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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29-李敖: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桉-第3部分

小说: 29-李敖: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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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住。钱穆接过来,一口咬定〃这是中国文化精神最主要的一个特性〃。

  中国人对外族异文化,常抱一种活泼广大的兴趣,常愿接受而消化之,把外面的新材料,来营养自己的旧传统。(《中国文化史导论》页一六二)

  反过来说,中国文化对西方却又存一种礼尚往还的回敬,对于近代西方思想上之冲突矛盾不得解决处,可有一番意外之贡献与调和,(《中国思想史》自序)

  这样一来,中西双方都占了便宜了。可是钱穆意犹未尽,他居然说出〃并不想专为中国文化抱残守缺〃!他主张只要中国人对自己传统文化之最高精神,能不断提撕……则此后中国之文化新生,决然仍将为中国传统,而我们也希望中国文化能融入世界文化中而开展出世界人类之新文化。(《文化学大义》页八十)

  这种大团圆的好梦做来好像对中西文化至公至正,毫无偏袒,其实钱穆的内心深处是〃项伯式〃的,虽然拔剑起舞,本意却在〃以自翼蔽沛公〃。〃沛公〃者,中国文化是也;中国文化者,孔子教义是也。孔子教义将决然为后起的世界文化新生运动中,求在人类历史本身内部,觅取文化真理者的唯一最宝贵的教养。

  (《孔子与世界文化新生》)

  如此〃决然〃、如此〃唯一〃,真不愧是标准的〃唯我论〃(egotism)!读了这些新预言,我才知道所谓〃世界文化新生〃,原来竞是向孔子教义看齐;而西方文化新生的结果,竟是让中国圣人来当家。这就是钱穆的〃文化客观真理〃。我写到这里,真忍不住要叹气说:所谓中国今日的〃史学家〃,毕竟还是〃近乎卜巫之间〃的人儿!超越前进病

  犯这种病的人大概头脑中有点〃八十公米低栏〃的幻象,因为〃超越〃云云不正是跳栏吗?〃前进〃云云不正是赛跑吗?

  这些文化选手们,一方面对中国文化假惺惺的不满意,一方面对西洋文化热烘烘的掘根子。这一派的大法师就是胡秋原。

  胡秋原在《超越传统派西化派俄化派而前进》里,口口声声劝人〃由门户之争解放出来〃,却没想到他自己正是门户之中的健将!他并不是什么〃独立而向前〃的〃两不属〃的人,他实在属于〃传统派〃中的一个流派。而在这传统派的门户中,二十五年来,一直扮演一个会耍障眼法的角色。例如他说:

  我们对于世界文化,使有可取者,即不是中国的,亦当学习之,况中国所国有者乎?使无可取者,即是中国的,亦当摒除之,况非中国者乎?发展自己之长,并兼有他人之长,这不仅是我们应有的目的,也是中国文化与学者的一个重大的精神。(《古代中国文化与中国知识分子》页十九)

  看这些话,我实在看不出胡秋原和中体西用派诸公有任何不同之处,也看不出他〃拒绝〃了哪一点、〃超越〃了哪一点?他的语调是〃况中国所固有者乎?〃〃况非中国者乎?〃处处不脱那点传统的自信,〃中国之为中国自若也!〃可见他在本质上明明是中国本位的,所以他才会主张〃发展中国人之聪明才智,创造新中国的新文化,以求超胜古人、西人。〃这种浮夸的调儿实与三百三十年前徐光启的〃超胜〃论同一气息;和二十七年前张季同的〃创造的综合〃一样味道(参看张季同《西化与创造》,《国闻周报》十二卷十九一二十期);也可跟唐君毅的〃超越论〃

  来一次港台对照(参看唐君毅《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页三四八)。坦白说吧,〃发皇祖烈,踵武西人〃,已经不能使我们兼顾了,想不到胡秋原还想〃创造〃,还想师汉宋中外学者之心,并以汉宋中外之学为我注脚,从事新的创造。(《中国文化之前途》页三十二)

