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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书读完了 金克木著-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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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课和改作业不见得不出错,不过总算是教过来了,不能说是“误人子弟”。
    我从这段经历认识出了一个三角形。教师、学生、课本构成三个角。教师是
起主要作用的,但必须三角间有线联系,循环畅通;一有堵塞,就得去“开窍”
;分散开,就成三个点了。这又是一个立体的三棱锥,顶上还有个集中点,那就
是校长,他代表更上面的政府的教育行政和当时当地的社会要求。在抗战初起时,
这个顶尖还顾不得压住下面的三角形的底,“天高皇帝远”,所以我混下来了。
我趁机又多了解一点当时的各种外语课本体系,这对我的学外语和教外语都有点
帮助。随后我又在大学里教第二外语法文。这要利用第一外语,因为前一教员选
用的课本是用英文讲的,是外国人编的,体系是外国的,不是为中国人编的。这
又有了新的困难,也有方便之处,又得找寻新路子。我两边兼课教了一些时日,
好比在不同国家之间来回转,进了《镜花缘》。不过我那个三棱锥还是照旧。只
要上面的顶尖不压下来,我还是底上的平面三角形的主动一角。
    解放后情况大变,不过我还是在教外语的圈子里转,教了一种又一种。我仿
佛是打桥牌时用不着的多余的那张牌,在打别的牌时还用得上。我本来是个不合
规格的外语教员,能教什么,会教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我不编课本,仍利用
外国人编的,自己只编一点补充教材,不过对那些年年编年年改的其他语言的课
本、讲义还有些了解。我仍以为课本只是三角之一角,不可能固定不变,也不必
年年修改。需要的是基础教材,灵活运用并作补充。反正没有一种教外语的体系
是完全适合中国一切学生的,所以只有靠教师和学生在实践中自己不断创造。看
来我的三角形思想还顽固不化,真是不可救药。
    对我来说,新发现的问题并不是出在课本的教学体系上,而是出在课本的内
容上。本来我一直不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左右不过是题材、体裁、思想性之类。
直到近年来,学外语风气大开,我偶然打开收音机,刚好听到广播日语讲课,正
提到首都。我以为是讲日本东京,听下去才知道是讲北京。为什么学日语不讲东
京讲北京呢?了解北京何必用日语呢?又有一次听到讲一段对话,也是中国的工
人、农民讲中国的工厂、农村。这又何必用日语呢?近来电视台连续开了英语、
日语、法语的班,这使我坐在家里也可以参观教学了。我发现这些都是外国人的
一套,教的全是外国东西,和我在广播中曾经听到的以及解放后多年来所知道的
外语教学内容大不相同。我才明白,三十多年间我们的外语教学都是为对外宣传
服务的,所以教的都是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所谓听、说、写、读、译都是指的
把我们的话翻译成人家的,好像旅游的向导一样。不会把中国东西用外语讲出来
就是不会外语。至于外国东西呢?那自有专门研究外国的机构和人才去关心。何
况外国除了社会主义国家和资本主义国家中的无产阶级著作家以外,很难找到没
有形形色色的资产阶级思想感情的,自然不适合作为教材向学生进行教育;若作
为批判材料,不用说决不能多,而且必须提防副作用。由于我的教学还在五十年
代,而六十年代前期教的又是外国古文,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一看今
天外语教学,才恍然悟出这里面大有文章。好比贸易的进口和出口或则借方和贷
方一样,只偏于一边就难于平衡了。可是两边并重又怎样教学呢?电视中的外语
教学背后都有教学法理论体系和实践经验,但是用来教现在的中国人恐怕还是试
验。从前忙于学我们的事情和说法如“双百方针”等怎么用外国话讲,不管外国
人自己讲什么。现在像电视中的《学日语》教中国留学生怎样适应日本环境,《
法语人门》教人到法国去怎样适应。这是不是能适应普通中国人呢?这是教中国
人到外国去上学或旅游,是他们的出口货。可是对我们不去外国的人说,除增加
常识外,不经实践,学得会吗?从只讲中国到只讲外国,从大讲语法到大讲口语,
是不是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呢?我们的外语教学是不是只培养单方向的翻
译呢?
    事实上,学习的具体目的才是主要的,其他都附属在这上面。现在我好像发
现了前面说的三棱锥的核心是学习目的。教本国人外国语和教外国人本国语的内
容、方法都不相同,但都要服务于各自的目的。一套外语课本的中心是其目的,
由此决定其体系。所有的外语课本都有文化内容,选什么内容要看其教学目的。
是否能达到目的还要看所预定的使用者(师、生)的凭借。因为知识和能力是有
层次的积累的系统,不会是凭空而来的。无论语言和文化都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
增加或改变。学外语是接触第二种语言和文化,有意无意都得结合第一种。接不
上头,从头学起,不注意文化内容,会有无从下手和摸不着头脑之感。这在学第
三种语言即第二外语时尤其明显。若是两种外语属于一类语系和文化,那就容易
得多。例如有几本从英文学德文的课本,几十年前编的,只讲不同于英语的德语
特点,十几课后就是连续读物。有一本是印度人编的,四十年代初出版,标明
“特快”。目的明确,是为会英语的人学看德语书。语法不多,练习不少,可以
自修。课文分别文科、理科,选用材料不同,直接了当,所以“特快”。它强调
的应用就是阅读原文,大量练习。这种“单打一”,不但要求外语的凭借,还要
求文化的凭借,所以文科和理科分开,学起来入门更快。这些都是过时的旧书,
这里不是推荐,只是举例。
    学本国古文其实和学外国语文类似,也不仅是语言问题。本国古人同外国今
人都有许多看法、想法、说法,和今天的我们不同。这是由于思想文化背景和
“语境”不同。有凭借能和内容接上头,剩下的语言裂缝容易弥合。若内容不接
头,只攻语言形式,很难深入、持久。因此读古书和外国书有同样难处。看起来
读书是从形式达到内容,其实往往是从内容达到形式。学外语若没有文化内容
(包括思想、知识)的准备,只学形式,往往事倍功半,半途而废。除非小孩子,
可以形式内容两样同时学,因为他还没有“底”。硬背和模仿帮不了很久的忙。
外国影片配音还需要有个导演,许多话还不见得都能照原样。实际上,我们在自
己语言中已经学了不少外国语,例如科学、哲学、物理、化学,甚至新闻、出版、
文化、广播、信息等等词,还有不少长句子和习惯说法。如“你好”、“再见”
之类,我们从前不这样说,古时只有“唱喏”、“告辞”,再古,又不一样。若
外国词语积累得多,又习惯于外国文化中的一些说法以至想法,学起外语来就会
比较容易;同外国人“对话”也会较容易了解人家并使人家了解自己;否则会好
像讲的是一样的话,其实还是聋子对话,各讲各的,未必互相了解。读书也是一
样。学数学和理、工科的能看本行的几种外语的书不是什么大难事。也许除了文
学作品较复杂以外,其他都可以先从本国语中学外语。据我看来,成人和青年学
现代外语都最好在本国语言中学点现代外国文化,预作准备。
    年逾古稀,所学多半遗忘,无知妄谈,恐怕连“野人献曝”也算不上吧!

