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5卷乡之魂:钟理和人生和文学之路 作者:江 湖-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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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纪宽病友》中的主人公杨纪宽在台中师范学校毕业后,教了三年书。他为了能升入大学取得文凭,便拼命工作以筹备学费,考入台中农学院后又发奋读书,结果闹出肺病,曾因咯血病倒了,到松山入院。住了几个月后,健康大见恢复,因毕业在即,他不顾院方的劝告,匆匆回去准备并参加毕业考试。并未痊愈的身体经此一熬,又第二次咯血,再度入院。可悲的是,他的病情由此大大变坏,病巢已由单肺而延及双肺,他本人后悔不已。为了尽快治愈自己的病,杨纪宽的疗养的态度十分认真而彻底。“他遵守着疗养生活中他相信对病人有利的各种规则;他的身子躺在床上,头搁在枕上,都是端端正正的,平直的,不动的,两手折回来放在胸脯上,也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他要永远把持下面那颗心,不要有一刻的时间忘记他这时在做什么。他吃一口饭菜至少要咀嚼五十次以上,让所吃的东西能够完全嚼烂,并拌以适量的唾液;饮一口茶水也要在嘴里搅动一会,使它的热度能够顺应体温;他彻底奉行院方规定的安静时间;打气腹时他表现着稀有的忍耐和勇敢。总之,在他这些行为里面有一种道德的亢奋,有一种宗教的虔诚和固执。”他希望在工作里寻求生活的乐趣和人生的目的,只有两个目标:第一个是恢复健康,第二个是回到教坛上去。在进行打气腹的诊疗时,他请求医师多打二百毫升空气,目的也是为了尽快恢复起来。杨纪宽的病似乎有所好转,但就在这时,无情的病魔还是夺去了他的生命。作品描写杨纪宽几乎是自虐式的行为,足以令人感叹:
他犹豫了一会之后,终于把上衣揭开来让我看,原来他用一条白布带勒着腹部,这带子勒得那么紧,把肚子勒成一个大气球,气球鼓涨到几乎就要把肚皮炸裂了。
“我不让空气下沉,”他向我解释说。“我这样可以加强里面空气的压力,用此压力加紧横膈膜的上推力,我要使我的气腹收到最高的效果。”
我见此状,起初不禁好笑,我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但这只是刹那间而已,我随即收起我的笑容,我不能给一个人的真诚努力浇冷水。他那近乎格斗的庄严认真的姿态,在我心中发生很大的感触。我觉得仿佛头顶上受了重重的一棍棒。我呆住了。
“老杨,”我说,不禁对他发生怜悯之情,“你这样不苦吗?”
“怎么不苦,”他皱着眉说,“它涨得我饭都吃不下了,起落床时它总很猛的冲到我的喉咙上来,冲得我差一点昏过去。”
“你想开刀?”停了一会,我再问他。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开刀,”他说:“如果能开刀,我决不会犹豫。”
他说话的声调不禁使我抬起头来看他的脸孔,这脸孔这时没有一丝笑容,眼睛在里面燃烧着。
“慢慢来,老杨。”我又说:“焦急是没有用的,你不要苛待自己啦!”
“我知道,”他说。“如果我十分苦,我自会把它取下。不过我想试试看,也许它会有点用处。”
以后他一直就没把带子解除过,甚至把它系得更紧,把肚子勒得更鼓涨;不过自那以后他好像不曾睡过一个好觉。夜里,照例他的眠床总是响个不停,痛苦的呻吟之声,虽说是低沉的,但在宁静的深夜中听来,却是那么凄惨,那样的充满悲凉之感。我本有失眠症,经他这样一打扰,更是睡不着。但老实说,他所以打扰我,与其说是床响和呻吟,倒不如说是他那表现着一个人的悲壮的决心的姿态,他的紧张变成一种压力对我神经发生了强力的作用,使我的心境无法保持平静。我时常在半夜里躺在床上一边听着他的呻吟一边想: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虽然同情他,理解他,但不能赞成他;我始终不以他的做法为然。我认为他这做法是违反自然的,我也怀疑它的效果。
第二天,杨病友面色变灰黯了,更苦恼了,但我不能再笑他,不管是自内心或仅在表面上;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钟理和所写的这些作品都是从现实中撷取真实的素材,而心境却是作者本人的,从中可以看出一个病人在疾病面前抗争的坚强意志。那种对于生的渴望、对于疾病的抗拒精神,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显示出人类在绝境中求生的顽强精神。杨纪宽如此,钟理和自然也不会例外。
终于有一天,主持手术的医师告诉钟理和,他的病情勉强合乎手术条件,可能在5月份开第一次刀,然后在下个月开第二次,让他准备一下。钟理和听后反倒有点兴奋,因为一旦下了决心,也就不畏缩不恐惧。他想,开吧,是生是死,一刀去取决,不开又如何呢?家贫子病,自己生死未定,妻子两肩担得了这许多愁苦吗?决定生死的手术,原就带有悲剧性的,但也可见出自己的感情却是极其平凡的一种,是与常人共喜怒哀乐的。
钟理和再次失眠了。他在心中默念:“信心,在晦暗时,必须磨琢;感情,在脆弱时,必须捶击;意志啊!在动摇时,必须扶植!”死究竟是什么呢?是休息吗?不是;是终结么?也不是;是解脱么?更不是;是轮回么?都不是……是什么呢?更应该说是新者与旧者间、强壮者与衰老间的交替。钟理和:1950年4月24日日记,《钟理和全集》第5卷,(高雄)财团法人钟理和文教基金会发行,春晖出版社1997年10月第1版,第112—113页。
钟理和此时的意识似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但这也正是他无法把握的:
一个人一旦倒下,问题也就接着来了,抛开经济不谈,就还有生活、家庭、事业、理想……这些原为他所有的,或将为他所有的,现在却都离开他了,像很远、飘缈,可望而不可及,像很近,即在眼前,伸手可及,然而却滚滚地流开了。
不是吗?看吧!油加里树的那向,人类的生活展开着它的内容;在田垄间工作着的、在唱歌的、在想东西的、还有小贩们神气而调谐的吆呼;那条沥青路上,汽车由两边开过来,点点头像吃惊的、慌张的又开过去了,周围的工厂的烟囱,向空吐着拖着尾巴的黑烟,这不正说明了外面正在进行着和经营着人类的生活么?到了夜间,便是这些地方,灯火辉煌,明灭地,织成地上的星座——人间原是这样美的!
