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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29-李敖: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桉-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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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间,梅毒遍历美欧亚三洲,不能不说是高速度的〃文化交流〃〔注二〕!

  在一五0五年以前,中国书籍中,没有关于梅毒的记载,有人以为司马相如传中的〃消渴〃〔注三〕、李白诗中的〃花柳〃〔注四〕、孙思邈医书中的〃恶疮〃〔注五〕都是古代有梅毒的明证。其实这些都是穿凿附会,梅毒根本是舶来品,是道道地地的洋鬼货。

  梅毒本是〃杨梅毒疮〃的简称(见张介宾《景岳全书》(单方》)。因为毒疮像杨梅,所以也叫杨梅疮。陈实功《外科正宗》中《杨梅疮总论》说:

  夫杨梅疮者,以其形似杨梅。

  《疮疡全书》中〃杨梅〃条下说:

  一名广东疮,一名霉疮。

  梅毒所以叫做广东疮,是因为是由广东向内地传来的。

  冒一五四五年(明世宗嘉靖二十四年)出版的俞弄《续医说》草薢土茯苓条:

  〔明孝宗〕弘治未年,民间患恶疮,自广东人始。吴人不识,呼为广疮。又以其形似,谓之杨梅疮。若病人血虚者,服轻粉重剂,致生结毒,鼻烂足穿,遂成痈疾,终身不愈云。

  这是梅毒来华四十年后,一位有心人的纪录,实在是绝好的史料。一五八八年(明神宗万历十六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参十八土茯苓条下集解又有一段补充说明:

  土茯苓,楚蜀山普中甚多蔓生,昔人不知用此。近世〔孝宗〕弘治〔武宗〕正德间,因杨梅疮盛行,率用轻粉药取效,毒瘤筋骨,溃烂终身。至人用此,遂为要药。

  他又记梅毒蔓延的情形说:

  杨梅疮,古方不载,亦无病者。近时起于岭表,传及以上的文献既告诉我们梅毒兴起的年代,我们立刻可以

  队其他的医书上得到旁证:

  一、在明宪宗以前的医书中,看不到杨梅疮三个字;(一)刘宋厚:《玉机征义》,一三九六(明太祖洪武二十九年)卷十五疮疡门只有治下疳疮和治便毒方。

  (二)熊宗立:《山居医方便宜》,一四四一(明英宗正统六千)卷七只有诸淋、妒精下疳疮、阴头疮。

  (三)王玺:《医林集览》,一四三二(明宪宗成化十八年)卷于五只有淋遗泄疳疮、妒精疮、便毒。

  二、在明世宗以后的医书中,可以看到杨梅疮: 表略

  这些著作年表〔注六〕可以使我们很容易的看出来,梅毒的传入中国,在医学史上几乎是一个突变。它在十六世纪的序幕时代进入这个古老的国家,它是西洋近代文化影响中的一个先头部队,它比钟表、眼镜、几何、历法等都抢先走进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征服了这个国度,使这个国土上的人民忽然张皇失措〔注七〕,它又转渡日本,使这个岛国因它而死的比例占全世界第一!在东西文化交流的漫长历史中,它独占了一个所向披靡的地位,任何固有文化挡不住它,任何文化导演摆布不了它,它来自近世文化的源头,走向全盘交易的尾间,它好像骄做的告诉那些为西方轮船设立码头的国家:〃你们不是要接受西方近代文化吗?你们也得同时接受我,和我所代表的一切'坏'文化。我知道你们想超越前进、想择善而从,但是天下有这种便宜事吗?西方近代文化的这点光芒,是经过多少千辛万苦换来的,即使有流弊,他们自己都甩不掉,而你们却想取长舍短、后来居上,天下有这种便宜事吗?〃

  在上面的文字里,我用了一点简略的考证,考证梅毒溜进中国的历史,我所以愿意公布这段考证,乃是因为我相信在目前文化问题的论争上,这段考证可以轻易的使许多谬说变为可笑。

