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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部分

苦夏-第59部分

小说: 苦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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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秋月从前拖着两条让她引为骄傲的美丽大辫子,却因车祸生生连头皮拽掉。虽然捡了一条命,但是回国后几十年都不敢当众摘帽,再酷热的夏天也捂着一顶帽子;直到前些年有了假发套卖,她才开始戴上了假发。
    而我的右腿被地雷炸伤后,经战地医院的简单包扎处理,被转送到通化治疗。
住了小半年医院,伤口化脓,出绿苔,医生说是骨髓炎,要锯掉我的腿。我倒是无
所谓:蔺有亮因我而死,令我肝肠欲断,痛不欲生;命都可以不要,锯条腿又怎样?
倒是王统之队长路过通化看我,得知了这个情况,找了医院领导反映,说这么年轻
的女兵,锯了腿容易,再长条腿可难了!以后她一辈子拄拐怎么过呢?经王队长做
工作,院方才决定暂时不锯我的腿。后来找了一个专家医生,他用筷子卷了棉花,
捅进我腿上的伤口,流了一杯脓;之后决定打开伤口,一看,肉里边全是霉绿的腐
肉,就用青霉素给我清洗,用小刀割绿肉,洗一点,割一点,慢慢把烂肉全割掉……
    伤口创面大,不易愈合,便植皮。先从左腿割一块皮给伤口植皮,不成功——
皮割薄了;后来又从右大腿割了一块,这回植皮成功了……谢天谢地,我总算保住
了伤腿没被锯掉。不过以后多年来我都穿着长裤,二十多岁的女子,不管天气多热,
我都没敢穿过裙子。因为我怕露出那条伤腿——那深深而弯曲的疤痕,红亮发紫,
似一条毒蛇攀附在我的腿上,看上去是触目惊心的狰狞和丑陋!
    伤好出院后我就因伤残复员到了地方。以后的经历没什么更多可谈的了。比之
在部队入朝作战这几年,以后几十年的生活经历加起来,在回忆中似乎还不如在朝
鲜的两年丰富。那几年部队生活,好似预支了我一生的时光,使得我从此之后的日
子在平静中过得飞快。时光荏苒,一晃就要了却此生……
    记得大概是1955年春天,我回到宣化,特意去看望蔺妈。那时,她老人家已经
六十八岁了,一直在为我看守着父母留下的房子。那时她早已得知她的侄子蔺有亮
牺牲的消息,见到我,她摇着头,白发拂动老泪横流。而我,见到蔺妈仿佛又见到
蔺哥,又想起几年前蔺哥从宣化带我上路时的情景;想起我那当年气息奄奄的老父
亲和我的慈爱的妈妈……我看到,在蔺妈的照料下,我家位于鼓楼前的房子,所有
摆设一如我走时的模样,只是再不见双亲。回首往事,短短几年,竟然恍若隔世,
让我不由得潸然泪下。
    那一次,我把几年的积蓄大部分都给了蔺妈,而家中连房子带家具和用具统统
交由老人使用和处理,以求让老人安度晚年。此后若干年,我很少回到家乡,怕的
是触动悲痛的回忆。后来,文化大革命那乱糟糟的十年当中,听人说蔺妈已经过世,
而我却没能抽空赶去为老人送终。待到后来终于找时间重归家乡的时候,只能见到
蔺妈的骨灰盒……而我家临街的几间房子,也已几经易主,变成了一家出售玻璃和
建材的商店。站在柜台里的一位戴着蓝布套袖的售货员小伙子盯着我发问:
    “找人吗还是买玻璃?”
    我摇头笑笑,仍在店门口驻足留连,不忍离去。
    “要是不买玻璃,就别守着门啦。”售货员皱着眉头说,“影响我们营业。”
    我只得诺诺离去,几步一回头,大有沧海桑田之感。
    离开部队之后,我痛定思痛,下决心忘掉从前,抚平心灵的创伤,开始新的生
活。我转业到地方,远离了老部队和老战友。我还有意避免与老战友相聚。几经辗
转,我先后在阿城、沈阳工作,后调进北京,在一家科研院所的资料室当资料员,
一干几十年。其间,也和普通女人一样结婚成家,生儿育女……当年那轰轰烈烈的
赴朝作战,好似从此与我无关,以至和我一起工作了几十年的同事,都没有人知道
我曾经参加过抗美援朝,并且是一个二等甲级残废军人!