但是,这些都与我们无份了!
据说我们是有了病的人,已经是和社会断绝情缘了,于是在我们周围筑起了一道围墙,隔开来。墙内和墙外是分成两个世界了;这里有着不同的生活、感情、思维。而墙前围植的如带的一环油加里树林,则不但加深了两个世界的距离,而且是愈见其幽邃和隐约了。
我们由掩映的树缝间望出去,人间即在咫尺;由那里我们失去了的生活、人情、恩爱、太阳、事业,不断向我们招手。
假若和外面的现实还有什么联系,那也只有这样的事情,清晨病人吐出来的痰中,有点点黑迹,这是工厂和火车的煤烟,而病人由空气中吸进去的。这是惟一还和我们有接触的现实,但也就如此而已,它的意义不会再大,也不会再小。
一端是病,死缠不放;一端是美丽的活动着的人生,不断招手。人,便夹在当中,进不来,出不去;如何是好呢?
还有经济问题。
病一年一年拖下去,随着家庭的经济一年一年的穷下来,结果便诱起了经济学上的所谓恶性循环;病了,穷了,穷了,病了,辗转浮沉,不能自拔,而至于毁灭,而至于家破人亡。可恨可叹,然死者长已矣,却可怜了被扔下而还该活下去的人!
病者为自身着想,更大的,为亲爱的人们着想,岂能无动于衷呢?钟理和:1950年4月28日日记,《钟理和全集》第5卷,(高雄)财团法人钟理和文教基金会发行,春晖出版社1997年10月第1版,第116—117页。
逢到病友将要开刀,钟理和就和他热烈握手,彼此殷勤慰勉。
“祝你一刀成功!”钟理和说。
“谢谢!”病友说:“那么我先走了,你……”
“我就来,你老兄带头开路吧!”钟理和说,好像两人是要上前线的战友一般。
一位退院的病友留赠给钟理和一面有柄的红漆木框镜子。钟理和入院时带来的女人手皮包用的小镜子因水银脱落,已经照不太清楚了,虽然也时时用它来刮脸,却总是马虎了事,两三年来就没有好好地照看一下自己的面孔。现在,钟理和拿起这面镜子一看,却不觉怔住了——镜子里的人像难道便是自己吗?这张显得陌生的脸孔不但老而瘦,并且憔悴不堪,皮层皱瘪而枯燥,眼睛陷下去,眼圈一痕青紫,眸子是暗的,过去有些浑圆的两腮,却因数年来消化器官变弱,一日三餐的咀嚼运动,颚骨张出,几乎变成了四开面孔。不但两边鬓发,而且连胡子也有些白了……
对着镜子,钟理和有些怃然。
1950年5月10日,是医院安排为钟理和做胸腔手术的前一天。这一天,钟理和留下了长达五千余字的日记,是分别写给儿子钟铁民、哥哥钟里虎和妻子钟台妹的带有遗书痕迹的文字。他是想将须交待的一切交待清楚,不留半点牵连。开刀的结果,若是与世长辞,也与人无涉,大可告慰九泉;若是生命为己重获,则这已是死后之生。以前之生,已告结束,正可起我新生,向前走出。
他伴着田野里热闹的蛙声为儿子写道:
铁儿,爸爸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强壮的起来,活下去,靠自己的力量!爸爸是这样软弱无能,不能给你一点庇护,虽然爸爸是这样爱你的!
他写给哥哥的是:
历来我无时不给你添下麻烦,尤以回台染病以后为然。因而就也常常自加策励,希望自己能成一个有用之人,增光门楣,以酬吾兄期望之心,却不料到头来,宿志未酬,而身先死,虽有不甘,但也就只好如此,只希望你能原谅已死之人!
你比我坚强,所以就在这时候,对你也无甚可说。但愿你强壮地活下去,如此而已!
我死后,台妹母子孤苦无依,生活当更清苦,待人照料。人间虽无限辽阔,毕竟温情不多,若得吾兄时时关心扶持,则生者有所依托,死者有知,亦当含笑九泉。
钟理和在日记中留给妻子钟台妹的文字占了篇幅的绝大部分,那可以看作是一篇充满血和泪的忏悔录:
我抛开你们母子,独自悄悄地走了,我虽然有需要给你写这封信,却也希望写了最好不要落到你的手里,成为公开的,仍旧由我自己去处理它。撕掉、焚化、或收藏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好像根本没有这回事。然而假使它偏落到你的手里呢?亲爱的,也请不要悲伤,更不要流泪!事情是只好这样的,我绝没有做错。不是吗?舍此之外,我们是再也无路可走了。生也罢,死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