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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苦夏-第6部分

小说: 苦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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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这时屋里响起喊声:
    “快进来进来!我看看蔺大个子带来个什么仙女?”
    王林也从屋里闪出,向我招手。
    我迈步上台阶。王林殷勤地接过我的包袱和布兜。拿小提琴的女兵侧身让开。我走进去。
    进了堂屋,见正面一只硬木雕花八仙桌,一边两把太师椅,八仙桌后一副条案,墙上一幅中堂,画的是刘备三顾茅庐。条案上没有置香炉帽筒之类,倒是摆了些铜钹、号角之类。靠隔扇地上还放着两只大黑漆箱,一只箱子上放着一架手风琴。
    “我看看我看看——”从右侧隔扇门处,里屋闪出一位军人,正双手扣着皮腰带,好像是为了接待我才刚刚系上的。他一副国字脸,点着几颗浅麻子。脸紧绷着,不苟言笑。
    “这是王队长。”王林介绍。
    我面向王队长弯腰鞠躬,之后不知所措。
    王队长两手拇指插在皮带里,围着我绕了一圈,上下打量着我。
    “我早就知道那个蔺大个子是个山药蛋,他懂什么算是漂亮演员?这不是又带来个孩子!把我当成儿童团团长啦!”
    我站在那里,搓着两手,窘得可以。
    “够俊的嘛……”王林插了一嘴,似有些为我打抱不平。
    “要是下巴没那么尖……”拿小提琴的女战士也在一旁研究着。
    “你个小和尚也知道啥叫俊?”王队长奚落王林,“就她这标准,我到唐山一招手就呼啦来一个连,你信不信?”
    “不信。”王林梗着脖子。
    “准跟蔺大个子沾亲带故的,八成是个表妹,看那高鼻梁,跟蔺大个子一个人似的!你说说吧,叫什么名字?”
    “辜夏。”我忍着就要流出的泪水回答。
    “苦夏?”王队长笑道,“这还没到夏天,人也不胖嘛,挑食吧?”
    “我姓辜,古辛辜。我出生在立夏那天,我爸就给我起了个辜夏。”
    “看,还是苦夏。”
    一旁拉提琴的女子笑了起来。
    “多大岁数?”王队长又问。
    “十七。”我报了虚岁。
    “准是虚岁。”王队长说。又问,“哪儿的人呀?”
    “宣化。”
    “宣化?你们听听,宣化?谁不知道蔺大个子是宣化人,一辈子吃不饱,饿、饿的①,①宣化方言,把我说成“饿”音。一张嘴就吐山药蛋?你还真不是宣化人!”王队长这一说,我倒真佩服他了,口音把得真准。 
    “我父母亲都是北京人,我的口音……”我解释道。
    “我说对了吧?”王队得意地笑了笑。“你要真是一口山药蛋,我让蔺大个子把你领到他营里喂马去,我文工队一水儿的标准国语!”
    说实话,王队长的普通话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深县人,说得一口深县普通话。
    “不用问啦不用问啦,问什么我这是!”王队长又绕着我转了一圈,“家庭成份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成啦,冲你这个出身,我们收下你啦!我们就是要改造地主资本家的少爷小姐的。蔺大个子算是欠下我一顿酒饭啦!”
    “谢谢队长。”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秋月,”王队长吩咐拿小提琴的女子,“去叫你们分队长来这儿领人!”
    “队长,你还没问问她会啥呢?”秋月提醒队长。
    “先放你们队吧,啥也不会我也得收,要不蔺大个子那头驴又该嚎啦!去吧!”
    拉提琴的女子放下琴,出屋,还回头问了一句:
    “琴还没练完呢?”
    “再找时间教你吧!”王队长挥了挥手。
    接着,王队长瞪着眼睛骂开了:
    “我说你个小和尚又念啥王八经哩?入定了?跟个磨盘似的!还不快给新来的苦夏同志倒杯水?让人家坐下?”
