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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

春秋大义-第35部分

小说: 春秋大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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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这就像老百姓供养黑社会一样:黑社会奋发有为的时候,老百姓就遭殃受罪;黑社会搞无为之治、休养生息的时候,老百姓就开始安居乐业,经济也有了好的发展。以现代经济学的眼光来看,在很多情况下,经济的发展并不是因为政府“管得好”或者“政策好”,反倒是因为政府“管得少”或者“政策少”——对比一下秦、汉两代的政策及其后果,这个道理便一目了然了。从这层意义上说,老百姓也是愿意养蛀虫的——想想前文对“机会成本”的说明,在现实生活中,人们所做出的种种选择往往并不是追求“最好”,而只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养蛀虫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反正相较之下,老百姓不怕蛀虫馋嘴,就怕蛀虫生事。所以,哪怕朝廷腐败透顶,只要不生事或少生事,老百姓也是能过得下去的,经济也是能步步发展的。天可怜见,事情要真是到了这么一步,就连腐败都算得上是朝廷的“恩惠”了,而老百姓若是希望地方官能够办些实事,就好比烧香磕头祈祷菩萨能够显灵。
    辛亥年间的一篇报刊时论说过社会流行语中反映出来的奴性,说官场流行“大人栽培”,民间流行“小的岂敢”。174其实这里所表现出来的所谓奴性只是事情的表面罢了,它暗示着一种深层的制度缺陷:升官发财若全须“大人栽培”,能够在官场上混得下去的也就只有那些奴颜婢膝的“小的们”了,至于老百姓,除了跑到庙里去烧香磕头,还能把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哪里呢?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理学家们的“正心诚意”就凸现出了一种宝石般的品质,但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是:那位“自得于‘正心诚意’之妙”的程颐在绍兴八年的追赠却是秦桧在背后出力的——绍兴初年正是宋朝理学大兴的年景,按照《两朝纲目备要》的记载,“一时善类多聚于朝”,构成了一个难得的好人政府,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上古传说时代的“八元八恺”。那么,这个好人政府班子是由谁牵头的呢?总得是包青天那样的人物才对吧?——恰恰相反,这人竟是秦桧。
    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如果两千年的历史,也包括国外的情形在内,都证明了儒家的标准答案“皇帝先要做到‘正心诚意’,只要上梁正了,下梁就不会歪”是个错误答案的话,这时候再来重温一下路温舒的那句“乌鸢之卵不毁,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是不是能有些新的启发呢?
    路大人的意思如果用现代语言来表述的话,大概是这样的:人不仅不应该因为内心转动着什么想法而受到实际的处罚,也不应该因为把这些想法表达出来而受到实际的处罚。
    别以为这个说法很西化、很现代化,其实不是的,只是貌似而已,因为路温舒考虑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并不是“腹诽”和“诽谤”的正义性,他并没有论述“腹诽”和“诽谤”是一个人“作为一个人”的正当权利,他只是认为这样做可以导致“凤凰集”和“良言进”的美好结果,对政治统治是十分有利的。
    我们再来看一下比路温舒晚生两千年的葛德文的观点。也许是社会进步了不少,所以葛先生觉得:人因为表达想法而受到实际的处罚,这在现实操作上是根本不可能的——“你将用什么理由来劝说国内的一切人都以告密为职业呢?我把肺腑之言都告诉了我的亲密朋友,你能用什么理由来劝说他在离开我之后立刻跑到法官那里,使我为此而被投入到宗教法庭的监狱呢?”175
    嗯,葛德文如果不是太单纯,就是对历史缺乏了解,或者,是没有对未来的预见能力,他为什么认为这“不可能”呢,他继续论证说:“在企图这样做的国家里,会发生一种经常的斗争,政府尽力刺探我们最秘密的交往,而人民则被激起来对抗、闪躲,并咒骂他们的监视者。”——葛德文大概以为,这种情况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所以“人因为表达想法而受到实际的处罚,这在现实操作上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即便如葛德文这般的温和见解,实际上也指出了为什么在某些社会里道德说教往往会徒劳无功的原因:“我们不妨对比一下,一个国家的人民对于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敢想、敢说、敢做,并且不受任何阻止他们走向正确道路的虚伪动机的束缚,另一个国家的人民对于人类所探讨的重要的问题则不敢说、不敢想。有什么情况能比这种怯懦更加卑鄙呢?思想遭到这样破坏的人能够有什么崇高的理想么?这种最卑鄙的奴隶状态能够成为人类真正完美的境界吗?”176——是呀,在葛德文所谓的这个“另一个国家”里,是否仅仅靠着学习儒家思想、普及“四书五经”就可以提升普遍道德水准吗?如果“四书五经”真有这般妙用,历史上哪个国家的道德水准会是世界第一的呢?这是个太简单的问题了吧?
    回到两千年前,路温舒对这个“不敢说、不敢想”如此煞费苦心,那么,他的建议会被皇帝采纳吗?——是呀,这就像推销员说得再怎么动听,顾客就是铁了心不买,那也没辙呀。
    这话不错,路温舒提出来的确实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而他那个乌鸦蛋和凤凰蛋的比喻确实很有说服力,但作为统治者,扪心自问,谁爱听“诽谤”呀?谁不愿意权力无限,可以为所欲为呀?谁不希望可以借着“腹诽”的罪名想杀谁就可以随便杀谁呀?——你路大人说:“我听说,如果不去毁掉乌鸦蛋和老鹰蛋,那么凤凰就会飞来了;如果犯了诽谤罪的人不会被杀,那就会有人向国君出好点子了。”嘿嘿,好,好一个“我听说”呀,你路大人是这么听说的,我还听说过“杀光乌鸦和老鹰才能招来金凤凰”呢,凭什么你听说的就对,我听说的就错呀?
