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评论集及序跋-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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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一面,与本书不同。本书里的国文教师王先生不但认真,而且亲切。他那
慈祥和蔼的态度,教学生不由地勤奋起来,彼此亲亲昵昵地讨论着,没有一
些浮嚣之气。这也许稍稍理想化一点,但并非不可能的。所以这本书不独是
中学生的书,也是中学教师的书。再则本书是一篇故事,故事的穿插,一些
不缺少;自然比那些论文式纲举目张的著作容易教人记住——换句话说,收
效自然大些。至少在这一件上,这是一部空前的书。丐尊、圣陶都做过多少
年的教师,他们都是能感化学生的教师,所以才写得出这样的书。丐尊与刘
薰宇先生合写过《文章作法》,圣陶写过《作文论》。这两种在同类的著作
里是出色的,但现在这一种却是他们的新发展。
自己也在中学里教过五年国文,觉得有三种大困难。第一,无论是读是
作,学生不容易感到实际的需要。第二,读的方面,往往只注重思想的获得
而忽略语汇的扩展,字句的修饰,篇章的组织,声调的变化等。第三,作的
方面总想创作,又急于发表。不感到实际的需要,读和作都只是为人,都只
是奉行功令;自然免不了敷衍,游戏。只注重思想而忽略训练,所获得的思
想必是浮光掠影。因为思想也就存在语汇,字句,篇章,声调里;中学生读
书而只取其思想,那便是将书里的话用他们自己原有的语汇等等重记下来,
一定是相去很远的变形。这种变形必失去原来思想的精彩而只存其轮廓,没
有甚么用处。总想创作,最容易浮夸,失望;没有忍耐而求近功,实在是苟
且的心理。——这似乎是实际的需要,细想却决非“实际的”。本书对于这
三件都已见到;除读的一面引起学生实际的需要,还是暂无办法外(第一章,
周枚叔论“编中学国文教本之不易”),其余都结实地分析,讨论,有了补
救的路子(如第三章论“作文是生活中间的一个项目”,第九章朱志青论“文
病”,第十四章王先生论“读文声调”,第十七章论“语汇与语感”,第二
十九章论“习作创作与应用”)。此外,本书中的议论也大都正而不奇,平
而不倚,无畸新畸旧之嫌,最宜于年轻人。譬如第十四章论“读文声调”,
第十六章论“现代的习字”,乍看仿佛复古,细想便知这两件事实在是基本
的训练,不当废而不讲。又如第十五章论“无别择地迷恋古书之非”,也是
应有之论,以免学生钻入牛角尖里去。
最后想说说关于本书的故事。本书写了三分之二的时候,丐尊、圣陶做
了儿女亲家。他们俩决定将本书送给孩子们做礼物。丐尊的令媛满姑娘,圣
陶的令郎小墨君,都和我相识;满更是我亲眼看见长大的。孩子都是好孩子,
这才配得上这件好礼物。我这篇序也就算两个小朋友的订婚纪念罢。
1934 年5 月 17 日,北平清华园。
《闻一多全集》编后记
我敬佩闻一多先生的学问,也爱好他的手稿。从前在大学读书的时候,
听说黄季刚先生拜了刘申叔先生的门,因此得到了刘先生的手稿。这是很可
羡慕的。但是又听说刘先生的手稿,字迹非常难辨认。本来他老先生的字写
得够糟的,加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添注涂改,一塌糊涂,势所必然。这可教人
头痛。闻先生的稿子却总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工楷,差不多一笔不苟,无论整
篇整段,或一句两句。不说别的,看了先就悦目。他常说抄稿子词时也练了
字,他的字有些进步,就靠了抄稿子。
再说,别人总将自己的稿子当作宝贝,轻易不肯给人看,更不用说借给
人。闻先生却满不在乎,谁认识他就可以看他的稿子。有一回,西南联大他
的班上有一个学生借他的《诗经长编》手稿四大本。他并不知道这学生的姓
名,但是借给了他。接着放了寒假,稿子一直没有消息。后来开学了,那学
生才还给他,说是带回外县去抄了。他后来谈起这件事,只说稿子没有消息
的时候,他很担心,却没有一句话怪那学生。
三十年我和闻先生全家,还有几位同事,都住在昆明龙泉镇司家营的清
华文科研究所里,一住两年多。我老是说要细读他的全部手稿,他自然答应。
可是我老以为这些稿子就在眼前,就在手边,什么时候读都成;不想就这样
一直耽搁到我们分别搬回昆明市,到底没有好好的读下去。后来他参加民主
运动,事情忙了,家里成天有客,我也不好去借稿子麻烦他。去年春间有一
天,因为文学史上一个问题要参考他的稿子,一清早去看他。那知他已经出
去开会去了。我得了闻太太的允许,翻看他的稿子;越看越有意思,不知不
觉间将他的大部分的手稿都翻了。闻太太去做她的事,由我一个人在屋里翻
了两点多钟。闻先生还没有回,我满意的向闻太太告辞。
想不到隔了不到半年,我竟自来编辑他的遗稿了!他去年七月还不满四
十八岁,精力又饱满,在那一方面都是无可限量的,然而竟自遭了最卑鄙的
毒手!这损失是没法计算的!他在《诗经》和《楚辞》上用功最久,差不多
有了二十年。在文科研究所住着的第二年,他重新开始研究《庄子》,说打
算用五年工夫在这部书上。古文字的研究可以说是和《诗经》《楚辞》同时
开始的。他研究古文字,常像来不及似的;说甲骨文金文的材料究竟不太多,
