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之二-国命纵横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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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莫测之士,屈原也是束手无策,只是反复念叨:“一定要等苏秦,此人非苏秦不是对手,一定要等。” 郢都北门外的山原已经是郁郁葱葱了,淮南的春日比中原要来得早一些,风中的寒气早已消散,和煦的微风中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春申君与门客们在山原上追逐着星散的野兔狐鹿,眼光却不时的瞟一瞟山下伸向北方的官道。 “春申君快看,有车队南来!”一个门客站在山头大喊起来。 绿色平原的深处,一股烟尘卷起,正缓缓的向南移动着。正在这时,一骑骏马从郢都北门飞来,遥遥高喊:“报——,武信君书简到——!”随着喊声,骏马已风驰电掣般来到面前。春申君接过书简打开一瞄,便打马一鞭,向山下飞驰而来。 北方烟尘,却正是苏秦的骑队。从蓟城出发时,苏秦免去了全部车队辎重,只带领原先的二百名剽悍骑士,人各快马,兼程南下。荆燕乘一匹西域汗血马早发半日,前行联络。马队赶到邯郸,平原君已经在郊外等候;赶到大梁,信陵君也已经在郊野等候。一声问候,一爵烈酒,苏秦匆匆安排一番,便马不停蹄的驰驱而去。一路兼程疾行,竟是与先发两日送信的骑士同日到达。郢都城楼已经遥遥在望,苏秦看见迎面一骑飞来,那熟悉的黄色斗篷随风翻卷,不是春申君却是何人? “武信君——!” “春申君——!” 两人同时飞身下马疾步向前,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噢呀,武信君好洒脱!”春申君一番打量,一阵大笑。原来苏秦为了疾行快赶,非但亲自骑马,而且是一身红皮软甲,长发披散,身背长剑,斗篷头盔一概没有,活脱脱一个风尘剑侠。 “骑术不高,只好利落点儿了。”苏秦也是一阵大笑。 “噢呀别说,这剑背在身上还当真利落也!苏秦背剑,日后我也学学。” 苏秦笑道:“偷懒你也学么?不常用可背,你等剑士要背剑,急了拔得出来?” “好,回头你教我便了,噢呀快走,屈原等急了呢。”春申君随着话音便飞身上马,一磕马镫,箭弛而出。苏秦骑队随后紧跟,片刻间便进了郢都北门。 到得府邸,春申君立即命人去密请屈原。屈原这时已经是三闾大夫,军国大政难以参与。但凡大事,春申君却都是与屈原尽量的秘密商议,尽量的不张扬。当屈原到来时,苏秦刚刚用冷水冲洗完毕,换了一身轻软的布衣来到正厅。二人见面,四手相握,苏秦说屈原瘦了,屈原说苏秦黑了,一番感慨唏嘘,直到春申君招呼入席落座。饮了一爵洗尘酒,春申君便将楚威王病逝后的朝局变化与张仪入楚的经过说了一遍。 屈原拍案愤激:“张仪可恨!昭雎可恶!靳尚可耻!郑袖可悲!楚王可笑!楚国可怜也!”春申君连忙摇摇手,示意屈原不要过分犯忌,又连忙吩咐家老关闭府门,拒绝造访。 苏秦却是沉默良久方才问道:“讨回房陵,谁先动议?” “噢呀,那是我王先提的,本为搪塞我等,不想张仪竟然一口应允了。” “盟约双方,谁人签押?有秦国王印相印么?” “噢呀,我听一个老内侍说:张仪只写了名号,说相印王印皆在咸阳,回去补上了。” “派出特使交割,是何方主张?” “自然是楚国。”屈原又愤愤拍案:“张仪忒煞可恨也!” 苏秦微微一笑道:“看来,事有转机也。” “有转机么?”