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5卷乡之魂:钟理和人生和文学之路 作者:江 湖-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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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谦恭里带有些古朴,一点也看不出华丽的词藻。我们不忍说,却必须说,在用虚华的外表掩饰着贫瘠的内容的作品尚可以迷惑读者的时候,钟理和的文章很吸引人也是自然的事。”郑清文:《读〈钟理和短篇小说集〉》,(台湾)《青溪》51卷,1971年9月。两峰谈及钟理和“行文风格之朴实和造句遣词之朴实”时说:“他的作品于一般作家之以花俏取胜,同时他也是一个最不喜欢用形容词的作家,只爱朴实地把一切本象,直接传达给读者,他较少细腻的心理描写,而以删写来代替,从琐碎细微间,给人以亲切真实的感觉,他剪取真实生活做背景,而不附加任何幻想的成份。”两峰:《钟理和论》,(台北)《台湾文艺》1卷5期,1964年10月。钟理和纯熟的语言技巧总是灵活地运用于作品中。我们从《贫贱夫妻》一文中看到,全文用述说的口吻讲述了一对夫妻的日常生活,就像是造诣高深的说书者与人促膝谈心,细叙家常,娓娓道来,且感人至深。例如开始时的一句“三年间无日不在想念和怀恋中挨过”,这里用了一个“挨”字,便形象地描绘出男主人公在离开爱妻住院时那度日如年、难熬难耐的痛苦心情。小说中还写道,因为自己的一场病“实际荡去多少财产”。这里一个“荡”字,可以想象是遭受了一次浩劫,家庭状况的恶劣和悲惨便一目了然。夫妻相见的场面,尽管悲喜交集、感慨万千,但没有过多的渲染,而是用简单的对话来压抑心中的激动。几句平常的对话中,那无声的哭、凄然的笑,却表露出女主人公的心酸与难言之苦。又如平妹向“我”解释为什么要去掮木头时,只用了“为了生活,没有办法”这平常而凄怆的八个字,表现出了平妹为人妻母的刚强贤惠。而丈夫在此事上复杂而矛盾的心境,先以“恨”、“悲哀”、“畏惧”加以概括,再条分缕析地一层层进行叙述,简洁明快,执简驭繁,朴素而精练。只有文坛的高手,才能做到文字如此的气势内敛。此外,作者还运用比喻等修辞手法来加强作品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如把男主人公回到亲切、温暖、舒适的家中,了解了自己多年在外对家庭对亲人的思念,写成一个“漂泊的魂灵”静下来。对这种久别后回家才有的“感觉”的比喻,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又如,平妹迫于生活的压力,终于有一天掮木头去了,丈夫默然目送,“有如目送心爱的人让狱卒押上囚室一样”,因为他深知这条道路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因此才会有这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而且他也清楚地觉察到,在他们之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在残酷无情地支配着他们的生活和行动,他们的“意志已被砍去了手和脚”。只寥寥几个拟人化的字便形象地指出,在窘迫的生活环境里,人的意志完全被束缚、被扼杀,无助的人只能陷于听天由命、任其摆布的窘境。我们为钟理和杰出的语言技巧感佩,因为那不是一个单纯的艺术形式问题,而是与其表现主题浑然一体,这也正是钟理和本人所极为看重的,他这样说:
