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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苦夏-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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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天没人言语,似乎都陷入了思索。
    “我想回天津,上音乐学院……”刘冬茹先冒了一句。“你呢,春红姐?”
    “我也想上学……不过,我的年岁偏大了,”春红笑道,“只怕得结婚成家,相夫教子了。”
    “你呢,苦夏——你怎么打算?”刘冬茹扳着我的肩膀问道。
    我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回答。想到我和翟玉祥的关系,心中就像缠了一团乱麻。不过,我不想扫大伙儿的兴,想了想便说:
    “我也想上学,将来如果可能的话……”
    “王林,你呢?”刘冬茹又问王林。
    王林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还真没想那么远,我只想打完这一仗,弄个快板诗,名叫《敌前潜伏》……”
    “那你现在想想——胜利回国后干什么?”刘冬茹追问。
    王林看了看我,忽然开口道:
    “我看苦夏姐的,她干啥我干啥……”
    王林的信赖让我心头不由一震!我扭头向他望去,见他清澈的双目中满含一片纯情!
    “你咋这么说话!”廖沙笑着挖苦王林,“你苦夏姐赶明儿怀个大胖小子,你也……”
    众人不由失声大笑!
    笑了一阵,忽然发现赵玉林仍然躺在一旁默默无语。大家静下来,面面相觑。
    刘冬茹上前推了推赵玉林,问他:
    “玉林、玉林,大伙儿问你呢——”
    “问啥?”赵玉林转过脸来看着刘冬茹,一脸茫然不解。
    “问你,打完仗,胜利回国后,你想干啥?!”刘冬茹大声在他耳边喊道。
    “打完仗?回国?……”赵玉林喃喃道,又摇了摇头,“打完仗,咱们一回国,就把她一人留这儿了,她永远回不去了……”
    听到赵玉林的回答,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好——谁料到这种结果?
    于是当晚大家郑重相约:胜利后,一定陪着赵玉林去寻找吴静的墓地,去看望从1951年秋季防御战时与我们分别的战友……
    “天黑了!”——后来李春红轻声说了一句。
    大家不约而同眺望西方:紫黛色的山峦正将西天最后一抹残霞吞尽——夜色和着夏日的雾气将天空涂染上深色。最早亮起的星星已在夜空中灿烂地微笑。
    “天黑了——天黑了——”大家都欢呼起来!连赵玉林也露出了欣喜的笑脸。
    天黑了——意味着潜伏部队已度过了最难熬与最危险的时候,意味着潜伏战术即将成功,意味着攻击时刻即将到来!——惟有对胜利的渴望能让战友的心在一起跳跃!

