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色-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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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的画展在城市的一家博物馆举行。许多陌生的面孔来来往往。有记者在摄像和摄影。阿三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这些人和这些画与他无关。时光流逝,阿三居然还没有变得苍老。他还跟多年以前那样:苍白的脸面,冷漠的眼神;凌乱的长发,瘦削的身体。
作为艺术家的阿三,他鲜活,尖锐,在城市和艺术的潮流里,茕茕独立,绝不妥协于媚俗、时尚、流行趣味。在他的绘画里,你可以感觉到欲望的喊叫,生命的无序与缺席,尊严的迅速流失,以及人性之于巨大的建筑和工业制品的渺小无助。你还可以看见,电视一类的物质,如何成为最优雅的文明,成为个体不可缺少的恒常生活;美女如何成为巨大的、最好的资源;时间被切割成难看的面包,爱只剩下仪式,谎言作为时尚食品被出售,越来越厚的报纸则成为罪恶者赖以成长的温床。它们色彩奇怪、夸张,几乎令你喘不过气来。阿三营造了某种巨大的迷宫,而他则在其中发出怪诞的大笑。
但是,哪又会如何?他占有我长久渴望的肉体和生活秘密,也许只是他借艺术之名所进行的游戏的一个部分,远不如我这般的精心呵护。这一切,都令我嫉妒,让我感觉到某种持久的疼痛。
这幅画怎么样?痖白说。
一个
裸体女人,乳房以上,大腿以下的部分被整齐的隐没;在剩余的部分,可以看到她饱满的、大汗淋漓的肉体,几近于扭曲和狰狞;一方面,她似乎要急于摆脱和逃离,另一方面,却仿佛由于束缚而带来了肉体的癫狂。她的身体被一种夸张的蓝色所覆盖。一个男人的一只黑色的手,伸展到她的腹部,正在进行某种古怪的书写;他的手里有一支红色的笔,他书写的过程类似于一种肉体的切割,那些模糊的文字则像是从女人身体上渗漏的血。
我说,有点像色情恐怖片里的一个镜头。
不光是这样,痖白说,我喜欢。
其实我也喜欢,但我不想承认。我无法控制自己产生某种联想。
痖白朝阿三招手。阿三走过来。他看起来很脏。
这幅我买了,痖白说。
阿三看了看那幅画。
他说,你要是喜欢,送给你。
我买,痖白说,就算是对你的支持吧。
你的眼光不错,阿三说,这幅画也是我比较满意的。
我们走出展厅。外面很亮,阳光照在地上。一些人在我们身边走过。我们站在马路上,抽烟。阿三的目光在空气里散乱的飘来飘去,但我知道,他在观察我。
那幅画,痖白说,你想表达什么?
阿三没有说话,他看着大街上的人群。
而且,你把女人的乳房和臀弄得太夸张,痖白说,就好像女人就剩下这些东西了――还有,那只写字的手,他在写些什么?
阿三看了我们一眼。他说,我们可以做一个游戏。
就现在吗?痖白说。
你们看见街上走来走去的女人了吗?
当然,痖白说,你就说怎么做吧。
你们可以挑选其中的任何一个,然后我去和她说话,很快我和她会很熟悉――就是你们认为的那种熟悉的样子:我们可以做出亲近的动作;如果我愿意,我还可以邀请她吃晚饭,然后我们还可以――
你吹牛,痖白说,我根本不信。
你可以试试,阿三说。他看着街上的女人。他看起来苍白,肮脏,无耻。
真他妈刺激,痖白说。因为阿三的提议,他看上去非常兴奋。他看着街上远远走过来的女人。
就那个吧,痖白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留着长发,穿着黑色短裙的女人走过来。她看上去大约有三十岁。她的两条腿修长、富于弹性。
阿三看着她。他把手里的烟卷扔到地上。他说,你们就在这里,我过去了。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以下的场景我永远难以置信。我们看见,当阿三走近女人,开始和对方说话的时候,他衣冠不整的模样看上去分外滑稽,在丰满、艳丽的女人面前,简直就像是一个小丑。他们仿佛在演戏。但是很快,也许只不过短短的几分钟,他们的情况发生了变化:矜持、冷漠的女人开始露出笑容;阿三还在说一些什么,他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但是我却奇怪的感觉到,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再那么可笑,就好像他应该如此。他就是制造光亮、颜色和某种气味的人,而这些正是后者所需要和寻找的。然后,我们看见,在城市的人流与喧哗之中,他们仿佛两只丑陋的甲虫,以某种古怪的姿势,靠近,拥抱,接吻。他们就像是彼此熟悉的情人。女人的脸上弥漫了某种鲜艳的红晕。她还带来了某种浓郁的化妆品气味。然后,阿三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嫣然一笑,和阿三告别。她仿佛一只温顺的狗。我看见在白昼的光亮里摇曳的、蠢蠢欲动的臀,丰腴的、期待开放和裸露的腿。
阿三走过来。他不动声色,得意洋洋。
你他妈真厉害,痖白说,我猜你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没问,阿三说,那不重要。
她一定是个妓女,痖白说,你去勾引她,她正求之不得呢――是不是?
不是,阿三说,她肯定不是,我从她的神态里可以看出来她不是;相反,她在大多数情况下,正好是我们认为的好妻子、好母亲、诚实的公民。
你跟她说了什么?你恐吓她?或者引诱、欺骗、使用迷魂药一类的东西?
