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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大象的眼泪-第14部分

小说: 大象的眼泪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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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啦。”我慌忙说。
  她抬头看我,拉长的颈项苍白。“怎么不行?”
  “因为一旦我们把其他马带上来,你会被困在这里。”
  “没关系的。”
  “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我会爬到上面。”她安坐在干草上,腿蜷在身体下面。
  “这样不好吧。”我心存疑虑,但瞧瞧玛莲娜定定望着银星的眼神,她决计不会退让的。
  我回头看乔,他两手一摊,摆出既气恼又无可奈何的手势。
  我再瞥一眼玛莲娜,将马房隔板放下来固定,帮忙把其他马带回车上。
  这段路真如钻石乔所料,是一段长路。等火车再度停下,已经傍晚了。
  打从我们离开沙拉托加泉,金科跟我没说上一言半语。他显然憎恶我。我也不怪他,这是奥古斯特布的局,不过我想跟他解释这些也没用。
  我待在羊舍外面,跟马在一起,半是为了让他有点隐私,半是因为我仍然放心不下玛莲娜,她可是困在一排四百五十公斤重的动物后面呢。
  当火车停下,她敏捷地从马背上爬出来,一跃落地。金科从羊舍房间出来,眼睛皱起片刻,起了戒心,然后目光从玛莲娜身上移到开着的车厢门,眼神已是老练的冷漠。
  我跟彼特、奥提兹带下这些表演马、骆驼、骆马,为它们张罗饮水。钻石乔、克里夫和一票负责笼舍的帮手去了第二列火车,照料笼舍里的动物。奥古斯特不见人影。
  等我们再把动物带回车上,我爬到表演马车厢,探头进房间。
  金科叉腿坐在床上,我那条有寄生虫的鞍褥不见了,变成了一副铺盖,昆妮正在嗅着那折得整齐的红色格呢被子和罩着平滑白色套子的枕头。枕头中央放着一张正方形厚纸板。我弯腰拿起来,昆妮扑上来的态势直如我刚踢了它一脚。
  奥古斯特·罗森布鲁夫妇诚挚邀请尊驾,请即光临四十八号车厢三号高级包厢小酌餐叙。
  读罢我惊异地抬头,金科满怀敌意地瞪着我。
  “你一刻也没闲着,四处逢迎巴结,是吧?”他说。












  车厢没有按照编号排列,费了我一番工夫才找到四十八号车厢,酒红车身上标着三十公分高的金字“班齐尼兄弟天下第一大马戏团”。闪亮的新漆下面微微凸起一排字的形状,看得出是“克斯蒂兄弟马戏团”。
  “雅各!”玛莲娜的声音从一扇窗户飘下来。几秒后,她出现在车厢尾端的平台,倚着栏杆挥手,裙子在翻飞。“雅各!噢,真高兴你能抽空,请进呀!”
  “谢谢。”我说,四周看了一下,爬上车厢,跟着她踏上车厢内的走道,进入第二扇门。
  三号包厢很漂亮,而且名不副实,非仅占据半节车厢,还有至少一间多出来的房间,用一块厚实的天鹅绒帘子隔开。客厅嵌着胡桃木墙板,钢制家具,一隅摆着餐桌椅,外带小巧的厨房。
  “别拘束,坐呀。”玛莲娜说,招我过去。“奥古斯特马上就来。”
  “谢谢。”我说。
  她坐在我前面。
  “哎呀,”她又蹦起来,“都忘了礼数啦,要啤酒吗?”
  “谢谢,那太帅了。”
  她从我身边经过,连忙去开冰柜。
  “罗森布鲁太太,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哎呀,叫我玛莲娜就好。”她说,打开瓶盖。她斜斜拿着一只高脚杯,从杯缘徐徐斟酒,以免出现泡泡。“想问什么就问吧。”她将酒杯递给我,回去倒第二杯。
  “怎么火车上每个人都有这么多酒?”
  “我们每一季刚开始的时候,总会去一趟加拿大。”她再度落座。“他们的法律比我们文明多了。干杯。”她举杯。
  我和她碰碰杯子,啜了一口,是冰凉、清爽的贮陈啤酒。帅呀。“过边境的时候不会检查吗?”