第十五章
    在东方熹微的晨光里,我仿佛第一次发现,他的面容竟是那样年轻俊美
    当晚攻击北山的战斗进展出奇地顺利:晚八点三十分开始炮火准备——狂风骤雨电闪雷鸣般的炮击持续了十分钟,之后潜伏部队一跃而起,迅速冲击……急雨般的冲锋枪和手榴弹声从北山方向传来,敌人一、二、三号阵地相继被攻克。最后,
九点三十五分,三连又胜利攻占了敌人北山主峰的四号阵地——随后信号弹升空,宣告北山阵地已经被我完全占领。
    那时,绑扎所附近人头攒动:运输连、担架连以及朝鲜群众组织的担架队已经开始向北山方向赶去。人们交头接耳,兴奋地相互传递着刚刚听到的胜利喜讯。
    我们小分队几个人非常兴奋,望着信号弹在北山上空升起,我们高兴地跳了起来。我们数着信号弹:一发、两发……四发红色的!一发白色的!胜利啦!攻上去啦!我们欢呼起来。
    “敌前潜伏——成功啦!”王林大喝一声,冲着廖沙叫嚷道,“要是让我也去潜伏,那回来我的快板诗就……”
    “先别太兴奋——”廖沙挥手向下压着,抑制大家的情绪。“攻上去容易些,防守可难——困难还在后头哩……”
    廖沙说得对。在对北山攻击的战斗中,由一连三连两个连进攻,但配属火力支援的炮兵却足足有五个营!这样强大的火力,足以把北山敌阵地的工事摧毁,加上潜伏部队的突然攻击,所以迅速拿下北山应该在意料之中。问题是,北山对敌人与
对我方一样,都是争夺的要点,谁也不会轻易丢弃的。
    后来,在廖沙和春红的催促下,我们按捺着兴奋心情,到篷布下休息。准备抓紧时机好好睡一觉,到明天好精力充沛参加抢救伤员。
    但是凌晨三点多我们就被隆隆的炮轰震醒了。夏日天亮得早,三点多钟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敌人开始了对北山阵地的疯狂反攻。
    伤员也陆陆续续送下来了……到天大亮之后,如洪水下泄一般,伤员大批被抬来,一时间,绑扎所所有的篷布底下和附近树林里,躺满了伤员,随处可见一滩滩的鲜血,到处是伤员的喊叫和咒骂——那些因伤口的剧痛或因实施截肢的疼痛引起
的撕心裂肺般的叫喊声此伏彼起,令我感到恐怖,头皮一阵阵发麻……
    午后,听说阵地上许多伤员运不下来——团和营的卫生队救护人员也伤亡不少,人手不够。伤员滞留在阵地上,在敌人猛烈的炮火下不是二次负伤就是被炸死。听到这个情况,廖沙和李春红商量,决定让女队员继续留在绑扎所,而他则带着赵玉
林和王林上阵地去,帮助抢救伤员……
    骄阳如火,空气开始燥热起来,伤员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在闷热的天气里越来
越浓重,熏得我头昏脑胀的。我强打精神,护理伤员:从附近林子里折来许多松树
枝叶,分发给伤员,让他们用松枝的针叶当蝇甩子用,来轰赶那成群的闻着腥味往
伤口上爬的苍蝇;装一把水果糖在衣兜里,哪个伤员叫喊咒骂就朝他嘴里塞一块糖
;用自行车内胎的气门芯当吸管放在水碗里,递给喊渴的伤员,让他一点点吸水喝
——怕喝多了伤口流血过多……哪个要拉,哪个要尿都忙着去招呼……

    树林里躺满了伤员:有的等待手术处理,也有经过处理包扎的等待运走……有
一个头发黄黄打卷的小伤员,嘴里不住地冒血泡儿,胸脯剧烈起伏着,双目紧闭;
另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小伤员是个小司号员,老是可怜巴巴地瞅着我,眼里总有泪—
—给他嘴里塞块糖,擦干他的泪水,过一会儿再看他,依然是眼泪直流,令我心里
直发酸……

    下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王林竟然负了重伤,奄奄一息地躺在担架上
被抬下来!

    当时,刚刚抬下一个烧伤的战士。很年轻,浑身衣服烧光了,赤裸着烧伤的身
子,躺在担架上好像一截油亮的焦木。他听见有女的声音,害羞地两手捂着大腿根,
说啥也不下担架。我和一个女护士劝他,说,你别害羞,就拿我们当自己的亲姐妹
吧,赶紧清创上药,别耽误了……说了半天,他还是闭着眼,两手紧捂着大腿根儿。
后来,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医生喝了几句:“怕什么?打仗不怕死!烧成焦炭了都不
哭!还怕露那个东西?不就是个撒尿的玩意儿吗!哪个男的没有?你以为是啥稀罕
东西,还怕看丢了不成?”

    ——这么连说带骂的,总算把那个伤兵抬下担架,给他身上消毒抹药裹纱巾—
—倒真是个好样的,居然咬着牙没喊一声疼!

    在处理这个烧伤战士之后,一个女护士跑来找我,说是有个伤员要找文工队的
苦夏,我急忙赶到另一个手术篷子下,就这么见到了奄奄一息的王林!