春申君大是惊喜:“噢呀,武信君快说了。” 苏秦:“张仪为人虽然洒脱,行事却机变细密不拘常法,不似我等这般拘泥。将合纵撕开一个裂口,自是秦国当务之急。当此情势,楚王提出任何要求,张仪都会先行答应下来,回头再谋化解之策。以方才几个事实看,秦国根本没想归还房陵。果然有此预谋,张仪自会先有筹划,将秦国义举传扬得天下皆知,更会带着秦王的印鉴诏书与丞相大印。据此推断:楚国特使一定是无功而返!两位说说,假若如此,又当如何?” “噢呀,楚王亲口说的:‘果真受骗,本王自当统帅三军为楚国雪耻复仇!’” 屈原惊讶了:“如此说来,这张仪也忒出格了!做了丞相,还竟敢拿邦交大事行骗,日后如何立足于天下?岂非奇闻一桩?” 苏秦笑道:“以王道礼法衡之,说张仪是欺诈行骗,似乎也不为过。然则以战国机谋算计观之,却是无可指责了。生灭兴亡,无所不用其极,自家昏庸,何怨敌国狡黠?”说罢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噢呀武信君,你就说吧,目下如何走这步棋了?” 苏秦:“先说三步:第一步,我拜会楚王,为下一步立定根基;第二步,加快组建联军,促使抗秦大局明朗起来,使楚王不致过分松动;第三步,房陵骗局一旦大白,立即联军攻秦。只要打得一仗,楚王再想变也难呢。” “妙!噢呀呀果真棋逢对手,非苏秦不能对张仪了!” 屈原也罕见的舒展一笑:“第三步若能走成,武信君便挽救楚国了。” 苏秦笑道:“明日拜会楚王,只我与春申君便了,此中意味,尚请屈兄体谅呢。” 屈原爽朗大笑,曼声长吟:“骐骥伏匿而不见兮,凤凰高飞而不下,鸟兽犹知怀德兮,何云贤士之不处——?” “屈子诗才,天下无双也!”苏秦不禁拊掌赞叹。 “噢呀,屈原兄久不开口,今日吟哦,大是吉兆了!” 苏秦又说了燕赵魏韩四国已经开始着手调派大军的情势,以及信陵君、平原君的信心,末了道:“从百年邦交看,中原锁秦的历次盟约,软弱处都在楚齐两国。楚国之变,因由在于地域广阔、内乱频仍,往往自顾不暇。齐国之变,因由在于与秦国相距遥远,少有直接的利害冲突。目下看来,六国合纵之薄弱环节,依然是楚齐两国。楚国本是合纵盟主,居于六国合纵之枢要,楚国站在谁边?谁便有了八成胜算。由此观之,楚国齐国,乃是天下纵横的两大主要战场。今次第一局,便是争夺楚国!” “大是!”屈原恍然道:“武信君,二位该去见楚王了,我去办另一件事。” “噢呀,说得入港,竟到时辰了。”春申君霍然起身:“武信君,进宫。” “进宫?”苏秦笑了:“这是丑时,算哪家时辰?” “噢呀走吧,车上再说,否则便迟了。”春申君说着拉起苏秦便走。 在四面垂帘的缁车中,春申君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诉说着楚怀王的怪癖。 芈槐是个谜一般的君主。由于楚威王的严厉,芈槐也从军打过仗,也在低层官署当过小吏,还在楚威王离京时做过监国太子。该经过的都经过了,可依然是一个富贵安乐素无定性的纨绔王子,忽而清醒得出奇,忽而颟顸得可笑。就说这起居议事吧,楚威王历来是鸡鸣三遍即起,批阅公文一个时辰,卯时准定朝会议事。那时侯,芈槐只要在郢都,每次也都是参与朝会的。可他自己做了国王后,竟是鬼使神差的大转弯!夜里不睡,白日不起,每隔三日,才在午后来到正殿坐上片刻,碰巧有大臣求见便见,若无人求见,便在殿中观赏一个时辰的歌舞,然后便立即回到后宫,即位一年,竟然没有一次大的朝会。大臣要见楚王,就得象猫捉老鼠一般守候在大殿外。 春申君有一个门客叫李园,在宫中做主酒吏,竟深得楚怀王赞赏,成了随身不离的玩伴儿。每次要见楚王,春申君都要事先找李园打探芈槐的行踪。