
一条一条车轮上的辐棍是蜘蛛的腿,
车篷都是蚱锰的翅膀做。
拉马的绳用的是顶细的蛛丝网,
马的套圈像水样的月光那么柔和。
马鞭看起来是秋天蟋蟀的骨头,
鞭丝细得像纱,是透明的亮膜。
赶车的是只灰蚊子,才小呢,
比懒婆娘指缝里挑出来的小虫儿还不若。
车身这么大!(手势)空空的榛子一样,
是几万年前松鼠做出来的活。
就这样,她一夜一夜不停地奔跑,
到了情人的脑子里,
情人就梦见他的亲亲好好;
到了朝臣的双膝,
他就梦见弯身行礼;
飞过律师的手指,
就梦着拿打官司人的钱出气。
飞上小姐们红红的嘴唇,
她就梦见了香香吻吻;
可马太婆要在小姐的唇角撒上水泡,
因为她不爱看小姐们吃着糖,还呼呼地睡觉。
是啊,她飞过官儿们的鼻梁,
他会梦见了肥缺。
把猪尾巴㧟㧟牧师的鼻尖,
他就梦见又有人来送钱。
马车赶过当兵的脖颈,
他就梦着冲锋陷阵,西班牙的钢锋,
一杯又一杯地庆祝旗开得胜。
可是耳旁忽然轰隆隆,金鼓齐鸣,
他跳起来,他醒了,空空地吓了一阵,
就狠狠地祷告了两句,
又躺下闭上眼睛。
就是这个马太婆!
她半夜里没事儿,
把马鬃编成长辫子儿;
就是她!闹神闹鬼,
把丑女人的头发团成圆饼子儿。
也就是她,当着大姑娘朝天仰在床上,
就要压在她们身上,
叫她们尝尝,先学一点名堂,再也不怕重量。
也就是她——
柔蜜欧够了够了,墨故求,够了,
你就说了一大堆废话。
墨故求谁说不是?
我说的是梦嚜。
梦是闲人们的玩意儿,
一团空空的幻想。
像空气一样虚无飘渺,
比风还要轻薄浮躁,
方才它还爱着北方冰雪的胸,
一会儿生了气,
鼓起嘴就投到南边露水的怀里。
班浮柳你说的这一阵风都把我们吹得要变主意了。
人家晚饭就要吃完,
我们再不去,就会太晚。
柔蜜欧我怕还是大早,不该去呢。
我心里总是不自在,
今晚欢乐的结果料不定就坏,
也许这段恹气的生命轻轻地送了呢。
瞎,不管!上帝做了我的主宰,
随他降给我福还是降给我灾。
班浮柳喂,去吧,朋友们。
打起鼓来!
[欢乐的鼓声送了他们下场。
第五景凯布邸中大厅
[乐师们正等候着客人们到来。仆人们匆匆忙忙走进。
仆人一(气不平)鲍班到哪儿去了?他是什么事都不管。这半天他拿过一个碟
子?还是擦过一个碟子?
仆人二(同情,愤愤)哼,什么事都交给一两个下人管,忙得连洗洗手的工夫都
没有,这太难了。
仆人一把这些凳子拿走。大碗柜也搬开,小心碟子!——喂,小子,给我留
一块甜点心。你要够朋友,就叫看门的把秀姗姑娘放进来,她们想偷
偷地见见世面。——安通!鲍班!
仆人二成,你就放心吧。
仆人一(喊)喂,有人叫你,有人找你,有人要你,有人喊你,来,就在大厅
里。
人二有什么法子,一个人不能劈成两块,做这个就不能做那个。干吧,小伙
于们,伶俐点,有本事的,一个人干。
[他们退后。凯布及其家属,客人们和戴面具的朋友们上。
布(豪放)欢迎啊,众位先生们。
这些位太太小姐脚下都没生鸡眼,
一定要跟你们跳舞的。
啊哈,小姐太太们,
你们哪一位现在拒绝不肯跳呢?
哪位小姐要是拿腔拿调不来跳,
那脚下一定有鸡眼。
你们看,我说得对不对?
