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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苦夏-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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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三连……”

    我这番话说出后,蔺有亮和几个团领导面面相觑,默然无语。

    半晌,蔺有亮开口道:

    “不用送给三连了,留在这里吧……”

    “为什么?”我问。

    蔺有亮把头转向一位矮个子身材粗壮的汉子,告诉我说:

    “这是周副团长,打北山时候是一营教导员,是他指挥三连的……”

    “周副团长,我得去三连——春红姐牺牲前答应屈连长,替三连保管这些照片
的……”我转向周副团长。

    周副团长看看我,又看看蔺团长,叹了口气,默默低下了头。

    “小夏,不用去三连了……”蔺有亮说,“三连打光了——打完北山,三连只
剩下一个战前刚补入的新兵……现在你去三连,一百多号都是新兵了……”

    “都没了?怎么都没了?”我惶惑了,“可是春红姐生前答应屈连长的,替三
连保管……春红姐临死都把这个挎包压在身子下,一张照片也没丢……”

    “怎么办呢?”蔺有亮为难道,“你现在就是亲手把这些照片送到三连去,有
什么用?三连齐齐换了一茬人,照这些像片的人都留在了北山上……”

    “北山!北山!”我心中一亮,迅速做出了决定。

    “那就去北山——”我对蔺有亮说:“把照片还给三连的战友们,让春红姐和
三连的烈士九泉下有知,可以遂愿而瞑目了……”

    ——于是,我背着春红姐的挎包、带着沉甸甸的一袋照片,爬上了北山。

    蔺有亮陪我一同去的北山……

    若干年后,我仍在痛悔:要是那天蔺有亮正巧有事不能陪我去呢?要是我来到
一团而蔺有亮从军里开战役总结会还没有回来呢?

    要是我不那么执拗,而把照片交给原一营教导员呢?……一切都是假设,而命
运之手再一次拨转了我生命的航标,厄运终于追上了我——

    我和蔺有亮相偕,沐着夏末的晨光,爬上了离一团指挥部不远的北山。

    “我该来看看,来北山看看——”蔺有亮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说,“来看看三连,
看看一营、二营的阵亡者,看看我的老团长翟玉祥牺牲的地方……”

    初升的阳光下,北山阵地上战壕纵横,弹坑遍布……尸首虽已清理,但是这里
那里总有些残骨和血渍,像一颗颗惊叹号,在提示着不久前鏖战的血腥……

    我双手合成喇叭放到嘴边,朝着弹坑遍坡的阵地一声声地呼唤着:

    “屈连长——”

    “汤云——”

    “刘富贵——”

    “三连的战友们——我代表师文工队的小分队看你们来了——我把春红姐为你
们保管的照片送来了……你们每个人的照片都在,一张也没少,你们收好吧——”

    我从挎包里取出纸袋装的照片,一把一把掏出来,向空中扬撒,扬撒……

    下山返回的路上,我心情难过,话语很少,只是时而在前,时而在后,时而与
他并肩,二人默默走了一程。倒是蔺有亮不断说些闲话,以缓解我的悲伤。

    “小夏,从我把你领到部队,一晃快三年了,经历了入朝作战,打到现在,总
算是胜利停战了。不容易呵……”

    “我恨你蔺哥!”我嗔怪地说,“不是你,我怎么会受这几年熬煎?打不完的
仗,见不完的战友永别,流不干的泪……”

    “就没有一点儿高兴的事儿?”

    “没有。”

    “那胜利停战呢?”

    “也怪——胜利了,停战了,我心里沉甸甸的,高兴不起来,夜里不是梦见春
红,就是梦见王林和廖沙……”

    “那也总有高兴事吧?”

    “啥事儿高兴?”