  原来在中国传统上,千百年来,有一个妙传统,可以叫做〃唱高调的传统〃。这个传统的特征是:一件事不管事实上是否行得通,只要高调唱得好,大家就纷纷拍手,说他是〃圣人〃、是〃教主〃、是〃大儒〃。

  在〃唱高调的传统〃里,我们从历史上可以找出许多大题目,比如〃天人合一〃啊、〃内圣外王〃啊、〃郅治大同〃啊……多得是。

  这些大题目,唯一的用处是可以做一些文人的敲门砖,使其中一部分脱颖为〃圣人〃、〃教主〃或〃大儒〃。至于对题目本身来说,虽然在每个题目下都堆了一堆臭八股,可是〃天〃、〃人〃还是没〃合一〃起来!

  妙处就在这儿,正因为〃天〃〃人〃根本就无〃一〃可〃合〃,所以历代的文人们才可以摇头摆尾的大作文章;正因为〃大同〃

  达不到,所以大家才愈谈愈起劲!

  〃唱高调〃的结果是,中国人的精神开始分裂了、人格开始多边了,大家都学会了纸上写和口上说的是一套,实际做的又是另一套!

  所以,流风所及,一个屠户,可以挂着羊头,卖他的狗肉;一个皇帝,可以打儒家的招牌,演法家的戏法;一个国粹家,可以领美国人的津贴,大骂别人崇洋媚外。可是,大家谁也不警觉,大家还是唱高调。

  大家把调儿唱得高高的,然后钻进里面去陶醉。

  所以,只要有人出了题目,大家就会打如意算盘。

  在这次文化问题的论争中,中国文人老毛病又来了,许多人又唱高调了。

  这个高调儿非常动听,它符合中国人的中庸气质,也接近中国人的大团圆思想,这个高调就是文化的选择论。

  一些浮夸的妄人们相信文化可以自由自在的任意选择,可以一方面〃发展自己之长〃,一方面又〃兼有人家之长〃,这样〃撷取中西文化之精英〃的结果,可以〃超胜古人、西人〃而〃创造中国的新文化〃!

  谁能说这个高调儿唱得不好呢?谁能说这不是如意算盘呢?谁不想占〃取长舍短、择善而从〃的便宜呢?

  但在事实上能行得通吗?事实的发展能照我们的文化导演们来指挥吗?事实上如果行得通,我想我们前一辈的文化导演们,绝不会把〃梅毒〃选进来!由此可见,〃取长舍短〃的好梦也只是好梦而已,曲终梦回之日,却是梅毒满身之时,〃择善而从〃云云,岂不是空话吗?

  在一个优势文化的猛扑下,落后地区是没有办法妄谈选择的,好的固该笑脸迎,〃坏〃的也要和血吞。它们的〃缺点〃与〃流弊〃不是落后地区可以〃预防〃的,这种难题在理论上似杀风景,但在事实上却的确莫奈何!尤其对有过〃汉唐雄风〃的落后地区,更是如此。在这种优势文化的猛扑下,多少汉家的好儿女,莫不摩拳擦掌,想在西化的大河下做一块中流砥柱。

  用讨价还价的手法,买椟还珠的努力,挽一挽既倒的狂澜。他们用力之勤、用心之苦,是可以佩服的;但那种不管事实上能否行得通,却硬在理论上炒陈饭的劲儿,却是可怜的!

  更可怜的是,当他们都在大做好梦的时候,有人出来说:

  〃梦固然好,可是究竟是梦!〃于是他们光火了,于是他们说,这个讨厌的青年人是浮夸的、是〃文化太保〃。

  听到他们这样骂我,我笑了。我笑就拿〃文化太保〃四个字来说,这就是一个被〃西化〃了的专有名词:〃文化〃二字在中国古书里,本是相对于〃武功〃的一种狭义解释〔注八〕;而〃太保〃两字,本来是一种官名或师巫〔注九〕。换句话说,这两个词汇在现代化的潮流里,已完全失掉它们的原始意义,〃文化〃已变成拉丁文cultus、德文kultur、英法文culture的意译;〃太保〃已变成德国纳粹Gestapo(盖世太保)的音转。可见在不知不觉间,在西方文化的冲击下,小小的一两个词汇都要受到洗礼,我不信还有什么高调,能挡得住那江河浩荡的西潮!