    看,路温舒这个乌鸦蛋和凤凰蛋的比喻虽然是全文当中最最精华的一句,但这句话毕竟是他“听说”的,也就是说,是禁不起较真的,如果我们把路大人这篇奏疏比作一支向敌人发起总攻的军队,那么,这个乌鸦蛋和凤凰蛋的比喻再怎么精彩,也只能当一队特种兵,而绝对不能担起主攻任务。
    谁来担当主攻任务呢?——必须是官方主流意识形态,是儒家思想,是“春秋大义”。所以,路温舒是搬出了《公羊传》思想、《左传》思想,《尚书》思想、“五德始终”思想来作主攻,又以一些“我听说”和“俗话说”来作辅助,用心不可不谓缜密。这其中,一句“《尚书》思想”和一句“俗话说”分别代表了儒家政治理想的两个经典追求。
    《尚书》那句话是:“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大意是:审判犯罪嫌疑人要宁纵毋枉,要本着“无罪推定”的原则,宁可错放,不可错杀。
    “俗话说”说的则是:“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大家都知道“画地为牢”这个成语,但这个成语的本意很多人却都搞不清了。这里说的是:即便是在地上画个圆圈当监狱,人们也不愿意踏进去;即便是拿木头雕刻一个法官,人们也不愿意站在他前边。路温舒说这是“俗话说”,但这个“俗话”据说来源很古老,也很神圣:被儒家非常推崇的尧圣人在位的时候,天下大治,民风淳朴,对犯罪的人不打不骂、不上刑、不关监狱,只是给他们穿上不同式样的衣服来表示他们所犯的罪行,或者是把受刑人的样子画出来挂在显眼的地方——这种刑罚叫做“象刑”。
    象刑是个无据可考的东西,历来也流传着种种不同的说法,但无论如何,象刑都是一种“象征性”的处罚,并不伤害犯人的身体,想来大概就像霍桑小说里的“红字”,或者如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所描述的那样:“在从前还没有法学家和法典的那个时代,那些庄严的法令和权利借助如画一般的仪式,使它对所有的人都变得鲜明,这些仪式能够在没有知识的人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177——这也许就是“画地为狱”和“刻木为吏”的原始形象吧?
    “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路温舒认为这句俗话表达的是人民群众对司法黑暗的痛恨,虽然上古刑罚的真相恐怕并非如此,不过无论如何,儒家在大原则上是非常反对严刑酷法的。
    路温舒还不点名地引用了《左传》:“山薮藏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大意是:高山大泽里藏着毒蛇猛兽,大江大河里也常有些脏东西,就连美玉都有瑕疵,所以,国君挨点儿骂不算什么。——这话眼熟吗?《孟子他说》第三册里,一开始的那个段志冲向唐太宗说真话的事件,英明领袖唐太宗在诏书里就是以类似的发言来对待逆耳之音的。历史里种种这类的例子告诉我们:统治者对自己的政治能力越有信心,对逆耳的声音也就越是宽容,反之亦然。如果从这个历史的经验来判断的话,决定着路温舒这份奏疏会造成什么样后果的主要因素并不在于路温舒是否言辞恳切、论述周密,而在于当时整体的政治环境,在于统治者的执政信心。——别看路温舒的文章精明到如此地步,如果他忽略了这最后一点,前边那些努力可能就都白费了。
    好在我们有理由相信,以路大人的精明是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的。所以,事情的结果是喜人的:这份奏疏深受嘉许,路大人因此升官。——这大概要算得上是帕累托改进了:统治者高兴,路大人升官,人民群众的生活得到改善,却没有人因此受到损害。
    有人可能会质问说:“不会吧,难道司法集团的利益没有被损害吗?”
    答案是:他们的利益只是被泛泛地触及,并没有受到实质的损害。
    有人一定会继续质疑:“路温舒的奏疏不是受到领导的表彰了吗?”
    答案是:第一,受到表彰是一回事,付诸实施是另一回事,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第二,一般来说,只有具体的改革方案才会真正触及某些利益集团的既得利益,从而引起他们的强烈反扑,但泛泛的改革方案却往往起不到这种作用——比如说,路温舒如果论证说要在司法机构搞个大裁员,或者要严格取消司法机构里所有干部的公家配车,你看看会引发什么后果。
    ——这也正是我们要心怀叵测地向路大人学习的地方啊。^_^
    有个问题必须要提:路大人的行文当真如此煞费苦心吗?是不是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不过,即便我真的多想了也是情有可原的——对于文字上的一些意义含混却威力巨大的词语,就连费正清这样的高人都坦诚大惑不解——他曾经这样感叹说:“中国的政治论争通常是间接的和隐晦的”,178也许正是因此,两千年来人们已经养成了猜谜语的习惯,即便是最直接了当的话也很容易被当成谜语来猜。
    另外,提意见确实需要小心翼翼,这除了众所周知的原因之外,还存在着同样由费正清所描述的这样一个问题:“在中国,人们总是把不合时宜的政策与道德败坏等同起来。对中国政治的这一特征,从未有满意的解释。它似乎源于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行为表现性格,言必表现于行。这种传统思想一经成立,人们就不能像西方人那样,把政策和道德区分开来,相反,政策是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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