    “你忘了?”他调皮地眨眨眼,“停战那天黄昏——你从前沿回到团指挥部,
听到停战的消息后昏了过去……”

    “那是意外,是激动。”

    “昏过去醒来后呢?我喂你一碗热乎乎的炼乳……后来,你要起来,我按着你的胳膊让你躺下,后来,咱们怎么了?”
    “你真坏!真坏!”我扑上去捶打他,却被他将我两手紧紧攥住了。
    “小夏,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今天是立秋。”
    “立秋怎么了?”
    “一立秋,夏天就过去了——看,你的脸蛋儿慢慢胖起来了,红粉粉地鲜亮了,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就跟那熟透的甜桃似的……”
    “甜桃怎么啦?”
    “我想咬上一口。”
    “你敢?”
    “我敢!”
    “你咬一个?”
    “我真咬啦?”
    ……似乎瓜熟蒂落一般,我被他揽入怀中。他粗重地喘息着,鼻嘴深深地埋入
我的脖颈和肩膀相接的凹陷处,接着贪婪地上移,顺着我的脖颈找到我的耳垂,又
嗅到脸腮,接着便吸吮着我的双唇……我陶醉在乎生第一次真正与心爱的男人接吻
的幸福之中。我微合双目,溢出泪水,却为他的急不可待而欢欣。这使我想起 1952
年秋天,我们在阵地防御战的干渴中,到藤蔓丛生的山沟里采摘野葡萄——廖沙摘
了几串野葡萄用军帽兜着沉甸甸地端到我们面前!那琥珀色的弹子般大小的葡萄珠
儿在军帽里颤颤抖抖,我们顿生不可抑制的渴望,贪婪地吞吃着,甜甜的浆汁从我
们的嘴角溢流而下……
    ——令我幸福得几乎窒息的深吻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我从晕眩中苏醒,缓缓睁开双目,与他对视一阵。片刻,又与他相拥一起,下巴紧抵他的肩膀,而脸腮感觉到了他那令人刺痒的络腮胡须……那时候,我的幸福的目光从他的肩头望出去,
望出去——看到了前方一团飘飘欲飞的黄色!
    那是一株高高的柞木树,枝头挑着的一个照明弹降落伞。不是飞机投的——飞机投的那种照明弹的降落伞很大,有几铺炕席大;这是用炮打的那种照明弹,它的降落伞也就是澡盆大小。所不同的是,这个降落伞的颜色不是白色的——白色绸料
的降落伞我们见过太多;这是前线很少见的乳黄色绸料做的降落伞,它高高地挑在枝头,一团幸福的乳黄色随风飘摇,似在召唤我:喂,来吧,到这里来!
    这是幸福的象征吗?为什么偏偏出现在这个时刻?莫非是命运赐给我的吉祥物?
    “看,快看,蔺哥——”我把那团乳黄色的降落伞指给他看。
    “一个降落伞。”他不以为然。
    “是黄色的,做个围巾多好!”我说。
    “那回去我让人给你找几个……”
    “不,黄色的不好找……”
    “你想要这个?”
    “嗯。”我点了点头。
    “走!”他拉着我的手,奔到那棵柞树下,双手抱着树干,噌噌地爬了上去。
    我在树下几米处仰头观看——
    他敏捷地爬到树上,伸手从枝头摘下降落伞,在阳光中晃了晃,向我投了下来……之后,他攀着树杈,开始向下跳……
    我张开双臂,面向空中去接降落伞……灿烂的阳光里,那团乳黄色的绸料在空中飞舞着缓缓降落、降落,眼看就要飘落到我手上,却忽然一声轰响,烟尘骤起,那团乳黄色绸料被气浪摧得腾空飘飞而起,离我远去……霎时间,我感到右腿一阵
撕裂般剧痛,低头一看,右腿外侧似犁铧耕地般被翻开一道伤口,白骨显露,而鲜血呼呼涌出!
    我支撑不住,缓缓地跌倒,跌到了他的身旁,恍惚中,听他呻吟道:
    “地雷……”
    ——他那被地雷炸翻后血肉模糊的身躯是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形象。
    我昏倒在他的身旁……
    当我后来再苏醒的时候,已经到了战地医院。不久又被转回国内医院治疗。就此,我告别了蔺有亮,也告别了在朝鲜的最后一个夏天。
 
