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帕里斯-第1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好的。谢谢。”她说。
她拐了个弯,消失了。我弯下腰来,用袖子抹眼睛。眼泪流了出来。我转过来,背对着阳光。抹完了眼泪,我继续弯着腰,呼吸着,压抑着哭泣的冲动。好一会儿,我站起身来。抬头望向她所在的楼宇,看到她站在窗口。一望见我抬头,她便将窗帘拉上了。
我在走回去的时候接到了她的短信。她说:“谢谢你的海豚。”我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然后把这条短信删除。
D
我坐在河岸公园的秋千架上,读着当天的体育类报纸。阳光像细细撕碎搅拌后的金色箔片,低低地压着绿色的草坡。我将看完的一版收起,闭了一会儿眼睛。眼睛仍然在发疼。
短信铃声响起,我拿起手机。
“我在海豚背上看到一个电话号码。你也许需要吧。没事了。”
接着是一个号码。
我回复一声:“谢谢。”
然后拨那个号码。
“喂?”从手机里钻出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我呆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进行下一步。
“你好。”我说。“您是哪位?”
“我是小悦。”她说,“你是谁呀?”
“可能弄错了。”我说,“我在我的一个绒毛玩具身上看到这个号码的。你写的?”
“啊是你呀!我是小悦呀!嘻嘻。我现在在陪朋友吃饭呢。哎呀,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呀?记下我的手机号呀。回上海见面再说吧!BYE!”
E
记忆的片段。
2004年8月23日。
“怎么迟到啦?”
“是我忘了。刚想起来就急着往这里赶……”
“唉,算了没事啦。我就是想跟你说,我看中了健康路那家店的一个海豚了。”
“海豚?”
“这个海豚多可爱啊……”
“这个明明是海豹嘛……”
“胡说!是海豚!”
“是海豹呀,你看还有胡子呢。”
“哼!我把它胡子剪了就是海豚了!”
“……”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三十三
5。忒修斯
“小姐请问一下这个海豚多少钱?”
“这个?这个不是海豚。”
“对嘛我就说是海豹的……”
“闭嘴!”
“这也不是海豹。这个是海狗……”
“海狗……”
“哼……”
“多少钱呢?”
“这个已经被人订掉了。两周前,八月十日订的货。”
“啊,好遗憾……”
“那只海豚可真可爱呀……”
“是海狗……”
“我说是海豚就是海豚啦……”
“我到上海去找找。这个式样也许会有的。”
“好!我今年生日,你送我这个就可以啦!一定要哦!海豚!”
那天,我们打算,私奔。
我爱着她,爱她的一切。
我必须带她离开这个城市。
没有二话。
没有了。
时间:2005年2月14日
修私奔的日子
A
“我买包烟抽。”修对他说。
他点了点头,站在了便利店门外。便利店看店的女孩戴着手套抱着暖炉,正看着电视中重播的春节晚会片段。他注意到女孩的围巾外缀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修走了回来,递给女孩一包烟和一张十元钞票。
他听到女孩的手拨弄着柜台中那些跳跃的硬币。金属相击的轻响。
修把一支烟递给他,他摇了摇手。女孩坐了下来,瞥了他一眼,伸手把十字架掖进了围巾。
“还是没学会抽烟?”修问。
“没学会。”他说。
“男人不抽烟不算大学毕业。”修说,低头为自己点火,然后喷了一口烟。
“我一直以为你不抽烟的。”他说,你做那些活计的时候不会烧着吗?”
“伙计,做木雕设计又不是木材厂。还严禁烟火嘞。”
“你知道我不大懂。”
“没事没事,不是想说你。走走,进去吧。”
路旁连绵的餐厅漾出鱼香肉丝的味道。
街角的狗漠无表情地着他们。
路灯像元老院的傀儡议员一样低头凝立。
天空带着冬季惯有的灰色。
他跟着修走着。
修用烟轻轻点狗的鼻子:“来来。”
狗跳了起来,怒不可遏地朝修吠叫,亮出了森白的牙齿。修不迭退开几步,他急忙扶住修。
对面餐厅里跳出了一个胖男人,朝修大声怒吼。
修将烟弹落在地,一边冷笑着走开,一边盯着狗:“叫,接着叫。过两天把你弄成狗肉煲。红烧了你。还叫。居然想咬我。”
“没事犯不着惹狗呀。”他拉了一下修的袖子,“疯狗咬人的。”
“大冬天的,狗就该给人吃掉。敢咬人的狗更加是死不足惜。要说这是中国不是高丽呢,不然连着狗肉泡菜一顿就进肚子了。”
他们过了马路,走向荷花池浴室。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三十四
浴室之侧,便利店门前,年轻英俊的收银员,鼻子上裹着纱布,正用柜台上的电话说话:“我知道,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2月14日。我知道的。现在不成。我两点下工,然后去洗澡。你三点来吧。随你好了,我都无所谓的。别买太贵的。好。好。我不疼了。好。再见。”
“鼻子怎么了?”修问。
“前几天给打了。”收银员说。“莫名其妙的就打我,警察局还不管。”
“又是你小子暴脾气是吧?为女朋友?你女朋友长得那模样,除了你小子还有人勾搭她吗?”