  这种既虚矫又不实在的侈论,显然是中国士大夫浮议性格的遗传,与吴康诸君子参酌古今,撷取中西文化之精英,加以现代智慧之陶铸(《宋明理学》结论)

  等空言同出一厂。这些新文化的创造论者实在是一群夸大狂的病人,他们的好高骛远实在是贻误青年的恶疮。自古谈中西文化的,最叫座的是他们、信徒最多的是他们,最大言炎炎的也是他们。

  以上两派都可说是融合西方的,是谈中西文化的最时髦的陈腔,也是最动听的老调。由于他们的推波助澜,盲目的夸大风气已经洋溢在一些青年的头脑里,与高调刺耳的世风正成着正比例的蔓延。如果我们不想重蹈明清浮议的覆辙,真想使中国走上现代化的正轨,〃融合〃、〃超越〃这些怪梦实在可以醒醒了!

  上面十一种病名,是我用〃代表取样法〃(representative sampling)定出来的。我这样分类,可以避免枝节、笼统和混淆的毛病。我把他们分门别类,同时一一请出他们思想上的开山老祖。不论他们怎么否认、不论他们怎么化装、不论他们怎样不自觉、不论他们施放哪一种烟幕,我都要抱歉的说:〃你们的思想是师承有自的!你们思想的来龙去脉逃不掉《后设历史学》(metahistory)的追踪。你们的这一套鼓动一些小百姓的情绪是可以的,但想一手遮尽天下耳目,还想长期发展下去,你们就错了!〃

  根据我上面的指控,可见在每一派中,、都有着悠久的传统、深厚的历史渊源,都有先知、大法师,有些声势浩大的,甚至还有集团、有靠外国津贴的书院、有报纸杂志、有理论家(文警)、宣传家(传声筒)、实行家(打手),以及数不清的徒弟与喽啰。

  由于现实利益的不同和头脑开化的各异,他们得了不太相同的病症,但是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是水乳交融的,因为他们的思想模式(modes of thinking)完全是一样的。他们恰似台中的名产〃凤梨酥〃,尽管随着商家的招牌而有不同的包装,但是在那层彩纸里面,都是大同小异的凤梨酥!

  这样说来,他们实在可以联欢一次: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古人复起,腐儒重生,保守与顽固齐飞,大官与学者一色。酒酣耳热之余,大家不妨拔剑击筑,争争谁是正统?其实他们都迟了,真正的正统早被一匹〃黑马〃盗之以去了,这匹黑马就是大谈新儒家的徐复观!他说:〃不谈文化则已,一谈文化便应该谈'统'。我并且希望有些人出来断然以道统自任。〃(《儒家精神之基本性格及其限定与新生》)当大家正在找镜子的时候,徐复观已飞奔道统的宝座,赶过熊十力,推开钱宾四,哄走牟宗三,自己不沐而冠起来了!

  这就是传统派今天的现形记,也是他们病历的最新报告。

  徐复观不驾崩,他们的好戏还有得瞧呢!

  以上所讨论的,只是病名和病历,如果真要给他们看看病,我们必须探讨病原,找出他们生病的原因。这些原因可分四项来说:

  第一个原因是〃泛祖宗主义〃。俗话说〃穷极呼天,痛极喊娘〃。无知的人们遇到困难,左冲右撞,还是解决不了,只好求助于〃逆退〃(regression)心理,退到穿开裆裤的时代,拿出吃奶的力气,喊凡声妈。因为在孩童时期每一叫妈,问题就有人代为解决了,所以总觉得叫妈很灵,所以总想叫妈。但叫妈是个人的事,对一个民族而言,人人叫妈成何体统?于是聪明人想出一个好办法叫孔夫子!这真是一大发明!因为这样一来,天下大事就好办了,孔子是我们〃泛祖宗主义〃的焦点,是我们全民族的〃父亲意像〃(father image),也是我们的弥赛亚。不幸的是,在三百年来欧风美雨的吹打下,我们的弥赛亚不但不灵,反倒误了我们我们想占祖宗的便宜,结果反倒吃了大亏。