尾声
    他们和那些阵亡的关军士兵,都是在同样的青春年华弃尸于同一块土地
    我所要讲出来的,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如今,时光已过去快有 50 年了——如果你能把我的经历写出来,到出版的时候,恐怕距朝鲜停战就要有半个世纪之久了。随着我一年年老去,我越来越觉得在回忆中,遥远的往事会变得像昨天刚刚发生一
般清晰,切肤之痛让你觉得尖刀刚刚划破体肤。
    我记得,蔺有亮被地雷炸死时,刚刚年满三十;如今这个岁数还是个参加工作不久的小伙子。到最后,我连蔺有亮的一张照片都没有——所留的关于他的惟一纪念物,便是他最初送我的那个蓝色缎面的硬壳日记本。不过我至今一闭眼,脑海中
就会浮现出他的面容:清瘦的脸颊、略小而精神的黑眼瞳、高高的颧骨、醒目的络腮胡子。当然,其他人也一样活在我的记忆中,如生前一般鲜活:翟玉祥、李春红、廖沙、王林、吴静……有时你会觉得,人的回忆真是奇妙而不可思议:你在回忆中,
可以找回失落的一切;我对你讲述从前的故事,我便在回忆中重新经历了过往的日日夜夜……
    还有,在回忆中,我永远年轻;那些当年阵亡的人,最年长的翟玉祥还不到四十,其他人大都二十左右,至今一闭眼,我总是见到他们青春的容颜,耳边响起年轻的笑声。
    还有关于廖沙的一点事需要补充:据后来听说,停战以后,朴京淑到底找到了师文工队,抱着一个两岁的小男孩——一头黄黄的卷发,模样颇似廖沙。文工队员们都争着抱这个男孩,给他塞了许多糖果……朴京淑说,她知道廖沙还活着,现在
停战了,特来看望他,并要求部队领导不要责怪廖沙,一切都是她的缘故;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批准廖沙不再回国,而留在朝鲜,和她成为一家人。
    不用说,这次朴京淑确切得知了廖沙牺牲的事——这位美丽动人的少妇最终抱着孩子悲切地洒泪而去。
    这件事让我想起当时流传的一种说法——据说停战以后,朝鲜方面的妇女联合会曾给金日成写信,要求金日成向毛主席提出,给朝鲜留50万中国志愿军——由于战争的原因,成年男人大批战死,使得朝鲜人口比例严重失调,据说妇女和男子的
比例达到一比十八。听说金日成看了妇联会的信,为此流了泪。陈赓大将倒是说过,留就留几十万吧——却被彭德怀元帅数落一通:你陈赓说了能算数?你说留就留?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传说此事毛主席最后没有同意。不过实际上后来志愿军里,也有不少人因各种原因而留在朝鲜,成了朝鲜的普通公民……
    ——但这件事毕意是传说,其可信程度值得怀疑:朝鲜妇联会居然会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求留志愿军几十万人?不过,我们可以从这野史传说中,窥见一个真实的信息:朝鲜人民在这场战争中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还有,不能忘记的是:确有数十万志愿军官兵留在了朝鲜——永远地长眠在朝鲜的山山岭岭之间。
    即便是最后幸运地胜利回国的志愿军,其中亦有大批的负伤者。只看我们伤亡远较连队小得多的师文工队吧,不说廖沙、王林、吴静,单只文工队春夏秋冬四朵花:春红、苦夏、秋月、冬茹,四朵花只剩一个刘冬茹完好无损,其余三个非死即
伤。秋月从前拖着两条让她引为骄傲的美丽大辫子,却因车祸生生连头皮拽掉。虽然捡了一条命,但是回国后几十年都不敢当众摘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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