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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书屋200003-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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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的写作。在他那里,秦始皇和汉武帝有何区别?他何以对这位建树了赫赫武功,致力于中国“大一统”的皇帝感兴趣?这是有意味的。但是可以肯定,对于任何专制统治者,他在内心里是对抗的。汪曾祺自称是一个“中国式的人道主义者”。他解释说,“我的人道主义不带任何理论色彩,很朴素,就是对人的关心,对人的尊重和欣赏”。但是,他的人道主义不是源自法国大革命的那种欧洲近代思想,而是从传统文化内部,主要是儒家思想中寻找精神资源。他认为,“孔子是个很有人情的人”,“儒家是讲人情的,是一种富于人情味的思想”。“仁”的思想,“温柔敦厚”的诗教,从小给他以熏陶,以致到了后来堕入逆境之中,犹能感受生活的快乐,不致丧失对生活的爱,追求情趣,追求美与和谐。他总是用他充满温情的眼睛看人,发现普通人身上的诗意的光辉,笔下的小百姓,没有一个是作为坏人活着的。在“革命”中丧失的人性,在文学中获得了复活——这就是汪曾祺的意义。但是,东方式的哲学—美学观念,在苦难的现实中常常流为麻醉品。就说汪曾祺,当他对小人物的悲剧命运作契诃夫式的刻划时,就因为过于注重美感的捕捉,暖色的渲染,民俗风情的工笔描画,以及笔记式叙述,在艺术效果上,就容易变得散漫,轻浅,琐碎,缺乏思想的深度。他承认没有太多的失落感、孤独感、荒谬感、绝望感,写不出卡夫卡的《变形记》那样痛苦的作品,就是因为深潜在血统中的“乐天”的,“中和”的思想的作用。但要把关于中国前途的乐观的信念传达给世人,这信念却又并非建立在艰难的斗争,甚至是绝望的反抗上面。西方哲学中的“异化”一词,可以说明许多问题。汪曾祺说中国不具备产生《变形记》一类作品的条件,其实是不确的。无论东方或西方,人的异化现象同样存在,只是根源不同,或者是文化专制主义,或者是科学技术主义,如此而已。鲁迅的《狂人日记》,《求乞者》,《墓碣文》等等,便是绝望的,孤独的,荒谬的和痛苦的。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作家的风格一致,但要求对社会环境有正常的感受能力;当社会充满专制、不公和苦难时,作家必须具备一副可以呼喊的喉嗓,而不能强调诗学的需要,专一发出猫样柔媚的声音。好在受难记忆拯救了汪曾祺,让他依然有沉痛,有悲苦,有愤慨,有不平,而不是一味的温静,幽默与悠闲。一九八九年八月,就在这个时候,他宣言似的说道:“我是一个比较恬淡平和的人,但有时也不免浮躁,最近就有点如我家乡话所说的‘心里长草’。”稍后,他写了《随遇而安》,说明他并不“安”于“遇”。他说:中国的知识分子是善良的。曾被打成右派的那一代人,除了已经死掉的,大多数都还在努力地工作。他们的工作的动力,一是要证实自己的价值。人活着,总得做一点事。二是对生我养我的故国未免有情。但是,要恢复对在上者的信任,甚至轻信,恢复年轻时的天真的热情,恐怕是很难了。他们对世事看淡了,看透了,对现实多多少少是疏离的。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的。人的心,是脆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为政临民者,可不慎乎。