  没有疑问的,我们今天已经陷于一种文化的僵化(petri-faction)。僵化的原因之一是要想抱祖宗的大腿。我们民族是最重视祖宗意见的民族。祖宗的意见并非不能解决问题。

  至少在祖宗的时代里,在〃蛮夷率服〃的时代里,那是行得通的;但是到了今天,我们已进入一个〃蛮夷不服〃的时代,于是问题就来了:在蛮夷刚来闹事的时候,我们的反应经常是传统主义(traditionalism);在他们开始横行的时候,我们的反应经常是复古主义(revivalism);在他们所过披靡不可一世的时候,我们的反应经常是未来主义(futurism),这种变化没有明显的段落可以划分,所以代表同仁也是〃异代可同调〃的。例如倭仁、徐桐、辜鸿铭都是普通的传统主义者;黄仁济、梁漱俱、钱穆都是激烈的复古主义者;徐光启、张君励、胡秋原都是飞跃的未来主义者。不论他们属于哪一种,他们共同的特色是抱祖宗大腿,所不同的,只是使用臂力的轻重和所抱面积的多少而已。他们总相信祖宗的遗产有用处,有推陈出新的价值,对建设现代化的中国仍然需要,绝不可拦腰绞断或一古脑儿丢开。

  他们的通病在于不明了返老还童绝不能用老药,使中国现代化也绝不能借助古法。如同你治一种病,绝不能西药中药全吃,专心吃西药足够了,中西合壁反倒糟。现代化的国家和现代化的步骤早摆在那里,我们直接去学就行了,何必麻烦祖宗呢?日本没有孔子,可是何碍于他们的维新?韩国很少国粹,可是何碍于他们的新政?我们当年的藩属部跑到我们前面去了。如果祖宗能救我们,早就把我们救了,不会闹到今天这种惨相了。美国是固有文化固有圣人最少的民族,可是人家是名副其实的强国,而咱们呢?至多可说是历史悠久的古国,四维八德十三经二十丑史虽多,可是还得靠人家援助。

  这不能全怪我们不争气,我们该怪祖宗留给我们大多的〃东方文明〃:那是一个重担子,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延误了我们现代化的速度。如果我们想轻身妙手的走向现代化,我们不得不在这个重担子下面挂个问号。

  可是,事实上,十多年来,守旧的大雾似乎更浓了,圣贤也有学会了、中医也有学院了、内功也变成〃科学〃了、张天师也领公费了、轩辕也变成宗教了,但是我们却看不到有哪个知识分子敢挺身出来说几句〃罪言〃,用他的笔杆杵一杵老顽固们的驼背,清一清乌烟瘴气的局面;我们只看到那些卫道的英雄们,肃穆趋跄,纷纷跑到孔庙去看秃头小男孩的八俏舞,却不会待在家里,给《孔盂学报》写篇〃什么叫做'君子而时中'?〃我们〃圣之时者〃的祖宗若真能复活一次,看到他的〃会员〃们抱着他的大腿穷啃食古不化的穷啃,他真要气得去美国了!

  第二个原因是〃浅尝即止的毛病〃。我们同胞有一种绝症,就是〃浅尝即止〃。任何好东西,到咱们嘴里,舌尖一舔,还没吃,就说不好吃了!吃了就要坏肚子了!至少是不合我们胃口的!没有什么营养的!

  泛祖宗主义是对旧的依靠;浅尝即止的毛病是对新的怀疑。

  四十年前,大家都高叫科学救国,可是科学还没进门,梁启超就领头大喊〃科学破产〃了;三十年前,大家都叫民主宪政,可是国会刚开,大家又大喊〃议会政治破产〃了。

  事实上,真的〃科学〃还在门口;真的〃民主宪政〃还在门外头。

  可是却有人说,洋把戏咱们吃过了,没有什么好吃的!

  钱穆就是这些味觉有问题的代言人,他大声喊道:

  中国这五十年来,开始学德民后来学英法美,后来又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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