一松劲儿就会落在人家后边了。他研究《周易》,是二十六年在南岳开始;
住到昆明司家营以后,转到伏羲的神话上。记得那时汤用彤先生也住在司家
营,常来和他讨论《周易》里的问题,等到他专研究伏羲了,才中止了他们
的讨论。他研究乐府诗,似乎是到昆明后开始。不论开始的早晚,他都有了
成绩,而且可以说都有了贡献。
闻先生是个集中的人,他的专心致志,很少人赶得上。研究学术如此,
领导行动也如此。他在云南蒙自的时候,住在歌胪士洋行的楼上,终日在做
研究工作,一刻不放松,除上课外,绝少下楼。当时有几位同事送他一个别
号,叫做“何妨一下楼斋主人”,能这么集中,才能成就这么多。半年来我
读他的稿子,觉得见解固然精,方面也真广,不折不扣超人一等!对着这作
得好抄得好的一堆堆手稿,真有些不敢下手。可惜的是从昆明运来的他的第
一批稿子,因为箱子进了水,有些霉得揭不开;我们赶紧请专门的人来揭,
有的揭破了些,有些幸而不破,也斑斑点点的。幸而重要的稿子都还完整,
就是那有点儿破损的,也还不致妨碍我们的编辑工作。
稿子陆续到齐。去年十一月清华大学梅贻琦校长聘请了雷海宗、潘光旦、
吴晗、浦江清、许维遹、余冠英六位先生,连我七人,组成“整理闻一多先
生遗著委员会”,指定我作召集人。家属主张编全集,我们接受了。我拟了
一个目,在委员会开会的时候给大家看了。委员会的意思,这个全集交给家
属去印,委员会不必列名;委员会的工作先集中在整编那几种未完成的巨著
上。于是决定请许维遹先生负责《周易》和《诗经》,浦江清先生负责《庄
子》和《楚辞》,陈梦家先生负责文字学和古史,余冠英先生负责乐府和唐
诗,而我负总责任。但是这几种稿子整编完毕,大概得两三年。我得赶着先
将全集编出来。
全集拟目请吴晗先生交给天津《大公报》、上海《文汇报》发表。这里
收的著作并不全是完整的,但是大体上都可以算是完整的了。这里有些文篇
是我们手里没有的,我们盼望读者抄给我们,或者告诉我们那里去抄。至于
没有列入的文篇,我们或者忘了,或者不知道,也盼望读者告知。结果得到
的来信虽然不算多,可是加进的文篇不算少,这是我们很感谢的。一方面我
们托了同事何善周先生,也是闻先生的学生,他专管找人抄稿。我们大家都
很忙,所以工作不能够太快;我们只能做到在闻先生被难的周年祭以前,将
《全集》抄好交给家属去印。抄写也承各位抄写人帮忙,因为我们钱少,报
酬少。全集约一百万字,抄写费前后花了靠近一百五十万元。最初请清华大
学津贴一些,后来请家属支付一半,用遗稿稿费支付一半;这稿费也算是家
属的钱。
《全集》已经由家属和开明书店订了合同,由他们印。惭愧的是我这负
责编辑的人,因为时期究竟迫促,不能处处细心照顾。抄写的人很多,或用
毛笔,或用钢笔,有工楷,也有带草的。格式各照原稿,也不一律。闻先生
虽然用心抄他的稿子,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四十八岁就要编《全集》,格式
不一律,也是当然。抄来的稿子,承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各位同人好几次帮
忙分别校正,这是很感谢的!
拟目分为八类,是我的私见,但是“神话与诗”和“诗与批评”两个类
目都是闻先生用过的演讲题,“唐诗杂论”也是他原定的书名。文稿的排列
按性质不按年代,也是我的私见。这些都是可以改动的。拟目里有郭沫若先
生序,是吴晗先生和郭先生约定的;还有年谱,同事季镇淮先生编的,季先
生也是闻先生的学生。
还想转载《联大八年》里那篇《闻一多先生事略》。还有史靖先生的《闻
一多的道路》一书,已经单行了。去年在成都李、闻追悼会里也见到一篇小
传,叙到闻先生的童年,似乎是比别处详细些。我猜是马哲民先生写的,马
先生跟闻先生小时是同学,那天也在场,可惜当时没有机会和他谈一下。全
集付印的时候,还想加上闻先生照像,一些手稿和刻印,这样可以让读者更
亲切的如见其人。
1947 年。
论青年读书风气
《大公报》图书副刊的编者在“卷头语”里慨叹近二十几年来中国书籍
出版之少。这是不错的。但他只就量说,没说到质上去。一般人所感到的怕
倒是近些年来书籍出版之滥;有鉴别力的自然知所去取,苦的是寻常的大学
生中学生,他们往往是并蓄兼收的。文史方面的书似乎更滥些;一个人只要
能读一点古文,能读一点外国文(英文或日文),能写一点白话文,几乎就
有资格写这一类书,而且很快的写成。这样写成的书当然不能太长,太详尽,
所以左一本右一本总是这些“概论”“大纲”“小史”,看起来倒也热热闹
闹的。
供给由于需要;这个需要大约起于五四运动之后。那时青年开始发现自
我,急求扩而充之,野心不小。他们求知识像狂病;无论介绍西洋文学哲学
的历史及理论,或者整理国故,都是新文化,都不迟疑地一口吞下去。他们
起初拚命读杂志,后来觉得杂志太零碎,要求系统的东西;“概论”等等便
渐渐地应运而生。杨荫深先生《编辑〈中国文学大纲〉的意义》(见《先秦
文学大纲》)里说得最明白:
在这样浩繁的文学书籍之中,试问我们是不是全部都去研究它,如果我们是个欢喜研究
中国文学的话。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从时间上,与经济上,我们都不可能的。然而在另一方面
说来,我们终究非把它全部研究一下不可,因为非如此,不足以满我们的欲望。于是其中便有
聪明人出来了,他们用了简要的方法,把全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