  “我们把酒跟骆驼放在一起。”她说。
  “抱歉,我不懂。”我说。
  “骆驼会吐口水。”
  我险些没把啤酒灌进鼻子。她哧哧笑了,端庄地用一只手遮住嘴,然后她叹了口气,搁下啤酒。“雅各?”
  “嗯?”
  “奥古斯特跟我说了早上的事。”
  我看看淤青的胳膊。
  “他很过意不去。他喜欢你,真的,只是……呃,一言难尽。”她盯着大腿,脸红了。
  “嘿,又没什么。没关系的。”
  “雅各!”奥古斯特的叫声从背后传来,“我的好兄弟!真高兴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小小聚会。看来玛莲娜已经给你斟好酒啦,她带你看过梳妆室了吗?”
  “梳妆室?”
  “玛莲娜。”他说,转过身伤心地摇头,摇摇指头斥责她,“啧啧啧,亲爱的。”
  “哎呀!”她跳起来,“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奥古斯特走到天鹅绒帘幕前面,拉开。
  “瞧!”
  三套衣服并排在床上。其中两套是燕尾服以及皮鞋,一套领口和底边缀着珠珠的美丽玫瑰丝绸礼服。
  玛莲娜喜得惊呼一声,双手交握,冲到床前抄起礼服,贴在身上转圈圈。
  我转向奥古斯特,“这些该不会是星期一窃衣贼——”
  “燕尾服会晾在晒衣绳上面吗?不是啦,雅各,我做马戏总监,总有一些好处的。你可以在这里梳洗。”他说,指着一扇抛光木门,“玛莲娜和我在这里换衣服,反正我们两个早就彼此看光光了,嗯,亲爱的?”
  她抓起一只玫瑰丝面鞋扔他。
  我关上浴室门,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两双交缠的腿倒向床上。
  再出来的时候,玛莲娜和奥古斯特一派庄严,在后方徘徊,三个白手套侍者忙着张罗一张滚轮小桌和罩着银盖的大盘。
  玛莲娜礼服的领口几乎遮不住她的肩膀,露出锁骨和胸罩的一条细肩带。她顺着我的目光,发现了肩带,连忙塞到礼服内,脸蛋又泛起红潮。
  晚餐非常丰盛,先是牡蛎浓汤,再来是顶级肋排、水煮马铃薯、奶油芦荀,之后是龙虾沙拉。甜点是白兰地酱汁英格兰李子布丁,我本来以为自己一口也塞不下了,可是几分钟后,我却拿着汤匙刮盘底残存的布丁。












  “显然雅各觉得晚餐不够分量哦。”奥古斯特拖长腔调。
  我半途停下刮盘子的汤匙。
  “没有啦,小兄弟,我是在开玩笑——这应该很明显吧。”他呵呵大笑,倾身拍拍我的手,“吃吧,痛快就好。来,再多吃一点。”
  “不用了,我吃不下了。”
  “那就再来一点酒吧。”他说,不等我回答便重新斟满我的酒杯。
  奥古斯特很亲切,极富魅力,也很淘气,淘气到我渐渐觉得雷克斯的事不过是玩笑开过火了。几杯黄汤下肚,他的脸泛出红光,变得有点善感,说起他追求玛莲娜的故事。三年前玛莲娜来到兽篷,奥古斯特见到马和她在一起的模样,立刻察觉她对马儿非常有一套。在他把玛莲娜迷得神魂颠倒嫁给他之前,他不肯跟着马戏班子走,可把艾蓝大叔急坏了。
  “是费了一点功夫。”奥古斯特说,将剩下的香槟一股脑倒进我杯子,然后又去开一瓶。“玛莲娜可不轻易任人摆布,而且当时她算是已经订婚了。不过,跟着我在马戏班子工作胜过嫁给老古板银行家当夫人,是不是呀小亲亲?反正,这是玛莲娜的天命,不是人人都能训练马儿做无人骑乘马术表演的,这得靠天分,靠第六感。这个小妮子会说马语,相信我,那些马真的听得懂。”
  入夜四个钟头了,我们喝了六瓶酒,奥古斯特和玛莲娜随着“或许是月亮的缘故”的歌曲起舞,而我安憩在软垫椅子上,右腿跨在扶手上垂下来。奥古斯特带玛莲娜转圈,正当玛莲娜旋到外面而他手臂打直的时候,他蓦地停下舞步,整个人摇摇晃晃,拨乱黑发,让领结从领口两侧垂下来,还解开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紧迫盯人地注视玛莲娜,活脱脱换了一个人。