阿三笑了。他说,都不是。我也没有跟她说什么,我只不过利用了女人的缺点;女人都是有缺点的――再说,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事情算得了什么呢。
你把女人想得太坏了,痖白说,她们不可能都是这样的。
阿三说,对我来说,大部分女人没有什么区别。她们可能都会产生某种裸露的期待,她们比男人更懂得利用自己的肉体――就像你喜欢的那幅画一样:男人固然渴望书写和切割,对于女人而言,她实际上也从其中得到了快感。所谓的占有和伤害只是男人们一厢情愿的自我怜惜。女人们做出无辜、善良、纯洁的姿态,只不过证明她们比男人更懂得男人;她们更狡猾、阴险,善于伪装。她们隐藏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我们都看不到――或者是我们假装看不到。
谬论,谬论,你整个是一派胡言。因为女人伤害过你,所以你才会这样想,对不对?
各取所需而已,其实谈不上伤害与否。就算有伤害,那也没有什么,因为在男女之间,实际上是喜欢这种状态的,――你说是不是,式牧?
阿三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公开的挑衅,就好像他早已洞悉了我内心的秘密。他的眼睛令我忽然之间,感觉到恐惧。是的。阿三已经成功地让他的生活变成某种戏剧,他拥有如此多的秘密,而一旦他将它们全部抛出,就会令我无法承受。我差不多可以感觉到我内心的堤坝正在虚弱地抵抗,也许很快就会崩溃。那将是多么可怕的景象啊。
一时之间,我无地自容。我颓丧的发现,我的脸上正在被一种深深的绯红所包围。它令我羞愧和绝望。显然,阿三看到了这些,他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这就是他所希望的;他还在内心耻笑我的虚伪,我的不堪一击。
我看着阿三。然后,我看见我的一只拳头突然飞起来,击中了他的脸颊。我的拳头仿佛落在奇怪的虚空上,阿三几乎要轻盈地飘起来――他缓慢地倒在地上,类似于某种滑稽的舞蹈。
痖白惊叫一声。他完全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实际上我也没有料到我会这样。
痖白去扶阿三。阿三躺在地上,血从他的鼻孔和嘴角流出来,像是两条缓慢蠕动的虫子。但是,他看上去居然很喜欢这种姿势,他与城市里肮脏、凌乱的地面有一种可笑的亲和。
痖白拿出纸,擦去阿三的血。这时候一些人聚集在我们周围。有个人看着我,愤怒地说,赶紧送医院啊――你还在等什么?另外一个人说,随便打人,你什么德行。有个女人说,这孩子真可怜――这么瘦,肯定是打坏了。
我看着痖白。我不知道怎么办。
阿三也许躺了很长时间,后来,他缓慢的站起来了。血还在流。但是他的神色没有什么痛苦。他对那些人说,没事,没事,你们走吧。
人群散开。我们站在那里。
痖白说,式牧,你怎么啦?
没关系,阿三说。他的嘴和鼻子被血弄得模糊一片,就像他悬挂在展厅里的某一张画。他居然没有生气和恼怒。他走到我跟前,跟我要烟卷抽,就像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阿三说,式牧,对不起。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你这样做没有什么。我可以接受。当然,你也不要希望就此我们可以改变什么。我说的、我做的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就是这样的。我有我的理由,但我要是说出来,很可能没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没什么意思。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就让我们各自拥有各自的想法吧。当然,余楠是一个不错的女人。我喜欢她。我甚至还没有见过别的像她那样的女人――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让我们彼此保留,好不好?
我看着他。我忽然想哭。
对不起,我说,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想,如果我需要知道,就让余楠告诉我吧。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希望见到阿三。我要找到余楠。我一定要找到余楠。
余楠就在这座城市
有一段时期,我清晰地感觉到,余楠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一个角落。她的气息,她的肉体的气味,仿佛经过了秘密的发酵,轻盈地到达我的住所,在我的虚空里,在我的夜晚,冉冉升腾,徐徐开放。顿时,我如同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夜晚。雨水在夜空里快乐的飘扬,鬼魅一样的余楠,裸露了她的甜蜜的肉体,正在带领我,向着高高的天空里,飞。那是多么温暖的夜晚!一切都在张开,一切都在生长。优雅而淫荡。幸福而绝望。
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竟让我坐卧不安。有一天,因为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气味的折磨,我来到城市的大街上,一边行走,一边张望那些涌动的人流和面孔。那是早上。所有的人都显得疲倦、繁忙,他们虫子一样来来去去。我固执地认为,余楠就在他们之中;也许,这正是她所喜欢的方式呢。我缓慢的行进于那些匆匆的人群,我发现,早晨的城市看起来是如此滑稽,仿佛污浊的流水,漫过每一个街区。而我神色里的无聊,也让他们感觉到可笑――一些人与我擦肩而过,我看见他们眼睛里流露的惊奇。
一个女人迅速地从我的眼前闪过。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风衣,仿佛一面鲜艳的旗帜;她脑后的黑发也如余楠那般模样,在早晨的风中猎猎飘扬。她会不会就是余楠?这个念头在我的内心一闪而过,波浪一样涌现,于是我立刻加快了脚步,影子一样穿过纷攘的人群。我听见一些被我碰撞的人说出粗俗的话语,有人甚至还在我的脊背捅了一拳。我没有理会他们,我努力朝着红色的风衣和黑色的长发奔跑。在一条大街的路口,我几乎就要追上她了,但是忽然之间,她却神秘的消失了。她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难道,刚才的一切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