欢迎啊,先生们,
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光,
戴上面罩,低低在小姐们的耳旁,
也会说两句动人的情话。
现在完了,不成了,老了。
欢迎啊,先生们,
来,把音乐奏起来,
请进吧,都请进吧,
把地方让出来。
跳舞吧,我们的小姑娘们!
[随着音乐,大家起舞。
把灯再点亮一点,你们这些笨货,
桌子移在那一边,
快快熄了火,这屋子太热了。
啊,好啊,想不到这场玩意儿弄得还不错呢。
坐下,坐下,老宗兄,
我们俩跳舞的日子可过去了。
从上次我们跳舞的时候有多少年了?
凯布老人算算有三十年了。
凯布什么,不会,不会,
卢森结婚,我们还跳了舞,
日子过得再快,也不过二十五年就是了,
喂,那时我们还化装跳舞呢。
凯布老人不,不对,你想想,卢森的儿子都三十岁了。
凯布真的,我记得两年前他的儿子还没有成年嚜。
柔蜜欧(向一仆人)跟那边那位先生跳舞的小姐是谁呀?
仆人我不知道,先生。
柔蜜欧哦,火把跟了她才会放出光辉,
她挂在深夜的脸上,
像黑人的耳环上一只最美的宝翠。
太美了,简直不能碰,
为着人间,这大贵重。
像雪白的鸽子在乌鸦群里飞,
在女伴们当中她是这样的妩媚。
为着求福,碰碰她的手都好。
我曾经爱过么?没有,那是花了眼,
真美的我才见着,从今晚这一面。
梯暴(注视良久)听这个家伙的声音,
一定是猛泰家里的人。
喂,来,快把我的剑拿来,
这流氓居然敢戴上鬼脸,
到我们这庄严的宴会来开我们的心,
今天我不杀死他,我就不是人。
凯布喂,怎么啦,为什么发起这么大的火?
悌暴舅舅,这是一个猛泰,我们的仇人,
这个混蛋,他故意到此地来羞辱我们。
凯布难道这是小柔蜜欧不成?
悌暴就是他,这个混蛋。
凯布算了吧,外甥,让他去。
他在这儿很规矩,
再说全城都说他是懂事的孩子,很有品行。
我决不愿意在我家里对他有什么不敬。
所以你还是不要理他,多多忍耐;
这是我的意思,你听话,
就把眉头展开,
露出笑脸来,
皱着眉头请客
无论如何也不应该。
悌暴怎么不应该,
看见了这样的祸害?
我容忍不住。
凯布(也动了气)你得容忍!就是要容忍他。
谁是家主?你吗?
哼,你忍不住,
难道你要在客人当中造反?
我知道你,你不闹得天翻地转,你不会心甘。
悌暴可是舅舅,这太丢人了。
凯布去,去,你这个孩子不可理喻,
这样就叫做丢人?
你这样闹下去早晚要吃大亏的。
你一定要反对我,那么现在就是时候!
——(转对客人)说得对,朋友们。——
(对悌暴)你是惯坏了的孩子,走,少胡闹,不然——
(转对仆人)再亮点,再亮点。
(对悌暴)别丢人,我要你安静!
(转对客人)好,尽性玩啊,朋友们!
悌暴一肚子暴火强压下去,气得肉都要跳,
我走,不过这样,
现在看着好,日后这决非善兆。
[悌暴气愤愤下。
柔蜜欧(已经和幽丽叶谈了一时,刚刚握过了她的手)
如果这双不洁净的粗手,
错把这圣洁的神龛①冒犯,
我的嘴唇是一对进香的朋友,
正红着脸等候,
等候着吻手,
把我的粗莽赶走。
幽丽叶不,进香的朋友原来用手来参拜,
你可把你的手也说得太坏;
神倒也有手能叫进香的人碰,
手贴着手就是香客们的吻。
柔蜜欧神不也有嘴唇,香客也有?
幽丽叶进香的朋友,嘴唇是用来祈祷。
柔蜜欧哦,我的神,让嘴唇也学学握手,
幽丽叶答应了吧,不然,信念就化成苦恼。
虽然应允一个人,
为着他的祈祷。
柔蜜欧那么就不要动,
当着祈祷的果实
我就要得到。
这样沾上了你的唇,
我的罪过才从
我的嘴唇上洗净。(吻她)
幽丽叶那么我的嘴唇岂不是
沾上你嘴唇上的罪过?