    王林似被一根弹簧弹起来,赶紧找来一个竹皮儿暖瓶给我倒水,一边说:
    “快坐,坐,苦夏大姐。”
    我一边在椅子上轻轻坐下,一边想:这“苦夏”的名儿算是给叫定了。管它呢,苦夏就苦夏,反正这称呼倒也符合事实。确实,从小时候,我母亲就常唠叨说:小夏这孩子苦夏,年年都苦夏。
    只听王队长又吩咐王林:
    “你去告诉邱干事,让他抽空儿给苦夏上了花名册。”
    “嗯。”王林垂手而立。
    “让他上报军务科,好给苦夏从军需科领被装,把她那长袍换下去!”
    “嗯。”
    “还有,你得先给苦夏借套被褥——被装发下来之前先将就着用……去找那个女房东吧,只要你小子去,那女房东连她闺女都肯借给你!”
    望着王林离去,跟逃走似的,王队长不怀好意地呵呵笑起来。
    王队长潇洒地掏出香烟,点火抽烟。
    现在,堂屋里只剩我一个新兵了。我在等待王队长即将开始的训话。
    “我是队长,你知道了,我叫王统之,统之知道吗?笼而统之的统之——文工队我就可以笼而统之,你也要被统之。你刚来,要学的东西很多,什么都不会?不要紧!只要记住一条:听领导的话,你什么都能会!军人就讲个服从命令。服从是
啥?就是听话。只要听话,很多知识、本事我慢慢地教你……刚才走的那个秋月,就是在跟我学小提琴。以后你也可以学,要吹拉弹唱,样样学会,一专多能……”
    我坐在椅子上,恭恭敬敬地挺直腰听着。心想:遇到好人了。
    果然是蔺营长托付的人,真是不错呀!
    就在王队长热情地讲着,讲到嘴角快要积起白沫儿的时候,王林抱着一卷铺盖回来了。
    王林刚把铺盖放下,院里响起一个嗓音尖细的男人的吵嚷声:
    “王队长,我们分队长廖沙不在。秋月说来了个叫苦夏的,我来领人吧……”
    脚步噔噔响着,进来的却是一位身材颀长面目清秀的女子。二十多岁,一身刷洗得黄里发白的棉军衣,干干净净,精精神神。领口处露出窄窄一条衬领雪白的边儿,衬得长脖子、瓜子脸更显得白净。挺胸昂首的,透着一股子英气。
   一见来人,我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是歌舞分队副队长李春红同志。”王队长将来人向我介绍。
    “李春红?”我心想,这么快就见到了蔺营长的心上人啦!果然,蔺哥有眼力。
    李春红笑着走到我跟前,和我握了手。又伸手爱怜地摸摸我的脸:
    “瞧瞧这么个小美人儿,我一听秋月说是个小人精儿就觉得是个美人儿,真猜对啦!王队长咋这么开恩,把她分到我们分队?还不留乐队当你的嫡系?”
    “我从来不分什么嫡系不嫡系。一概都是革命同志……好啦好啦,李春红同志,把苦夏领走吧……”
    “您就是李春红同志?”不知为啥,我忽然决定把蔺营长托付的事情现在办妥,于是从布兜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
    众人莫名奇妙。
    “这是蔺营长让我交给您的——”我把东西交到李春红手上。
    “啥东西?”王队长上前一把夺过,打开口一看,撇撇嘴说,“酥豆,你说蔺大个子多不是个好材地,送啥不行,弄点烂豆子!”
    王队长把袋子还给春红,说:
    “你收着吧,我说咋蔺大个子到了咱这家门口都不进来坐坐,怕见咱们春红呢……”
    “怕我啥?我又不吃人!”李春红说着,把袋子向八仙桌上一倒,哗——倒了半桌子酥豆,“吃吧,都尝尝!”