    他是被炮弹皮划破右边腰部,伤了肝脏,腹内淤血被抽出来,足足用大号针管
抽了十几管子!脸白得像纸一样!

    我赶到时,他的伤口已经过处理:照例是简单的清创和伤口缝合包扎——之后
等待向后方转运。

    ——我悄悄向医生打听王林的伤势,医生——一位刚刚一上午为好几个断腿的
伤员做了截肢——望着一条条锯下的腿麻木得毫不皱眉的络腮胡子医生看了看我,
摇了摇头。

    “能救过来吗?有救吗?”我哀求似的追向。

    “能挺到明天早晨或许……”他面无表情地说,随后又是摇头。

    我让人帮着把王林抬到树林稍远处一棵大柳树下,然后找来春红和刘冬茹。

    王林处于昏迷状态,在我们的轻声呼唤中,慢慢睁开了眼,嘴角微微露出一丝
笑意——或许是见到我们感到了些许欣慰。

    “水……喝……水……渴……”他双唇嚅动着,艰难地吐着单字,声音轻得若
有似无。

    我把一碗清水插进一根长长的气门芯,将气门芯的一端塞到王林口中让他吸—
—他努力用力吸,但是吸不动——他连吸口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去找个小勺来!”刘冬茹说。

    “不用了!”我一摆手说,“我喂他……”

    接着我便端起碗喝了一大口,俯在王林身旁,嘴对嘴地把清水喂到他的口中…
…在我与他双唇轻触之际,我感到了他微启的双唇在抖动着,他的双眸凝视着我,
又渐渐合上,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珠!

    喝了些水之后,王林好似有了些精神,便在我们的追问下,断断续续地讲了他
负伤的经过。

    原来,在通过北山前方几百米开阔地带时,他们三人利用敌人炮弹爆炸的间隙
迅速穿越——王林在跳人一个炮弹坑时,踩翻一块石头崴了脚脖子,疼得厉害,走
路一跳一跳,伤脚不敢沾地。见他跟不上,廖沙便让他返回去包扎伤脚,自己和赵
玉林越过封锁线上了北山阵地……王林返回途中,由于崴了脚行动迟缓,听到炮弹
要落下,却跑不动;刚站起来没走几步,炮弹又呼啸而来——王林被弹片击中后,
爬了一阵,流了很多血,后来总算遇到两个救护员,才用担架把他抬到绑扎所……

    听了王林的讲述,我们又开始为廖沙和赵玉林担心起来——他俩到底怎么样了?
为什么一直没再回到绑扎所?就是抢救伤员,也应该把伤员抬回后边呀!

    刘冬茹提议,到北山阵地去找——我们可以一边做战场救护,一边寻找廖沙和
赵玉林。李春红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再等等看。

    毕竟,她是小分队的队长,责任在肩。不但要完成任务,还应注意队员们的安
全。

    “……廖沙队长有经验,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这边也缺人手,王林又伤成这
样……再说,咱们离开这儿,万一廖沙他们回来找不到咱们,又得着急,搞不好成
了你找我,我找你的,在战场会造成无谓的牺牲……”

    入夜后,北山方向枪声渐渐停了下来,而炮声仍然时断时续。

    廖沙和赵玉林不见归来,王林的情况愈益加重——长时间昏迷不醒,而且发起
了烧。

    我用湿毛巾为他擦去额头的汗,守在他身旁。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年
轻而失去精神和光泽的面部。他光着的头——战前刚刚剃过——顶部隐隐约约显出
几个斑点。我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摸到六个硬硬的痂点。我知道,这便是他小时
候当和尚时受戒后留下的痂痕。

    “唉,小和尚呀小和尚——王林,我的好兄弟……”我默默地为他祷告,“你
既是佛门弟子,菩萨该为你护佑,保你平安……”

    夜里,我躺在王林身旁休息。树林里不时响起伤员的痛苦呻吟……我不时起身
探看王林——我是多么希望他能哼出声来呀!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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