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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台湾作家研究丛书]第三卷冰山底下绽放的玫瑰--杨逵和他的文学世界 作者:石一宁-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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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段时间,杨逵白天必须接受主义熏陶、思想改造、理念沟通、任务解说,以及包括条件交换的说服与谈判,每天都有两三个特务采用疲劳轰炸的手段,轮流前来约谈,甚至恩威要挟,或以高官厚禄诱惑,或以惩罚恫吓威逼。杨逵自始至终坚持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妻子叶陶和五个儿女必须同往,当局则不能接受这个条件,双方都不肯相让。斗争经验与智慧颇为丰富的杨逵,早已看穿当局的政治把戏,他判定当局不会同意自己的要求,故始终坚持己见。万一当局真的答应了妻儿同行的条件,他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条件提出来。在杨逵看来,九年的狱中生活都已经挺了过来,熬到刑满释放,能让他自由实现未完成的理念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不会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而违逆他一生中所最执著、最热衷追求的人道社会主义理想的奋斗。“所以一心一意想回绿岛坐完刑期的他,一直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婉言相拒地与当局周旋了两个多月,终于谈判破裂”,同①。于1958年2月又被遣返绿岛,继续羁押未完的刑期。 
  漫长的绿岛生涯,梦魇一样黑暗的日子,它能囚禁杨逵的身体,却无法磨损那种积极进取、乐观向上的精神。作为一个“逆风何所惧”的乐观主义者,他不仅以自强不息的精神支撑自己,也用这种精神鼓励家人,期盼大家携手扶助,共同走过这段悲惨岁月。在他的影响下,杨逵家人也以坚强乐观的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绿岛营区公墓北边的一座山脚下,凹进了一个大山洞,底部砌成几个台阶,俨然是一个大舞台,而台前的一片空旷斜坡,就成为天然的观众席,绿岛监狱的露天晚会、戏剧演出都在这里进行。杨逵绿岛时期创作的话剧,多在这里登台亮相,诸如独幕喜剧《丰年》、《真是好办法》、《睁眼的瞎子》,四幕歌舞剧《牛犁分家》等。上述剧目还与《驶犁歌》、《国姓爷》、《渔家乐》等街头剧一起,在绿岛街头巡回演出。 
  同样是在绿岛的这个露天舞台,让狱友们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监狱晚会,是杨逵一家人的同台演唱。1956年春天,叶陶带着两个孩子,千辛万苦地来到绿岛探望杨逵,家人有了一次难得的团聚。监狱的晚会上,杨逵与家人登台演唱的一曲《甜蜜的家庭》,在监狱人生的特殊氛围中,以乐天的精神,唱出了绿岛囚犯对家的共同向往: 
   
  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好又安康。姊妹兄弟很和气,父母都慈祥。虽然没有好花园,春兰秋桂常飘扬;虽然没有大厅堂,冬天温暖夏天凉。可爱的家庭呀!我不能离开你,你的恩惠比天长。…… 
   
  深情依依的歌声,在绿岛监狱里响起,也把政治犯们带回久违的家庭亲情的思念中。许多狱友含着热泪在听,节目顿时获得了台下的满堂彩。 