    前些年,我的老伴突发脑溢血辞世了。他与我在同一家科研院所工作,担任行
政干部,老实而勤恳。在此之前,我也早办了退休手续。女儿在公司上班很忙,儿
子在美国。我时常独守空巢,越来越多地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我也开始参加一两
次老战友们的聚会。让我欣慰的是,我们师文工队当年的战友们大都健在,生活得
平和安定。或许是坎坷磨难早已经过,随后的几十年倒显得平平安安。秋月后来和
王队长成了亲,六十年代初二人转业到青岛。赵玉林从朝鲜回国后不久便转业到保
定歌舞团,一直工作到退休。刘冬茹战后嫁给了我们师一个军务科长,以后她的丈
夫调进总参谋部工作,她也跟着进了北京,她最后退休时的单位是总政话剧团……
    还有一件我们这些老战友都没料到的事:当年在朝鲜战场上, 1951 年秋季防
御战之后,我们师文工队那个投敌的范进——此人居然活着;不但活着,还曾经回
过大陆,到过北京。据说朝鲜战争结束后他到了台湾,以后又去了美国……难怪我
曾经接到过一个匿名电话:只打听原零七师文工队老战友的下落,却不说自己姓甚
名谁。电话中,那个显得苍老的声音把廖沙、王林、春红等人都问了一遍,令我疑
窦丛生:莫非是死人复活?又来打听几十年前牺牲者的下落?直到他问到我是否还
与翟玉祥团长在一起生活时,我才依稀想起当年文工队那个范进。我再次询问对方
是谁,依然遭到婉拒——对方推说是替别人打的电话,终不肯露出庐山真面目……
我事后想,范进到底算是从我们的队伍中背叛离去的;如今五十年过去,现在的他
不论是一个在海外靠退休金生活的寓公,还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在重返故园时,在
回忆和追寻五十年前的自己时,他依然是一个背叛者而无法与当年的青春同伍者坦
然面对。
    他总算保住了最后的一点自耻心。
    有时候,人的命运真像是说书人的有意编排,最后搞出令你意料不到的巧合——
    我女儿供职的一家公司,偏偏是与韩国做贸易的。有一次,公司接待一位韩国
客商。谈判的间隙这位韩国人与我女儿闲谈,说他当年和中国志愿军打过仗。我女
儿听后便告诉他,说我妈妈当年就是志愿军,去过朝鲜。这位韩国大公司的董事长
一定要拜访眼前这位漂亮的中国姑娘的妈妈。后来,经女儿公司的安排,我与这位
韩国客商在一家酒店会面,女儿和公司几位主管陪同。不料更巧的是,相互一谈,
才知道他也参加过1953年夏季的战役!真是令人感慨:当年在金城以南面对面厮杀
的敌人,如今把酒对坐,共话从前,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打不成交……
    我的儿子则在外企工作两年后,自己考托福,上美国留学。现在已拿了两个博士学位。儿子出于孝心,邀请我到美国看看。推拖了几次后(我主要是怕儿子为此花费过多),我才下决心启程赴美,终于亲眼看到了半个世纪前与我们在朝鲜半岛
发生过战争的这个国家。
    我儿子居住在美国东部海滨城市巴尔的摩。这个面临切萨皮克海湾的小城给我留下极好的印象:恬静而美丽。
    儿子还曾开车带我到相距不远的华盛顿,并从华盛顿北上费城、纽约观光。在美国,最令我感慨的倒不是这里的发达与富足,不是纵横交织的高速公路网和曼哈顿岛上的摩天大楼,而是遍布美国广袤原野上的森林、牧场、河流、湖泊,以及那
里的蓝天白云和清新的空气……美国这个崇尚自由的移民国家,像一块巨大的海绵,吸收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才、资金之水,使自己愈益丰富和滋润……
    还有,对于我来说,更有感触的是参观华盛顿市中心的韩战纪念碑。那坐落在林肯纪念堂右侧不远处的韩战纪念碑,塑有美军士兵的群雕像以及砌起的黑色的大理石碑墙。我沐着从华盛顿纪念碑一带的草坪上吹来的清风,在阳光灿烂的韩战纪
念碑附近徜徉了很久很久。看着美军士兵的雕像和大理石碑墙上的阵亡人员名录,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50年前我的那些牺牲的战友:蔺有亮、翟玉祥、廖沙、李春红、王林、吴静、屈家礼、汤云、刘富贵……
    我知道,他们和那些阵亡的美军土兵,都是在同样的青春年华弃尸于同一块土地。
                                           1994──2002
                                         2002 2月——10月
                                      写于北京——官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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