柔蜜欧从我的嘴唇上沾上了“罪过”?
多么甜蜜的指摘!
那么再把“罪过”还给我。
幽丽叶不,你还是亲《圣经》吧。
(幽丽叶离开他们。
奶妈小姐,你母亲要找你说话。
柔蜜欧谁是她的母亲,
奶妈你不知道,她的母亲就是这家的太太,
待人才好呢,又聪明,又贤慧,
跟你说话的小姐,就是我奶大的,
跟你讲吧,谁要娶了她,那才是福气呢。
柔蜜欧她是凯布的小姐?
天哪,这一下我的命
就抓在我仇人的手心。
班浮柳走吧,快走,这样玩得最好。
柔蜜欧嗯,我怕更多是此后的烦恼。
① 指手。
凯布(劝客人)不要走,先生们,先不要想走,
我们还有一点点简陋的宵夜。
(应客人话)啊,就这么晚了么?
那么谢谢诸位,我谢谢你们,
再见,掌灯,送客人们出门。
——来,睡去吧。啊哈,
我要睡了,时间已经不早。
[大家都陆续退场,就剩下幽丽叶和奶妈。
幽丽叶快来,奶妈,那边那位先生是谁?
奶妈泰蒲流大人的少爷。
幽丽叶不,我说那个正要出门的。
奶妈哦,他,我想那是小白珠先生。
幽丽叶不,不,那个跟着他们出去,那个一直没有跳舞的。
奶妈我不知道。
幽丽叶去,快去,问问他的名姓。
[奶妈去问。
如果他已经结了婚,
那么我日后的归宿
就是我的坟墓。
[奶妈回来。
奶妈他的名字叫柔蜜欧,是猛泰的少爷,你仇人家的独生子。
幽丽叶(半晌,低声)惟一的爱恋偏偏是我惟一的世仇,
懵懵懂懂的相识,知道了已是太晚的时候。
这突然的钟情真是叫人担心,
我偏偏倾心我应该恨的敌人。
奶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幽丽叶一支歌,方才跟一位跳舞的先生学的。
[内室叫“幽丽叶!幽丽叶!”
奶妈就来,就来!走吧,客人们都送出门外。
'二人下。
第二幕
[致词人上。
致词人如今旧情已经躺在死亡的床上,
新爱赶着跑来承继,
为着从前的美人他曾经唉叹发狂,
眼前比起温柔的幽丽叶,简直算不得美丽。
现在柔蜜欧又爱了一个人,也被那个人爱,
两个都被消魂的面貌迷醉;
这段相思啊,需要柔蜜欧在他的仇人面前告哀,
幽丽叶也是从杀人的钓钩上偷尝了爱情的甜味。
双方都是仇敌、柔蜜欧没有可能和她接近,
倾吐爱人们常说的誓言,
而她呢,一般深爱,更没有本领,
在任何地方和她的新欢相见。
然而热情付给他们勇气,时间给他们方法,
叫奇甜绝苦都调融在见面的刹那。
[致词人下。
第一景萝那,凯布花园,垣墙外一条小巷
[柔蜜欧上。
柔蜜欧(走到凯布花园墙侧,忐忑不止,四顾踌躇,担心后面朋友们跟来,望着花园。)
我的心明明在此地停留,我还能向前走么?
转过身来吧,失了魂的肉体,去把你的灵魂找到。
(他爬上垣墙,跳进花园内。
[班浮柳与墨故求追上。
班浮柳(喊叫)柔蜜欧!柔蜜欧表弟!柔蜜欧!
墨故求他聪明,我敢说他已经偷偷回家睡去了。
班浮柳(指着墙)他从这边跑来的,跳进了这个花园。叫他,墨故求!
墨故求(揶揄)不只是叫,我还得招魂。
(做势)柔蜜欧!怪物!疯子!热昏了头的!爱迷了窍的!
出来吧,像一声长叹,把你叹出来吧!
只要你肯哼出一句诗,我就不再叫你了,(一气说下去)
你只要喊一声“咳!天!”
或者说“我的爱呀”,“我的小鸽子!”
对我那碎嘴的爱神妈妈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