  绿岛的铁窗岁月,再次证明了杨逵生命意志的坚忍,人生理想的执著,内在“能源”力量的强大: 
   
  这一生我的努力,都在追求民主、自由与和平。我没有绝望过,也不曾被击倒过,主要由于我心中有股能源,它使我在纠纷的人世中学会沉思,在挫折来时更加振作,在苦难面前展露微笑,即使到处碰壁,也不致被冻僵。 
          杨逵:《人生金言》,1983年接受方梓访问;转引自向阳:《阳光一样的热——读杨逵先生〈绿岛家书〉》,《绿岛家书》,(台中)晨星出版社1987年3月版,第12页。 
第二章 风雨人生:世纪台湾的长跑者(下)  
四、东海花园的大地园丁  
  1961年4月8日,杨逵从绿岛监狱释放。梦魇般的岁月,蹉跎了杨逵生命壮年的大好时光。劫后归家,杨逵时年五十六岁。 
  从1949年4月6日被捕入狱,到1961年4月8日绿岛归来,经历了十二年分离的家庭,终于又团圆了。尽管杨逵心里早有准备,可当他看到苦苦支撑了这个家的老妻叶陶,看到已经长大成亲的儿女们,看到从未谋面的媳妇、女婿、孙子、孙女,还是禁不住心潮难平,老泪纵横。 
  十二年来,这个家因为杨逵锒铛入狱而深陷困境。一阳农园的光景无法维持,家人只好不停地搬家,终于在台中渔市场的淡沟一带住下来。债务和利息像雪球一样滚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亲友走避,人情冷漠,一个政治犯的家庭,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精神重负。叶陶依旧沿街卖花,苦苦拉扯着五个儿女。孩子们有的被迫辍学,帮助家计。跟着在日本学过化工的姊夫,资崩和弟弟杨建小小年纪就开始学做肥皂、面霜、酱油,再到街上叫卖。在杨逵往日朋友的帮助下,家里也曾开过豆腐店。叶陶和两个男孩子半夜两点就起床,手工磨完豆浆后,由叶陶把它制成豆腐,两个孩子轮流睡觉,天明以后再挑着担子沿街叫卖。有时孩子们也四处招揽零工,补贴生活,甚至于上山盗取“国有官柴”,偷偷卖钱换米。有的孩子是通过帮人洗床单,做家教,靠半工半读完成师范学校或大学教育的。最困顿的时候,家人离散,四处流浪谋生,七口人竟被分隔在六个地方。尽管如此,人人都在困境中挣扎、打拼,终于走出了一条条人生之路。 
  特别是叶陶,一生跟着杨逵出生入死,从日据时期到光复以后,屡屡出入监狱,又陷入与丈夫生离十二年的孤苦境遇。她为拉扯五个孩子,支撑这个家,默默承受了一切的煎熬和牺牲。以她从事社会运动的名望和古道热肠的性格,后来也曾担任台中市妇女会常务理事、北区妇女会理事长的职位,而这一切,只是让她于繁忙的生计打拼之外,不断为人排解纠纷,更忙而已。这年5月的母亲节,台中市选举叶陶为模范母亲。望着家中悬挂的“母亲楷模”的横扁,杨逵与叶陶感触无限,欢乐中又带有难言的苦涩。 
  杨逵虽然告别了绿岛,然而,面对并不接纳释放政治犯的社会现实,面对走向老迈的五十六岁的生命现实,杨逵又该怎样开始他的人生出发呢? 
  杨逵认定,最能表现自己志愿的职业,“应该说是园丁。晴耕雨读,灵感来时写写文章”。每每政治理想受挫、不能自由写作之际,杨逵就选择了归农,以自我开拓的天地,来与不公平的现实社会抗衡;以自我创造的桃源乡,来期待可以自娱娱人的美好境界。他心中浮现出一幅未来新乐园的蓝图,并立刻见诸行动。 
  听朋友说起高雄乌松一带,有人因还债欲卖掉一片果园。杨逵急匆匆地赶过去,才知道卖的只是果树,土地则因为是三七五放领地“三七五减租”与“公地放领”皆为台湾当局第一次“土改”中实行的政策。1949年4月19日,台湾当局颁布《台湾省私有地租佃管理条例》,强制实施“三七五减租”,其主要内容之一,就是限定耕地租额最高不得超过主要产物全年收获总量的37。 