  一九六--年七月二十五日

  《文星》第五十八期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

  〔注一〕关于〃梅毒〃的研究,进一步的文献可看:

  a。Richard D。Hahn and Joseph Earle Moore;〃Sypilis〃in A。E。SmithandP。L。Wermer(dse。)〃Modern Treatment〃(New York;London;1953)。

  b。Thomas Paran,〃Shadow on the Land:Syphilis〃(NewYork;1937)。

  c。Nels A。Nelson and G。L。Crain,〃syphilis;Gonorrhea andthe Public Health〃(NewYork;London;1938)。

  d.Evan w。Thomas;〃Syphilis:Its Course and Management〃with bibliography(New York,bendon;1949)。

  〔注二〕日本Okamura、Noohi两人说梅毒在一五0五年进入中国,是葡萄牙商人到东方来做买卖,经过印度时传染上的。

  〔注三〕见《汉书》司马相如传,其实消渴乃今日的糖尿病。参看《医剩》引王世懋《二酉委谭》。

  〔注四〕李白《流夜郎赠辛判官诗):〃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六贵同杯酒。〃

  此诗中〃花柳〃乃指花街柳巷。〃花柳〃当病名来用始自日本人。

  〔注五〕孙思邈(唐人)《千金要方》:〃治阴恶疮,以蜜煎甘草未涂之。〃又窦汉卿(宋人)《疮疡经验全书》:〃霉疮由于与生疳疮之妇人交合,薰其毒气而生。〃这些记载都充分表明了中医那种〃医者意也〃的妄断。

  其实唐宋人此类文字只是指风疠疥疮风等病而言,并不是梅毒。

  〔注六〕其他关于梅毒的史料,明清两代很多。重要的有《人身图说》,韩悉(对不起,不会打,上矛下心)的《杨梅疮论治方》,鄂尔泰奉敕撰的《医宗金鉴》,嘉约翰的《花柳指迷》等。

  〔注七〕《霉疮秘录》的作者,在他的书中〃总说〃里写道:〃余家世业医,自高祖用和公至不佞已八世,方脉颇有秘授。独见霉疮(即梅毒)一症。

  往往处治无法,遂令膏梁子弟,形损骨枯,口鼻俱废。甚则传染妻子,丧义绝育,深可怜惜。于是遍访专门,亦无灼见。细考经书,古未言及。究其根源,始于午会之未,起于岭南之地。至使蔓延通国,流祸甚广。〃

  〔注八〕《说苑》〃指武〃:〃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王融《三月三日曲水诗序》:〃设神理以景俗;敷文化以柔远。〃束哲《补亡诗》:〃文化内辑,武功外悠。〃

  〔注九〕《书经》〃周官〃:〃立大师、大傅、太保,兹唯三公。〃《汉书》〃百官公卿表〃:〃太师、大傅、太保,是为三公。〃又《姚氏纪事编》:〃康熙二十五年(一六八六)三月上谕:'严禁五圣庙,革除太保。'〃

  〔后记〕这篇文章原登在《文星》五十八号(一九六二年八月一日)。同年十一月十二号,我同尚勤逛台北牯岭街的书摊,她发现一本美国海贝植(LeRoy F。 Heimburger M。D。)的《梅毒详论》(Syphilis),是民国十三年中华医学会发行的。书前有一章《梅毒的历史》,其中一段话可资参考。

  有谓中国古代史上已载有梅毒之病症,在西洋史上首先发表者为香港法国领事Dabry氏,时在一千八百六十三年。氏又谓在那稣降生前二千七百三十六年之黄帝所著内经内曾引述之,但王占民医士则谓其无据,且谓中国古代之医学书上从无论及梅毒病之只字者。(页二)

  附录 李成先生来信

  李敖先生:

  先生一向主张西化是全盘的,其间没有选择的余地,准此,则梅毒也非接受不可,但,依逻辑:与梅毒全盘连在一起的,还有六0六、九一四、盘尼西林,乃至染了性病,可获免费(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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