收银员龇了一下牙,这个动作让他想到了海豹。
“要有人能把她拉走我就谢天谢地了。”收银员说,“谁把她追走我请谁喝酒。不带虚的,要多少我喝多少。真是,醉死都比看着她强。这女人就像我们做电路的时候焊锡用的松香,一开始软乎乎的,一粘上就硬,粘着你不放呀。”
修眼睛闪了一下,咧开嘴哈哈笑了起来。超市柜台边有人喊着买瓜子。收银员做了个示意回头见的手势,站回柜台中。
他跟着修朝浴室里走去。
掀浴室门帘的时候,他对修说:“其实这样不好。”
“怎么?什么不好?这浴室不好?”
“不是。”他说,“一个男人背后说自己女朋友坏话,这样不好。当面对人家好,背后说坏话,这不是男人该做的事。”
“那是因为你没有过女人。”修微笑了一下,掀起门帘,“请吧,还得我扶您进去哪?”
“两位老板来了?”浴室的掌台春风满面,亲自起身迎接,“阿修你是很久没来了。”
“前段儿感冒了,”修说,“发一阵子烧,咳嗽一阵子,脑仁儿疼。拿些西药通鼻子,又弄了个鼻子过敏。怕生病,一直没来。这不,今天有朋友来看我,叫着一起来了。”
“还是老位子吧?”掌台手持着叉竿跟着。修指了一下,“靠墙的那两张软铺吧。”
他站住了,修拉了他一把。“你的铺。”修说,开始脱外衣。
他坐到了自己的铺位上,抬头看,阳光自高高的窗口泻落,砸在对面的墙上。片段明暗,如斑马的皮肤。被温暖空气蒸熏的手开始热了起来。他揉了揉脸。
修把外衣脱下来,递给掌台。后者提起叉竿,把外衣挂了起来。
修看了看他,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呆着干嘛?你洗澡时还穿衣服啊?”
他开始脱衣服。
掌台抱着叉竿看着他。
修给掌台递了一根烟,掌台接了,夹在耳后。
他看到自己裸露的苍白的皮肤。他有些不好意思。
修看着他颀长的身姿从衣服的覆盖下亮相,发出低声的叹嘘:“真不错。”修伸手拍了下他的胳膊。他吓了一跳。
“我可不是同性恋。”修笑道,伸手给自己点烟,“希腊人才都是同性恋呢。你的身材真不是一般好。按说你皮肤这么白,不能够这么结实才对。我见过的身材好的,都是打网球跑步游泳出来的,一身的阳光颜色。就你这么白还这么结实的,少。”
他不露齿地笑了一笑,点了点头。他把衣服脱光了,掌台把他的衣服一一挂上,而后转身离去。一个胖胖的服务生端来两杯绿茶。
修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烫!”他喊道,“你先别喝。”
他把端起的杯子放下了。
绿色的茶叶在水中载浮载沉。这植物的残骸,被剥离了生长的母体,保留着绿色的本质,在遇到强烈刺激的热水之下,尖叫呻吟,释放出自己绿色的血液,于是馨香满室。
他想。
室内温润的空气使他感到发热,头发刺刺的发痒。他躺在铺上,伸直修长的双腿,按住嘴咳嗽了几声。
“等我抽完这支烟,”修说,将头靠在软枕上,轻轻吐出一口烟,袅袅若画,幻漫的弥散开去。修目注着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总有一天,我会因为肺癌死去的。”修说。
“开玩笑吧。”他答。
“我想就那么死掉,”修说,“吸烟,吸伤了,吸得肺失去功能。那时我应该还不是很老,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然后咳出一口血来,像个忠臣良将一样的死掉。我不想活得很老,全身得遍病,身体残缺,形销骨立,面色蜡黄,在床上挺尸。”
“别这么想。”他安慰修。
再见帕里斯 /张佳玮
三十五
“这样挺好玩儿的。跟京剧的脸谱一样,小生,脸白净儿的,涂些胭脂红。忽而一口血,鲜血梅花的喷出来,然后就此殒命。死得像个男人的样子。最好还得是一身白袍,那就像桃花扇了。”修执烟的右手在空中轻轻挥舞着。
他不再做声,用手触了一下茶杯壁试了一下温度,又缩了回来。
修将残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闭上眼睛,双手缓慢地摩擦了一下自己的颊。死去的烟头余烟不息,青烟盘旋着上升,恍若一个逝者的冤魂。
“洗澡吧。”修说,站起身来。
他们进去时,浴池的水仍保留着碧绿色。那是掌台每天的按例,在中午放满一池热水之后,加一整瓶的护肤液。
浴池中还只有三个人。
两位负责擦背的澡工在一旁长凳上吸烟。
他和修在浴池边坐下。
修伸出脚来,探了一下水温。“还好。”他说。
修坐进了水中,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好。”他说,“真舒服。你也坐下来好了。水温刚好。”
他用热水把毛巾浸透,在自己干燥的皮肤上缓慢擦拭,直到把周身擦湿,而后,他扶着池壁坐进了水里。修睁眼看着他。他面不改色的坐在池中,与修对视。
“你蛮在行的。”修说。
“在北方,”他说,“常常去澡堂。”
“我不知道南方和北方的澡堂有什么区别。”修说,“没注意过。反正冬天,我喜欢来这里。”
“嗯。”
“扬州人说,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我打朱自清的散文里见的,真的扬州人倒是问过几个,都说不知道这话。这意思就是,上午去茶馆,下午泡澡堂。扬州人就这么过日子。”
“挺舒服。”
“岂止挺舒服,神仙过的日子呀。所以说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我是真想去扬州。可是我过不惯江北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