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东方文学简史(日本部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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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过程中,坪内逍遥、二叶亭四迷、森鸥外等,都发生过各自不同的历史作用。北村透谷也是如此,他曾投身于激荡人心的自由民权运动,后转而致力于文学。北村透谷的特定意义在于,由政治转向文学的直接原因并非仅在运动的失败,尚有对于人的绝望。他由“民权运动”内部体察到某种前近代式的非人性或人之颓废。透谷认为,近代文学的目的、意义正在于否定那种旧有人性,毫不迟疑地向传统的审美意识、伦理意识挑战。他鼓吹尊重人的“内在生命”,并将高尚的恋爱感情奉为“内在生命”的最高发现。他反对偏狭卑俗的实利主义文学论,而强调文学的功能在于解放普遍的人生——自我的全面解放。这些特点证明,北村透谷具有独自的文学追求,透谷文学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日本近代文学的终极目标。他所反对的文学卑俗化现象,确非一时一地之状况。文学过份趋附于政治或颓废,必然丧失内在精神的自我支柱。透谷的文学主张,可用两句话加以概括:尊重人性,确立自我。但这里的所谓自我,又具有十分强烈的精神主义和主观性特征。最后,透谷还深受基督教二元论的影响,在他的叙事长诗《蓬莱曲》中这样写道:
我相信在我心中,有不可调和的两种精神,一是神性,一是人性,二者不停息地战斗。
总之,北村透谷一方面苦于神性与人性的对立,另一方面则对人性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在当时日本的社会条件下,他始终扮演了一个反政治、反社会的角色。同时代表了《文学界》运动最具积极性的方面。也还预言过日后以自然主义为中心的日本近代文学的方向与特质。北村透谷自杀之后,《文学界》的性质也发生了变化。而以北村之死为分界,《文学界》运动实际上分为前期与后期。北村透谷是《文学界》前期的代表作家,后期的代表作家则是上田敏。前者被称为人生派,后者则被称作艺术派。后者的重要特征之一是追求学者诗人或诗人学者的复合境界。在这两种风格之间,尚有一位苦于左右摇摆的重要作家尤值一提,亦即浪漫主义诗人岛崎藤村。
上田敏 (1874—1916)精通欧洲文学。他是评论家、翻译家、小说家兼诗人。他的翻译诗集《海潮音》,被誉为日本近代译诗史上的顶峰之作。集中收入意大利、英国、法国、德国等29名诗人的诗作,且以法国近代高蹈派、象征派诗歌为主。波德莱尔、马拉美等人的诗歌,占有重要比重。上田敏的代表作品尚有 《现代艺术》、《但丁神曲未定稿》、《上田敏诗集》等。
上田敏崇奉古典主义和艺术至上主义。这种特征又使他逐步演化为唯美主义作家。作为日本近代浪漫主义代表作家,北村透谷的浪漫主义继承了拜伦、歌德等西方浪漫主义文学的积极部分;而上田敏所崇奉、憧憬的却是19世纪中叶英国的拉斐尔美术画风。上田敏等《文学界》后期同人,背离了透谷式的苦斗,面对阴暗的日本风土——“家”或“肉体”。构成后期作家文章中心的,是对于更加新近的西方艺术、文化的憧憬,或对于学术、艺术的赞美,他们发挥各自不同的秉赋,进入了相应的学问领域或艺术世界。与此同时,岛崎藤村却以他甘美新颖的诗风,肯定了透谷的苦斗与追求。岛崎藤村处在《文学界》前、后两派的风格矛盾中,写出了具有新鲜造型美感的诗集《嫩菜集》(1897)。1898年,《文学界》停刊,明治期间的浪漫主义文学至此告一段落。尽管随后出现的女诗人与谢野晶子重又点燃了浪漫主义文学之火,但此时的浪漫主义已经远离日本社会的文化本质,不再具有透谷那种全人类式的苦斗精神,而呈现出虚幻、单调的官能性享乐特征。
不管怎样讲,《文学界》所代表的日本浪漫派文学虽为其后自然主义文学所取代,它的历史地位却不能忽视。尤值一提的是,像岛崎藤村这样本属
《文学界》浪漫主义诗人的作家,直接转入自然主义文学阵营后,成为自然主义小说的创始者。《文学界》解体之后,藤村发表过另一部诗集《落梅集》(1901)和散文集《千曲川写生》(1899)等。然而,岛崎藤村最为重要的小说作品却是1906年刊出的《破戒》。《破戒》被称作日本近代小说的嚆矢——自然主义文学的奠基之作。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一位慧星一般的才女作家樋口一叶(1872—1896)。一叶虽非《文学界》同人作家,却有许多传之后世的名作刊于《文学界》。她结交过许多《文学界》文友,如平田秃木、户川秋骨和马场孤蝶等,创作中汲取了他们的浪漫主义思想。樋口的代表作品有:《一比高低》(1895)、《十三夜》(1895)、《歧途》(1896)等。这些作品大多表现受虐待的贫穷女性的愤怒与悲哀,且叙事中包含了敏锐的文化批评意识。《一比高低》受到森鸥外、幸田露伴和斋藤绿雨盛赞,樋口一叶遂被称作最为出色的女性作家。由于过度劳累,樋口患了肺病,死时年仅24岁。
樋口一叶特殊的史学意义表现在,她的作品大多运用陈旧的文体,审美上接近《源氏物语》等古典文学的世界,却又以写实的手法试图令作品具有种种新意。同时,当时的日本文坛为男性作家所统治,一叶的文学活动以及她所取得的成就,使她亦成为日本女性解放史上一令人注目的存在。
自然主义文学的兴盛
1870年前后,以左拉为中心的法国自然主义文学兴起。“自然主义”的基本特征是崇奉科学实证主义方法论,主张人权平等。然而日本时值明治三年 (1870),国家、民众的关注焦点是政治,即社会的“维新”运动。虽然亦涉及一些法国作家的作品,但局限于雨果、大仲马等少数作家。且对于这些作家作品的译介,实际上出于某些表面性的政治目的。说起来,自然主义也是符合历史进程的一种时代潮流,尊重科学的客观性,也包含了一些民主主义的人文精神。因而尽管在文学方法上呈消极特征,仍无可辨驳地波及世界各国。在日本,最早介绍左拉文学的是尾崎咢堂与森鸥外,当时毋宁说持否定态度。