“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汪曾祺使我们想到陶潜,想到那飘逸背后激烈的一面。而且我们发现,汪曾祺愈到了后来,愈是率直敢言。这同孙犁恰好形成一个反向的对比,革命出身的孙犁,到了晚年,倒是愈见枯寂了。苦难可以积聚柴薪。生活战胜了美学。在黄昏时候才变得熠熠耀目的作家,除了汪曾祺,还有一位便是张中行。比较而言,张中行是一个杂家。虽然他也写人物,写风俗,写很漂亮的记叙性文学,但是,小品无疑更出色。他以博学杂识调和了丰富的人生经验,来写自己的哲学,这在当代作家中间几乎是惟一的。张中行是一位可爱的然而有点怪异的老人。他是典型的中国古代文化的传人,但是又和五四新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亲缘关系。他是地道的国学家,但是又深谙西学,能以西学中的民主科学的常识反观国学,而不至为传统的桎梏所囿。他是文化贵族,有书卷气而无方巾气,究其根砥,乃系农家出身,长期不为官家重用,作为“寒士”,也就保留了小农的那种“帝力于我何有哉”的超然。他的著作,非官方,非正统,非权威,非形而上,即使他在讲说老庄玄佛,到底还是关乎人的生命和智慧,回到他的大题目那里去:为人生。在张中行那里,有着比较牢固的民本思想。大人和小民的对立,在中国封建社会的原始结构中轮廓分明。或者可以说,这是一个纲。关于官民关系,张中行有议论说:“对于现代包公式的好官,我同属下的小民一样,认为既值得钦敬,又值得感激。可是问题在于,如果这位好官不来,小民的幸福和安全,保障在哪里呢?所以,根据上面对于寄希望于好官的分析,我总认为,歌颂包公,歌颂海瑞,无论就事实说还是就思想说,都是可悲的,因为看前台,是小民的有告,看后台,是小民的无告。”那么,是否可以改变这种状况呢?他提出的办法是,只能“变祖传的乞怜为现代的民主,变祖传的官治为现代的法治”。他批评说,“我们现在标榜民主,乞怜与民主是背道而驰的……颂扬好官就正好表示,民未能主,法未能治”。他是坚决反对把“官治”等同于“法治”的。而我们目下有不少以“自由主义”相标榜的人物,恰恰把这两者弄混了。所以,当新式学者大力推广“后现代”理论的时候,他多少显得有点不入时流,竟推荐起异邦多年以前出版的旧著作,如孟德斯鸠的讲三权分立的《论法的精神》,还有罗素的《权力论》等。他是反对“国学热”中那种一味颂扬“传统”的论调的,反对那种“合群的爱国的自大”。他有一道题目,就叫《月是异邦明》,赫赫然,很可以叫我们的国学家大光其火的。在国学中浸淫既久,张中行也不能不沾带了一些名士气。但是,他决不留在书本中,即使那书香永远教他眷恋,也得回到日常生活中,感受生命的实在。这样,他身上的名士气,也就混合了伧父野老的世俗气,有了草艾的芳香。他有一段文字,很可以看作是他的哲学和文学的代表:“总之,常常是以为蓬山还在眼前,它却已经远了。这或者也是定命,花开花落的定命。定命不可抗,但任其逝去如斯也未免可惜,所以还要尽人力,求虽远而换个方式移近。这是指心造的只可自怡悦的诗境,举例说,可以有两种:一是追想蓬山之近,曰‘解释春风无限恨’;另一是遥望蓬山之远,曰‘此恨绵绵无绝期’。虽然都不免于‘恨’,总的精神却是珍重。珍重来于‘有’,也能产生‘有’。这是自慰呢,还是自欺呢?可以不管。重要的是,既然有生,有时就不能不想想一生。而说起一生,日日,月月,年年,身家禄位,柴米油盐,也许不异于在沙漠中跋涉呢?但这些也是‘逝者如斯夫’,到朱颜变为白发,回首当年,失多于得,悲多于喜,很可能,只有蓬山,近也罢,远也罢,如果曾经闪现,是最值得怀念的吧?如果竟是这样,那就怀念,连远近也不必问了。”这是一种“娓语体”。他在行文中,常常喜欢加些枝节,以添趣味,有时失之繁褥,如《报国寺》,脱不掉文人气;但更多时候,这絮叨不由人想起小百姓的叙说方式。这是一种平民性,日常性。