          5%。租率根据佃农总收成保留1/4,余下的3/4由地主与佃农对分计算。1951年6月,台湾当局颁布《台湾省放领公有耕地扶植自耕农实施办法》,将“国有”及“省有”耕地所有权有偿转移为农民所有。其方法是:地价按照耕地主要产物全年收获总量的2。5倍,公地租率为全年收获总量的25%,受领农民只要连续缴纳10年地租,即取得耕地所有权。,钱尚未缴清,不能出售。杨逵想做自由自在的果农,最终颇费周折成交。但心有不甘的卖主总在设置障碍,不让杨逵自由放手地管理果树,家人与卖主之间时常发生摩擦,这使得杨逵大伤脑筋。终于决定放弃乌松果园的时候,算算将近一年来的收支,反而亏损了许多钱,这对于家无恒产的杨逵夫妇,压力和拖累都显得过于庞大。 
  这时,家住清水的台湾省总统府资政杨肇嘉准备写回忆录,急需秘书帮忙。杨逵1935年5月曾在《台湾新民报》发表过一篇《杨肇嘉论》,故得友人李君晰推荐,担任杨肇嘉的私人秘书。杨逵除了每天代为处理信件,撰写回忆录,还在杨肇嘉丰富的藏书中,潜心阅读,重温了台湾近代史的命运。后来因回忆录的部分内容与历史事实有所出入,而杨肇嘉又固执己见,杨逵遂辞掉秘书工作,返回家中。 
  这段时间里,杨逵因为往来于台中与清水之间,不断经过大度山一带的东海大学。这里的环境清静幽美,终日书声朗朗,杨逵很为这种自然环境所吸引,也向往着能与青年学生往来的前景,遂“梦想在这地方依照自己的设计开设农园,种些花木水果,过着逍遥自在的田园生活”。 
          杨逵:《垦园记》,原载《台湾新生报》1969年3月12日;收入《杨逵全集》第10卷(诗文卷·下),(台南)国立文化资产保存研究中心筹备处2001年12月版,第374页。 
  1962年7月,经由杨逵当年参加农民组合运动时的朋友侯朝宗出面(侯朝宗在1929年台湾殖民当局逮捕农民运动人士的白色恐怖中,曾一度逃亡中国大陆。光复后返回台湾,改名为刘启光,时任台湾华南银行董事长),以私人情谊做担保,同意杨逵以信用贷款方式,向华南银行借款五万元。杨逵计划以四万五千元购买土地,留下五千元,用来搭建房屋。 
  靠了这笔贷款,杨逵终于在东海大学附近的大度山上,买下一片约有三千坪的荒坡地。这是一片地地道道的不毛之地,荒芜的红土地上,稀稀落落地点缀着相思林,层层叠叠的鹅卵石,漫布在原始的山坡上,谁都无法相信这里能种植出花草植物。孩子们各有所好,对这片荒地没有信心,一时还不能充分合作;亲戚们埋怨杨逵是“败家子”,一再让家庭受到连累;朋友们一片责骂声,都说杨逵疯了;连附近的农民也直摇头,笑杨逵是个大傻瓜。没有经济力量雇工帮忙,开垦花园需要投资,买地借钱的利息每月要付,对于一个长期生存拮据的家庭来说,这次开荒种植,注定要把他们推向更艰苦的境地。杨逵不怕吃苦,他一生吃惯了苦,但若为了借钱而向人低头,为了交利息四处奔波,却不是他所愿。 
  这样的时候,幸亏有叶陶站出来全力支持杨逵。杨逵是一个行动家,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坚持举家迁移大度山,想望在满是石头的贫瘠红土中开拓出美丽的花园。这一年,孙女杨翠出生,杨逵乐不可支地将他的理想赋予孙女的名字,唤之为“翠”,祈愿来年便能看到满园青翠,遍地鲜花。杨逵一心一意地开荒种花,叶陶却要为现实生活问题日添愁苦,为借钱还息而求告低头,为卖花养家而四处奔波。叶陶不愿意让坐牢十二年的杨逵再度遭遇理想破灭的痛苦,她一个人承载着这些心事以至终老。叶陶对儿女们说:“你们阿爸无事被关了十二年,与现实生活脱节很久,难免不通世事,现在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兴冲冲想要辟建一座花园,这是他自早以来的心愿,我们就别扫他的兴,一起帮赞他来完成。” 
          杨翠:《阅读叶陶的风华》,原载《中国时报》1992年10月。叶陶处处身体力行,想方设法来支持杨逵。 
  1964年,华南银行以信用贷款超期为由,催还贷款。杨逵和叶陶四处奔波,到处筹措,先还借款一万元;同年10月14日,改以东海花园的土地、房屋等为抵押品,签具“抵押权设定契约书”,抵押借款四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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