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1][1].梁文道-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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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是令人咋舌,
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举国动员的救灾体制竟然就已发展到了如此灵动的地步。我从来不相信写评论要服膺“在官方做得对的时候称赞它,
在它做错的时候批评它”之类的训条,因为政府不是小孩,它不需要掌声呵护;而批判与质疑却是评论者的天职。但是,在这一刻,我实
在不能不佩服中国政府在抗灾中的表现。
然后,我看见了我心爱的成都,以百万计的市民露宿街头,令人神伤。可是我要说,这次灾劫中最叫人感动的还不是虽然负伤流血却
仍赶赴灾区的士兵武警,甚至也不是亲临前线的温家宝总理,而是这些可爱的成都人。这么大的一座城市,不只没有发生灾后常见的趁火
打劫,更没有商铺乘机抬价,几百万人就这样秩序井然地守在街头,照样过自己的日子。有人谴责部分市民在这当头仍不忘露天打麻将是
幸灾乐祸。我却想起伊朗导演基阿鲁斯达米在《春风吹又生》中那最动人的一幕:强烈的地震摧了无数人的家园,但那些灾民在野地上架
搭帐篷时仍不忘竖好天线,因为世界杯就快开锣了,逃难固然要紧,但并不表示世界杯就不重要了!这不只是苦中作乐,这更是人在浩劫
中夺回自己尊严的努力。天灾可以带走我们的财产、亲人以及生命,但不一定带得走人之为人的起码生趣。
我还看见更多的成都人走到血站,卷起袖子。当地的着名作家冉云飞在联络恢复之后告诉我,他们一家连续3天去排队捐血,竟然都
还轮不上!何只成都,四川好几个灾区的居民这一刻才从鬼门关前拾回性命,下一刻就已自发地组成救援队伍,要往山里进发……这就是
今天的中国人吗?天不亡我,中国还是有希望的。
然而,这又不只是一种爱国爱同胞的情怀,它还是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在“反华”的CNN网站上面,我看见它们连上了救灾捐助
的链接,还有许多美国人的留言,有的在呼吁大家捐款,有的在为中国祈祷,还有人谴责美国政府出手太小器没有良心。著名博客罗永浩
则刻意摘译了部分美日新闻网站上的留言:一些美国网民不太清楚四川的位置,还特地搜寻材料,当发现四川原来是中国人口最多的省份
之后,其他人立刻开始忧虑,一位留言者如此回应:“多谢(你提供的信息)。很快就有地区救援……我今晚要停下所有的事情,祈祷上帝
立刻去帮那些受灾的人。”日本网站公布震灾消息之后,很多人也即时送上祝祷,其中一个网民说:“阪神大地震,新潟大地震的经验,日
本的救助技术,应该可以在这类灾害中发挥作用。不管政治局势怎样,中国又是我们的邻国,时间紧迫,不要再说他们反日什么的了。日
本政府应该尽早派遣救援队伍。”
是什么在瞬间消弭了那曾经不可越过的偏见与敌意?当然是慈悲的力量,那种使得解放军不眠不休,消防员奋不顾身,以及平民百姓
忘己救人的同一种力量。
我不能不想起亚当·史密斯在《道德情感论》中的那个著名譬喻,他说:一个有人性的欧洲人要是知道中华帝国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或许会感到伤恸,并且沉思当中的悲剧意义;可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日常的生活。亚当·史密斯的意思是人类在理性上会接受一套
普世的价值,但是在感情上却会受限于具体时空的制约,所以我们应该学习发展自己感情上的道德想像力,要能同情共感地体会他人面对
的处境。
今天的世界已经不再是18世纪的苏格兰了,拜媒体所赐,我们现在更有资源去培育自己远程的道德想像力。除了感情人更易被陌生
人的痛苦触动,我们甚至还可以透过跨政府的连系和世界性的非政府组织去实际践行自己的道德良知。换句话说,比起200年前,人类现
在更有本钱去履行自己的道德义务,做一个真正的世界公民。
我们都不忍再看到迎送奥运火炬的欢庆场面;因为我们有难以言喻的哀伤需要宣泄。所以在倾全力救灾之余;政府也不能不顾虑13亿人
的心理需要,它应该下令全国降半旗致哀,它应该在稍后的日子里于各地举办集体的纪念集会,让日日夜夜沉浸在悲剧消息中的国民有一
个治疗自己的机会。至于那一把火炬,我们却不一定要按既有的模式去传送它。何谓奥运精神?难道不就是一种对于跨越藩篱的和平的梦
想,对于人性中种种美善的肯定吗?所以当局不一定要中断火炬的传送,而是要让这把奥运精神的象征重回正轨,于浩劫中发掘出它的真
正意义;换一种方法,换一种仪式,为了一切在生者,更为了一切往生者,将整个过程转化成一种祭悼,甚至升华。只要我们还活着,我
们就不该放弃对理想的坚持,对人性的肯定。即便是死去的同胞,我相信,他们也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把他们留在我们身上好好活下去。
原题为“浩劫中见希望伤痛里有慈悲”,刊于《明报·笔阵》2008年05月17日
万众一心:异议的消失
四川震灾发生之后,我和许多人一样,无法入睡,只能日夜守在电视和电脑旁边,一边等着最新的消息,一边忧心如焚地思忖着自己
到底可以做什么。除了捐款与诵经,我们这些身在远方而且没有专门技能的人,到底还能帮上些什么忙呢?