我不否认技巧在创作上的重要性,甚至有些作品是完全靠技巧而存在。但是无论如何,技巧只限于能帮忙主题更有效地表现时始有它应得的地位。若竟取主题而代之,那就是走得太极端了,难免犯头重脚轻之过。过分重视技巧的结果,会变成没有内容或内容贫乏的东西,是很显然的。以形式取胜的作品,也许可能是一部好的成功的作品,但很少能是伟大的有价值的作品。如果一个作家专在形式和技巧里钻,钻来钻去,可能他会钻进牛角尖里去,那将不是他的好处。
一个作家写他的作品时须不要忘记他写这东西是要给一般大众看时,那么他必须脚踏实地去写一般大众都能亲近都能看懂得的作品。高踏派的作家也许不屑于此吧。他会写出极其精巧、极其玲珑、极其优美而只为某些特限的团体和专家才看得懂、感到兴趣的作品。但惟其如此,他就要永远失去这广大的世界了。像《爱丝苔尔》这样的作品,究竟有多少读者能够亲近感到兴趣,是颇为疑问的。钟理和:1957年7月19日致廖清秀函,《钟理和全集》第6卷,(高雄)财团法人钟理和文教基金会发行,春晖出版社1997年10月第1版,第103—104页。
质朴平实的艺术风格更体现在作品中自然流露的真情里。隐地曾指出:“能感动人,永留读者心里的文章,首须是表达真情真意的。钟理和把浮泛在心头的事忠实地写下来。他的作品,在情感上毫无虚构,他将内心的真实,依自然的律动,流露于字里行间。生命之流藉文学的形式表现出来,我们读他的文章,自然而然地仿佛接触到他的生命,而不得不怦然心动,在他的心抽紧时,我们的也抽紧了。朴实的文字,却写尽了人间的贫病交迫。我们也能感觉到,但我们写不出来。钟理和不以穷困为耻,故他不隐瞒穷困。他诚实地写出了心中所蕴蓄的,他不顾忌什么,他有什么写什么,因此,尽管钟理和不是一个大家都知晓的作家,但他已经做到了一个作家所应做的。”隐地:《读钟理和的〈雨〉》,(台湾)《自由青年》33卷5期,1965年3月。文学创作需要以感情去感染读者,把自己的强烈感情灌注到艺术形象中,才容易使文艺作品感染人、激动人,唤起人们的感情。钟理和说道:“文学所要传达的是情感,所要唤起的也是情感,数字无论如何堆砌,也只能构成某种事实,不能唤起一种情感,而事实是没有生命力的,不然,在报道事实上更为适合的报章文字将是更好的文学作品了。”他陈述了自己并不喜欢《爱丝苔尔》的理由,因为初看,为了它那大胆的作风和新颖的形式,读者也许会受到某种感铭——虽然也许是惶惑,但是你决不能再读第二遍。读第二遍,就索然无味了。“我以为这就是因为它缺乏生命、缺乏情感的缘故。选集之所以选载它,鄙见以为那是基于文学视野的见地,基于文学史的见地,‘聊备一格’,正如兄所说因为它是‘新鲜的形式’;并不是以此相号召。否则,试想想,倘若大家都起而效尤,你也来一篇流水账,我也来一篇流水账,则我们的文艺将会变成怎样的一种东西呢!”钟理和:1957年7月19日致廖清秀函,《钟理和全集》第6卷,(高雄)财团法人钟理和文教基金会发行,春晖出版社1997年10月第1版,第104页。钟理和的作品决不是那种平庸的流水账,而是自然浑成、圆润隽逸的真性情文字,虽很少作张扬凌厉、一泻无余的抒写,而是细细咀嚼着自己的感情,然后从容蕴藉地渗透到各种平凡而独特的“琐事”中去,令人感到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亦觉脉脉相通,心心相印。