他写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写习见的街道,户外的树,小店,为小昆虫立传,写断片,零碎,点滴,总之是处处自居于“土”和“小”。他诉说居住城市之苦,因为嗅不到青草味;说是倘要离开城市旅游,想去的地方决不会是港九,而是乡村。在亲友家里,“吃家乡饭,睡土炕,星晨月夕,听听鸡鸣犬吠”,这就是他的梦境。但是,他不是那种义和团式的中国“民粹派”,不会因为保守农业文明而排斥现代科技。作为一个本分的小民,他也不至于因为个人的主张而强求别人接受,甚而至全体一致。他只是絮絮地说着,偶尔插入一两个幽默的句子,如乐曲中的切分音,增加了叙述的节奏和美感。其实,他连这份幽默也是小民的,是世代作为精神减压阀而存在的生理机制的一种遗传。总之,与从林语堂到王蒙等提倡的“幽默”是不一样的。哭或者笑,怎么提倡呢?俄罗斯知识分子在历史上曾被分为两类:贵族的,平民的。像别林斯基,就是平民知识分子。但是无论是贵族的还是平民的,俄国式的知识分子都是中国所没有的。俄国知识分子有着自觉的政治意向,中国知识分子有的只是政治功利主义。俄国知识分子带有普遍的乌托邦思想,中国知识分子多“为稻粱谋”,作进一步计则是“锦衣玉食”,着眼的是物质方面的需求。俄国知识分子常常为真理献身,中国知识分子基本倾向不是求真的,而是求美的,自赏的,带有私人消费性质。如果说俄国知识分子富于公民意识,中国知识分子则只有“臣仆意识”、“小民意识”,根本不存在那种对抗权力者和上层社会的立场,在缺少公共空间的情况下,若有牢骚,只能街谈巷议,指桑骂槐,甚至腹诽。张中行的小民意识,主要表现为安于日常生活的一种本然状态。他的养螳螂,在时下中国作家兴养宠物的风气中,应当算是最平民化的例子了。当他述及本事时,笔端确乎流露着对螳螂的无限怜爱,但结末忽然一下子滑到《浮生六记》中的芸娘那里去了。他希望有一个小园,以女主人的慧心安顿,令螳螂从此乐不思蜀。这等美艳的幻想,实在是只有国产的“小民知识分子”才可以有的。与孙犁、汪曾祺、张中行等人不同,杨绛和宗璞出身于帝都名门,优越的家庭环境陶冶了她们的某种“贵族”气质,视界甚高,不随流俗,矜持,敏感,有中国传统女性特有的文化性格,在表达自己的时候,往往蕴藉有余。由于阅历不同,她们对人生和艺术的体验有着一定的差异,但是,无论在气质的培养还是观念的确立上面,她们都接受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太深的影响,有着许多共同的地方。杨绛的自述体散文《干校六记》很著名。关于干校生活,作者如实记下临行的告别场面,其中插入女儿一家因为“文革”而致家破人亡的事实;记凿井的劳苦,学圃的闲情;记养小狗,记大雪天冒险与家人会面,记误传回城,人心浮动的种种。书里所记,是知识分子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被迫改造的过程。改造的结果如何呢?知识分子遭到剥夺之后,还是原来的知识分子。在干校里,他们希望回京,希望重干自己的专业,希望能够像人一样活着,哪怕活得平庸。杨绛写道:“我还是依然故我。”她以一个柔弱然而高傲的声音宣告:知识分子改造政策失败了。人是不容易被征服的。只要心灵依然为自由而跳动,就不能说暴力和专制永远有效。在这里,杨绛表现了一个老革命党人的后裔那遗留在血统中的一点精神。但是,全篇的行文是简淡的。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寄沉痛于悠闲”罢?而这种为中国文人所乐用的叙述风格,恰恰是消解沉痛的。应当认为,这首先不是写法问题,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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