首先运用左拉自然主义创作所谓“写实小说”的日本作家,名叫小杉天外。他的“写实小说宣言”,堪称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第一声号角。他在《流行曲》 (1902)一文中说到,“自然就是自然。既不是善也不是恶,既不是美也不是丑……诗人,只须依客观存在的模样去发挥空想。”这里要求艺术同一于自然。作为艺术理论有失偏颇,但在当时的日本符合时代要求。当时,日本极度崇奉合理、实证的科学精神。
实际上,日本最早的自然主义作家是永井荷风。永井荷风(1879—1959)后为唯美主义代表作家。但他的早期作品《地狱之花》(1902)、《梦中女》(1903)等,据说以左拉的文学为范本,表现上更符合正统的自然主义文学。他在 《地狱之花》跋文中即写道,“人类不可能没有动物性”。
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真正代表是岛崎藤村和田山花袋。文学史上第一部真正的自然主义小说,正是岛崎藤村的《破戒》(1906)。《破戒》具有强烈的问题意识,通过客观化的真实描写,涉及了部落民歧视以及近代式的个体觉醒。岛崎藤村 (1872—1943)曾是著名的浪漫主义诗人。但巩固其作家地位的,却是小说《破戒》。《破戒》不仅示明了自然主义文学运动的兴起,也标志着日本近代小说的真正开始。《破戒》之后,藤村又刊出第二部长篇小说《春》(1908)和第三部长篇小说《家》(1910)。其中《家》以发自内心的静态文体,确立了藤村独特的自然主义小说风格。岛崎藤村的代表作品尚有《新生》(1916)和《黎明前》(1929)等。
夏目漱石,是日本著名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他赞美《破戒》是“明治以来的第一部小说”。小说中的主人公——小学教师濑川丑松,某种意义上正是岛崎藤村自身的缩影。丑松出生在部落民地区(受到种族歧视的未开化村落),他听从父亲的告诫,一直隐瞒着自己的真实出身。师范学校毕业后,丑松在信州饭山町的小学校当教师。他受到学生和同事们的尊重,校长却要伺机赶走他。丑松的父亲是个老好人,为了不连累孩子,只身一人隐居到遥远的山村,过着孤寂的牧牛生活。父亲临终时留下遗言,“千万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世”。一旦说出自己是个部落民,就会遭到社会的遗弃,失去赖以为生的工作。丑松无力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现状,又为必须这样隐匿身世而痛苦。
丑松敬重的一位前辈猪子莲太郎也是部落民,他却没有隐匿自己的出身,而与社会的邪恶、偏见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丑松读过莲太郎的著作,还常常去听他讲演。他开始感觉到,自己生活在虚伪之中,隐藏的是作为人的真实。可他又没有勇气剖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时隔不久,丑松十分崇敬的猪子莲太郎遭人杀害。莲太郎的死,令丑松沉浸在深深的悲哀之中。同时他也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励。他终于决意破除父亲留下的“规戒”,告白自己的真实身份。丑松在前往学校的路上心中想,“啊,破戒——多么悲壮的思想啊!”在教室,他面对自己班上的孩子们,说出了自己的一切。此刻,丑松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将来一派光明。他毅然离开学校,去朋友经营的美国得克萨斯州农场开辟新天地。临行的场面十分感人,挚友银之助、学童们和恋人志保,一起来为他送行。
其实,这部日本自然主义小说的开山之作,并不是单纯法国式的自然主义作品。首先,这部作品受到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的影响,表现出对于社会不公正、不平等的强烈愤怒与抗议。其次,藤村年轻时喜欢卢梭的《忏悔录》,早已确立起崇奉真实的生活态度。最后,《破戒》在形象塑造上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因而相当程度地具有现实主义文学的表现或内容特征。 《破戒》通过客观的写实,体现出当时日本国民要求个性解放的意愿。这种意愿通过主人公的个体意识展现出来。而不同于木下尚江的小说《火柱》,将主人公置身在广泛的民众生活中。
田山花袋(1871—1930)的《棉被》(1907),是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另一开山之作。不同的是,《棉被》与《破戒》相比,更加拘泥于个人化的世界。为此《棉被》又被称作“私小说”之先驱。“私小说”在日本现代文学中占有重要地位。简要说来,“私小说”是自然主义文学的一个变种。或者说是日本式的自然主义文学。“私”即自我,“私小说”固执地将小说中的人物限定于表现客观性的自我。因而,“私小说”在表现上更趋消极。有人将“私小说”作家称作“半封闭性的逃亡奴隶”。
不过,岛崎藤村、田山花袋等为代表的早期自然主义文学,其根本特征却“不在文章或文体,而是包含着某种意愿的运动——破坏旧日本的习惯、道德、形式、思想或审美情趣” (田山花袋《近代小说》)。
《棉被》是一部短篇小说。一般认为小说应当超越事实,而《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