一般说来,如果在创作中采用简朴写实的手法,很容易使作品带有写作者自身所处地特有的地域色彩。鲜明浓郁的地方色彩和乡土气息,是钟理和作品的重要特点之一。如长篇小说《笠山农场》就是一幅具有地方色彩的风俗长卷,田野的美好风光、茂密的树林、山涧的流水、深山的庙宇、雨中的笠山、山中的夜色及风俗习惯、服饰饮食等,都描写得绘声绘色,形成了一幅幅朴质、清新的乡土风俗画,无不含有浓郁的台湾南部农村风味,而且作者把自己的情思、心血、体验融化其中。从这些乡土风俗画中,既看出台湾同胞和祖国大陆的渊源关系,又显示了独特的地方风光。作品还以欢快的笔调叙写了青年男女在劳动中唱山歌的情景,抒发了他们对热烈的爱情、淳朴的生活、真挚的人生、清秀的山河的真情实感。这些山歌或缠绵悱恻,或抑扬顿挫,或激昂慷慨,与自然合拍,表现了一种“淳朴的野性美”。这一切都洋溢着浓厚的、令人陶醉的乡土气息。钟理和很善于把乡土自然景物的描绘同作品人物感情和心理活动交织在一起,情景交融,浑然一体。如《薄芒》中,英妹由喜而悲的心理变化,常有相关景色与之映衬。英妹与阿龙心中彼此各存爱意,他们由上善堂回来时,正是一个“满带着诗与美的宁静的夏夜”:“天空上高悬着半个下弦月,和撒着摇摇欲坠的散沙也似的繁星,天空是澄澈的碧,冷滟的月的银色光辉,透过薄纱似的夜霭,静洒在濡然低首的草树上。浓露已慢慢下来了,唯在叶里才有旺盛的生机的那些小生命,陶醉地迎吸着它们的生命之粮。路畔的草,把堆在它们小叶尖上的露水,倒入他们的布鞋里而冰着他们的脚时,更使他们有难于形容的幸福的近似喜悦的舒适。白日闷人的暑气,也叫清凉的夜露给吹入土里去了。地面上挂着一领模糊的濡湿的雾的帷幔,而庄稼和草树,便朦胧地浮兀着它们如幻的姿影,在作着它们无边的幽美的梦境。晚风也阵阵吹起了。路两旁的甘蔗园,在由远处的田野流过来而带着温馨的草香的晚风之下,兴着小波浪,沙沙作响,把婆娑摇曳的影儿投落到路中心来,幽明而恍惚。田蛙用它们虽很单调,却颇谐调的圆韵的清声在叫月,这儿那儿,从近处至远处,从清晰而至隐约……几疑是天女们在清夜的旷野上撒玲珑的珠玉。”当英妹感觉出自己已是春心萌动时,那种感觉又是复杂的。这时正值午后,“太阳在放射满辐的光与热,灿灿地、融融地。庭前那株两丈来高的玉兰树,瘫垂着肥泽嫩绿的叶子,在阳焰中敛着气息。微风起处,懒洋洋地耸耸肩膀,霎时间,又重跌入无感觉的浓浓的午睡中。檐下,黑狗伸直四肢,眼睛半开半阖,作假寐状,时或从梦中无目的地摇摇尾巴。领着几只黄花绒的鸡雏在觅食的母鸡,也都聚集着它的子女们静伏在玉兰树下纳凉了。有时像熬不住这炎威,从哪一只鸡雏发出幽幻的啁啾声。像大腹贾的一条一百多斤重的肥猪,拖着酒坛大的肚子,满院里摇摇摆摆的来回踱步,哼哼地不时从鼻孔中喘着困顿的气息,它在篱笆下挖开松土作成个稀松的浅土坑,而后横躺在那里。但似乎在那里仍得不到舒适的休息,只一会儿工夫,便又站起来,哼两声摇摇脑袋,不耐烦的走了,后来也走到玉兰树的浓荫下,这样总算找得了个避暑的清凉地,半刻钟以后,即发出了如雷的酣睡鼻息”。所见景致正应和着主人公“惺忪的眼睛,昏昏的情思,空虚的胸怀,疲乏的身子”:“她不知道那某种东西是什么,它像一只小虫,时时刻刻不断地在啮食着她的心叶,使得她坐卧不安、神魂颠倒。她觉得心里一阵辣、一阵痒、又一阵热,有时却又怪软软的不好受。快乐、悲哀、怅惘、陶醉、甜蜜、浮躁、不安——这一切似纺车,在她内心里翻滚。她为此而苦恼,为此而焦躁,为此而不获安宁,她将不复能明了自己清楚的感情了。她心里这份烦恼与慵困,来自何处的呢?这苦闷、这情思、这昏懒、这倦乏——像走过几百里路以后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疲乏?是病吗?不然!她对此是很有把握的。凭她既往的经验,她准知道这并不是病。她记起来了,那也许是在她二十一二岁的时候儿。那时候,她不也是为她自己那失诸常态的心绪而颠倒,而苦闷吗?但它却宛如一阵清风,莫名的那么飘然来了,又飘然去了,不留半点痕迹。心头常是恍恍惚惚若有所失,一合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