苏秦要来,春申君更是上心,便派了一个心腹门客专门与李园联络,随时报知楚王行踪,否则,想见楚王也见不上。苏秦听得大皱眉头,心中沉甸甸的不是滋味儿。 楚怀王正斜倚在坐榻上,观赏一支新近排练成的歌舞,饶有兴致的和着节拍哼唱,却见一领黄衫的春申君匆匆进来,身后还有一个散发无冠的红衣人,不禁大皱眉头,极不情愿的坐了起来,挥挥手让舞女们下去了。 “臣,春申君黄歇参见我王。” “春申君,此地乃王宫,不是人市,晓得?”楚怀王斜眼瞄着红衣散发人,一脸阴云。 “噢呀我王,此人正是你大为称颂的六国丞相、武信君苏秦了。” “啊——”楚怀王长长的惊叹仿佛在吟哦,竟是高低起伏,似乎恍然惊醒一般。随着悠长起伏的惊叹,笑意终于铺满了白胖的脸庞,脚步也移到了苏秦面前:“武信君大名如雷贯耳,先王屡次说要带我见你了。”嘴上说着,眼光却不断上下打量着苏秦。 春申君心中清楚,拱手笑道:“噢呀我王,武信君风尘仆仆,刚到郢都一个时辰,沐浴后未及更衣,便来拜见了。” “噢——”又是一声长长的吟哦惊叹:“武信君如此奋发,芈槐敬佩不已了。来来来,这厢坐了,慢慢说话,上,上茶了——”芈槐本来想喊上酒,一想这是大殿不宜随意摆酒,便磕磕绊绊的喊成了上茶,竟结巴得满脸通红。 “多谢大王礼遇臣下。”苏秦恭敬的拱手做礼,表示他完全理解这是楚王的特殊敬重。 芈槐原本不喜欢倨傲名士,如今见赫赫苏秦竟是这般谦恭有礼,心中大感舒坦,呵呵笑道:“谦谦君子,武信君可人呢。那个张仪是你师弟?如何忒般气盛?” “秦国强大,张仪自然气盛。” “秦国强大么?”芈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秦国不强大么?”苏秦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芈槐一怔,却骤然哈哈大笑:“回得有趣!秦国啊,是强大,虎狼之国嘛。” “既是虎狼,大王可知是何种虎?何种狼?”苏秦也是兴致勃勃。 芈槐困惑的摇摇头:“毋晓得,虎狼就是虎狼,还不一样了?” “那是自然。”苏秦悠然笑答,仿佛一个老人在给一个孩童讲说天外奇闻:“是丛林虎,是中山狼。” “丛林虎?中山狼?好厉害了?” “当真厉害。”苏秦似乎余悸在心一般:“丛林虎吃人不吐骨头,中山狼能变身骗人,吸干人的骨髓。” “你,见过?” “见过。”苏秦点点头:“我差点儿被中山狼啃开头颅,吸了骨髓。” “噢——!”芈槐脸色发青:“哪你还活着?” “明知必死,性命相搏,竟然就活了下来。” “啊——”芈槐吟哦着恍然点头:“只要死打,就能活。” “对对对。”苏秦大为赞赏:“我可不如大王聪明绝顶,这是一个世外高人告诉我的:中山狼能窥透人心,人无死战之心,则狼必定要吃了你。若想死战到底,狼便放你逃生。” “噢——!”芈槐又一次吟哦惊叹:“中山狼,上天派下来专吃懦夫的了?” “大王圣明!高人正是如此讲说!” 芈槐哈哈哈大笑了一阵:“如何当得?如何当得啊?”舒畅得脸上竟泛出了红光。 苏秦郑重其事道:“本当聒噪大王,不想大王对秦国本性竟有如此洞察,苏秦自愧不如,也就不饶舌了。” “武信君大可放心!”芈槐慷慨拍案:“本王立誓继承先王遗志!晓得?要不是他们添乱,本王连张仪见也不见!晓得?” “晓得晓得。”苏秦连连点头:“臣只待大王派定军马,与秦国决战便了。” “那是。”芈槐挺挺胸膛道:“楚国出十万军马,够了?” “大王气壮山河,苏秦万分敬佩。”苏秦深深的一躬到底。 “还是武信君善解我意,她还说我笨……”芈槐嘟哝一句,却突然打住。 春申君拼命憋住笑意,竟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