  “怎么啦,小奥?你没事吧?”玛莲娜说。
  他继续注视她,侧着头仿佛在评估什么。他撇撇嘴,开始点头,点得很慢,头部几乎没动。
  玛莲娜睁大了眼睛,试图后退,但奥古斯特抓住她的下巴。
  我坐直身子向前倾,倏然警醒起来。
  奥古斯特又打量她一会儿,眼神炯炯如炬,面如寒霜。然后他的脸色又变了,变得好脆弱,我一度以为他会号啕大哭。他拉着玛莲娜的下巴,将她揽进怀里,对着她的唇就是一吻,然后自己进入卧室,脸朝下倒在床上。
  “不好意思,我去去就来。”玛莲娜说。
  她走进卧室,帮他翻过身,让他瘫平在床中央,为他脱鞋,让鞋子落到地上。她出来时,顺手将天鹅绒帘幕拉上,又立刻改变心意,将帘幕拉开,关掉收音机,坐在我对面。
  君王般的深沉鼾声从卧室响起。
  我脑袋嗡嗡叫,醉得彻底。
  “刚刚到底是怎么了?”我说。
  “什么?”玛莲娜踢掉鞋,叉起腿,倾身揉搓足弓。奥古斯特的手指在她下巴上留下红红的指痕。
  “就是那个呀,”我口齿不清,“就是刚刚你们跳舞的时候。”
  她猛然抬眼,面孔扭曲,我一度担心她会哭出来,但她转向窗户,一只手指举在唇边,静默无声几乎半分钟。
  “关于小奥,有件事你得搞清楚,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我倾身向前,“讲讲看吧。”
  “他这个人很……阴晴不定。他可以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人,像今天晚上那样。”
  我等着她继续说,“然后呢……?”
  她向后靠在椅背,“然后,嗯,他……会耍性子,像白天那样。”
  “白天怎样?”
  “他差点把你送进大猫肚子。”
  “噢,那个呀,我不能说我很高兴,但我根本没有危险,雷克斯没有牙齿。”
  “是没有,但它有一百八十公斤的体重,还有爪子。”她沉静地说。
  我搁下酒杯,渐渐明白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玛莲娜静默半晌,然后抬眼迎上我的目光。“扬科夫斯基是波兰姓氏吧?”












  “是啊,当然。”
  “波兰人大半不喜欢犹太人。”
  “我没想到奥古斯特是犹太人。”
  “他姓罗森布鲁,这还不够明显吗?”她双目低垂,手放在大腿上,绞着手。“我们家信奉天主教,他们发现奥古斯特是犹太人,就跟我断绝关系了。”
  “真遗憾,不过我并不意外。”
  她蓦然抬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种人。”
  我们陷入尴尬的沉默。
  “今天晚上为什么邀我来这里?”我总算开口,醉得糊里糊涂的脑袋无力思考。
  “我想让你们两个和解。”
  “是吗?他不欢迎我来作客?”
  “不是,他当然欢迎你。他也想向你赔罪,却又有点为难。他没办法按捺着性子不发作,他自己也很不好意思。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她吸吸鼻子,挂着紧绷的微笑对我说,“今天晚上确实玩得很愉快,不是吗?”
  “是啊,晚餐很棒。谢谢你。”
  静默再一次包围我们。我赫然意识到,除非我打算在三更半夜醉醺醺地爬上车顶,然后一个车厢一个车厢一路跳回表演马车厢,否则我就得留在原地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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