    王队长赶紧上前拦:
    “别倒这儿,别倒这儿,这是人家给你的心意,你回去一颗颗扔自己嘴里闷着吃吧……我说春红同志,别理那个蔺有亮,我那个老班长是头驴,倔驴,他哪点儿比我强?你看我这一口标准的国语……”
    “去你的吧!”李春红瞪了他一眼,转身拉着我就走。“王林,把铺盖和她的包袱送到我们那儿去!”
    王林挟着借来的铺盖,提着我的包袱在前边走,我拎着兜子跟着李春红走在后边。
    我们出了队部,向街里走,又向右拐到另一条街,过了一座庙,街边有一台石辗,石辗旁的一户人家就是。
    路上,春红大姐告诉我,部队在农村号房子暂住,是因为城里营房正在整修,以后会搬回去。还告诫我:新兵到部队,要尊重老同志;部队很讲究资历。另外,到了部队,跟在家不一样,你在家不管是独儿子独闺女,金疙瘩银疙瘩,到了这儿
都得跟大伙儿一样,要不怕苦不怕累,不然别人瞧不起你。
    “那我不会唱不会跳咋办?”我问春红大姐。那时,我更担心业务上拿不下来,恐怕这比娇气怕苦更让人瞧不起。
    “谁天生就会?学呗!”春红大姐说,“咱们师文工队不算什么专业文艺团体,只要肯下功夫学习,能跟上去,我看你挺聪明的。”
    春红大姐把我安排和她住在一起。是一座农家小院的东厢房。
    大炕,炕头有火灶。同屋除了秋月,还有三个,都是早我一年多参军的,只有秋月和我是新兵。不过,秋月也比我早来一个多月,对于我,秋月也可自称老兵了。
    我们进到屋里时,秋月等同屋女兵都等在屋里了。事后才知道,那天,是秋月把她们从别处找来的——她们本来跟其他队员一起排节目,听说来了新同志,便赶来欢迎。而且,明知道我不是专业文艺团体的,还要我表演节目,也是秋月的主意。
她的本意是想给我个难堪。
    那天,王林挟着铺盖卷和我的包袱,进屋后,他问:“这铺盖放哪儿?”
    屋里儿人面面相觑,没人答应。
    我看见,那一盘火炕上,整整齐齐列着五个铺位:都是叠得方方正正的黄军被。再加一个铺盖就显挤了,况且我这一床老乡的被盖,看去不那么干净。
    王林问李春红:
    “咋办?”
    李春红立刻决定道:
    “照顾新同志吧,秋月,你把炕头让出来,让苦夏住炕头靠墙。俗话说:靠墙头,不发愁。”
    我发现秋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我赶紧说:
    “我睡哪儿都成,没啥关系……”
    “戏剧队两个屋子都有空儿,干啥硬在咱这儿挤?”秋月嘟囔着。
    “把你赶到戏剧队去住,你愿意?”春红反问她。
    “我是说王队长,戏剧队缺人,却把新同志分咱们歌舞分队……”秋月解释道。
    “那你找王队长建议去!”李春红斥道,“算了,你不用动了,让苦夏睡我这头儿吧!”
    “我没说不愿呵?我给她腾地方……”
    没等秋月上炕,春红姐把我的铺盖就放在了另一边炕头,把她自己炕头的被子移开些。这一来,几个人都上炕挪动被子,各自把褥子都叠压了半尺,算给我安顿下来。我一再对春红说,要她还住炕头,但春红大姐执意要我住炕头,她紧挨着我。
可是这么一来,秋月显得非常尴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而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因为我的到来,引起了一些不愉快,这可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为了尽力做一些弥补,在铺盖放好后,我便解开自己的布兜,把从家里来时带的一包糖果拿出来,请大家吃。春红姐也把剩下的半袋酥豆放在炕头,让大家共享。
    有了糖果和酥豆,大家吃着聊着,把刚才的不愉快扔到了一边。
    这时,秋月却冷不丁冒出一句:
    “苦夏,刚才几个老同志还说,想请你唱个歌儿,或者出个什么节目的!”
    经秋月一提,几个人都鼓起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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