                                                     (一九八五年)


                        奥卡姆剃刀

    老来随手乱翻书,随看随忘,又随时有点感想,多是陈年古话,说出来可供
年轻人一乐,信不信由你。
    这本《春秋左传学史稿》字很大,便于老人随手翻阅,生些遐想。沈玉成、
刘宁父女合著此书,十二章中后四章讲清代及现代的左传学是女儿写的。刘著书
时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学生,能花费这样大的劳力和心思写出十万言的四章书,
广搜资料加以排比评论,虽有父亲指导,也是不容易的。不免多看几眼,又想谈
几句。
    书中引《诗经》句中有个字印成盐字的繁体,实是另一字,从“古”而非从
“卤”。钱穆的《刘向刘歆父子年谱》,“谱”印成“表”。用“形式逻辑”和
“模糊数学”不准确,这是现在常见用法。引用国际上研究只有陈旧的高本汉的
书,不知查过袁同礼编的近几十年外国汉学论著目录没有。作者刘宁论述三顾
(顾炎武、顾栋高、顾颉刚)和左传学中其他重要人物都有自己的意见和说法。
最后一章说到现代,有那么多长辈先生,自然比前面讲清代古人更难,但也不仅
排比且有评议。不过讲辨伪而说了一通曹雪芹的像和诗的近人近事,以今例古,
似可不必。结论是这类争执应当结束,说得很好,但未明白说出如何结束。左传
学历时一千几百年,有多少是探讨《左传》本身内容意义的?试用当代新解说的
有几个?这和“红学”相仿。该结束的不断,该创造并发展的不兴,无可奈何,
何止这两学?
    啰嗦半天,我要谈的不是左传学,不过是书中两次提到的“科学方法”。她
先说,“历史考证法的始倡者是胡适”。又说,“自胡适将这种自然科学的研究
法则用之于中国的社会科学开始”。这是把顾颉刚的“提出了大胆而科学的假说”
认做“发端于近代自然科学研究的归纳和假设”,把胡适所说的“大胆假设,小
心求证”当做他所提倡的“科学方法”。这里面有误会,正和有些人把胡适的
“实验主义”当做杜威的实用主义类似。虽然胡适自己这样说,但我觉得杜威的
哲学很难懂。他虽来中国作“五大讲演”,由胡适翻译,但在中国起作用的还只
是他的教育思想,由他的另外弟子改造应用而流行。中国的实用主义有自己的传
统,不是杜威的美国式。胡适的“实验”往往是他的《尝试集》中说的“尝试”,
不是科学实验。他所谓“求证”不等于数学物理的证明和推导,也不是可以重复
对比的实验,不定量,也没有操作规程,尽管考据早有一些不成文的严格规定,
但向来并不严格被人遵守。
    科学方法的形式很多,原理原则也不止一条,但只要是科学,其出发点就只
能是同一个。出发点不同也很有效的方法不能说没有,但不必叫做科学方法。科
学指的是近代科学,特别是,但不限于,以自然界为研究对象的科学。下面抄几
位科学家自己的说法。
    伽利略无疑是近代科学的创始者。他在《两门新科学》中写出三个人的生动
对话。他说:“我的目的是提出一门新科学来处理一个很古老的课题。”他用问
答方式讨论并且解说了他的观察实验和发现,不是出发于“假设”,更不是先要
打倒亚里士多德才“假设”重物不比轻物落地快。
    牛顿更是不可否认的科学家。他有一句名言便是“我不杜撰假说”。尽管
“杜撰”的原文拉丁字fingo ( feign)还可以有别译,但万有引力断然不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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