然后我看到有人开始质疑震灾前的预警工作。据说早在5月3日晚上就有群众致电四川阿坝州防震减灾局,查询将要发生大地震的消
息;可是当局视为谣传,于是开始了“辟谣工作”,并在四川省人民政府的官方网页上发布在有关当局的“主动解释下,解除了村民的恐慌情
绪”的消息。再来则有人批评灾区的学校建筑有问题,其中极可能发生了偷工减料的情况,否则倒塌的怎么多是学校呢?
这种种反思言论发出之后,自然会引起一些网民的不满。他们会想,这都是什么时候了,大家应该一心救灾,而不是坐在一边批评这
个讥讽那个,与其空谈,不如行动。钱钢先生也在《现在是解民于倒悬的关键三天》(《南方都市报》2008年5月14日)一文中指出:“有
的传媒朋友,现在就把注视的焦点集中在问责和反思。我想对你们说,你们想做的这一切都应该做,但现在不是时候。至于有的传媒,震
中信息尚且朦胧难辨,就已经主题先行,搞策划,玩深沉,就更不合时宜。”
我完全同意钱先生所言,在基础事实都还没办法弄清楚之前就开始大搞策划,确实有违媒体的根本操守。然而我又明白此乃市场化时
代的机制冷酷,那些媒体的编辑与记者何尝不伤怀急切如你我,说不定他们私下还捐赠了许多现金与物资。只不过为了在剧烈的竞争之下
脱颖而出,找到自己独特的角度,于是想方设法地构思和别人不同的主题,试图在一片震灾的报道中独树一帜。
至于那些现在就把焦点放在反思和问责的论者,我就实在不敢苟责了。我相信他们的意见实在不是源自凉薄的心态,而是另一种关怀
的表现。受到这么大的震动,除了默哀、祈祷与捐助,他们一定还想找到更多的表达途径。思量下来,你很自然地就要问这一切是怎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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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的,悲剧是否真的不可避免;你也很自然地会想这一切又该如何防止,是不是还有更多更好的预备工作呢?
没有人只想“空谈”,问题是除了为救灾抢险的工作打气,除了以言语表达哀思之外,绝大部分的人还可以说些什么呢?人的思维广阔,
及至无限;而言论的表述则是此无限思维的直接产物。要他们不在这时候说出他们想说的话,某程度上就是要求大家只能用一种思维方式
去体现万众一心的崇高。
我们常常强调“万众一心”,不一定是否认差异存在的事实,只是总想界定差异存在与不存在的最佳时机。所以在奥运火炬惹起对立的
时刻,有人就要再三强调“一致对外”,停止批评自己人。在西藏发生暴乱的时候,就应团结起来谴责暴徒,不要来什么反省。然而,谁去
界定万众一心暂停差异的合理时刻呢?基于什么标准?所谓的“万众一心”又该怎么个“一心”法呢?
同样地;对于那些即使批评防震救灾工作做得不够好的朋友,你也不能用“万众一心”的布条去暂时塞住他们的嘴。如果他们有任何问题,
那顶多是不顾大家的感受,不懂方便善巧的法门,所以说出来的话不只令人听不进去还徒惹反感。不过,差异毕竟是不容易抹煞的,连另
类意见与言论出现的时机也是不能确定的。因为我们没有这种能力和权力。更何况大家或确实享有同一种心情,只是思考的路向不同罢了。
原题为“万众一心,表达不同”,刊于《am730》2008年05月15日、05月16日
第三空间:“淫照”照亮了公私之间的空白
假如你有去酒吧欢乐时光或者泡茶馆的习惯,你也许会认识一堆聊天的朋友,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但真要你记起他们的名字,却又
有些困难。仔细想想,这些交浅言深的酒友真是你的朋友吗?再假设某一天的欢乐时光,人群中传来一本相册,里头有不可示人的照片,
一问才知这是某人在路边捡到的,你会不会觉得不大好意思看,甚至觉得偷看人家的隐私是不道德的呢?
我们总爱形容互联网的出现是一场革命,它不只增进了沟通的方式,加快了知识累积的速度,而且还会彻底改变我们熟知的人际关系、
社会结构与价值标准。可是它到底有多“革命”呢?却又好像不大说得清楚,直到一个又一个的案例涌现。
香港艺人陈冠希的 “淫照门”事件在雪灾稍缓、新闻寡淡的新春假期里连续霸占了香港报纸头版好几天,仿佛是全城惟一仍在发展中
的大事件。看起来这事好像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法律、自由、道德和色情,几乎任何你想象得到的观点都有人谈过了。然而大家好像忽
略了,在连续剧般的演变中,却牵扯出了互联网革命里某些令人一时还难以理解的变化。
例如“网友”。究竟什么叫做“网友”呢?由于有个“友”字,顾名思义,“网友”应该就是一种朋友的关系。但“网友”和“网民”常常又可以互
换使用,彼此指代——中国网民则有过亿之数,难道这一亿人都是朋友吗?
香港警方发言人警告大家,在互联网论坛上发布和转贴那批很刺激的照片是犯法的,因为这时你的对象是一批你不认识的“网友”;按法
律来讲也就是一群无名的“公众人士”。生怕大家不懂,这位警官还补充:“你自己想想;对于那些你天天在网上交谈的人;你有多少的了解呢?”
接下来的情况就好玩了,大伙不在香港论坛上发帖,但要不是转攻内地网站,就是以电邮或其他手段转送照片,还不忘加上一两句深
具讽刺意味的按语,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