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曰]司马辽太郎 陈生保、张青平 译-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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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甚至连服劳役的脚夫们也有着浓厚的厌战情绪,因而有时出乎意料之外地吃败仗。
这些战场上的情况,都由监督官(监军)逐一向伏见城作了报告。石田三成接到这些报告之后,再禀报给秀吉。
第一次远征时担任监军的石田三成,那时充分暴露了他那检察官式的性格,从鸡蛋里挑骨头似的,他把加藤清正及其他将领在作战中的缺点和错误,都当作攻击的对象,一一报告了秀吉。石田三成这个人的脾性是:容不下其他人的任何细小的过错,以及不守纪律和不礼貌的行为。为此,出征的每个将领都惹得秀吉不高兴。例如加藤清正甚至差一点把大名的乌纱帽都丢了。这一回的第二次远征中,石田三成留在伏见城里,但寄回国的报告书都是经过他审阅、整理之后,再传到秀吉耳朵里的。
自然,秀吉对远征军的现状很不高兴,对哪一个将领都不满意。
远征第十个月时,发生了著名的蔚山城保卫战。加藤清正孤军坚守,与明朝的四万军队交战,最后连粮食都吃光了。加藤差人急报釜山的大本营,乞求救援。
黑田如水建议道:“金吾将军,此事可要分秒必争地行动啊!”
后来他以秀秋的名义,向各位将领发布了军令,各路同时进军,对敌人来个反包围,经过一场大规模的较量之后,取得了斩敌首级一万三千二百三十具的大胜利。秀秋对于他首次经历的实战,感到非常有趣,他在军帐中再也坐不住了。明朝的四万军队在战场上四处奔逃,日本军队犹如猎人们追逐野鹿似地到处追打着逃敌,并轻易地取下他们的首级。
“我也去杀!”
秀秋也产生了去杀人的冲动。想到这里,这位年轻人的脾性使他无法克制自己了。幕僚们想要阻止他出去,但他用鞭子把他们赶开之后,便扬鞭催马进入了敌阵。秀秋的卫兵们为了保卫秀秋,不得不拚命追赶。追击落荒而逃的敌人,既不要什么勇气,也不要什么高强的武艺。秀秋骑在马上象发了疯似地横冲直撞,击毙了十三个敌人,他自己也溅得浑身是血,最后弄得精疲力竭,才结束了这场杀人游戏。
这件事立即被报告到伏见了。
秀吉向蔚山城保卫战中立了战功的加藤清正等三位将领,发了奖状,对于秀秋所率领的援军所发挥的作用,也深为满意。
秀吉就象一个离家外出远足的小孩子那样,兴高采烈地说:“金吾还真行嘛!”
心情好的时候,秀吉身上仍然有一股魅力,往往使周围的人为之动心。
然而,秀吉的这种心情,几天之后就完全变了。这种突入其来的变化,如果是在二十世纪的今天,莫如说是属于医学领域内的事了。
秀吉突然说道:“金吾是不以容忍的。”
这并不是因为看到了秀秋的什么新材料,他看的报告仍然是上次那一份,只是对报告的看法有了变化。
石田三成的意见使秀吉的看法改变了。三成认为,要是秀秋因为这一次的蔚山城解围仗而大大提高了威望,那么不能不说,将来他对秀赖是很危险的。秀秋的哥哥关白秀次已被诛灭,对于秀赖来说,这就少了一个威胁。余下的就是秀秋和那位关东的德川家康啦,家康作为外藩(旁系诸侯)拥有过于强大的力量。
对于石田三成来说,确保秀赖的安全乃是唯一的一条政治原则。正因为秀吉明白这一点,所以也就特别宠信和重用三成。三成除了对秀吉个人十分忠诚之外,对于淀姬及其儿子,怀着敬慕之情,这种心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对乡土的怀念。三成是北近江人。淀姬则是灭于织田信长之手的北近江的大名浅井氏的千金小姐,北近江人在感情上把这位小姐视作神明。不用说,丰臣家的大名中,近江出身的人以淀姬为核心,组成了一个沙龙,这个沙龙又形成了闺阀,在淀姬生下秀赖之后,这一群近江派的大名,成了丰臣家执政官员中的主流派。对此,加藤清正、福岛正则、加藤嘉明等尾张出身的大名,则与同是尾张出身的北政所,从年少的时候起,便有着深厚的情谊,因而,自然而然地以北政所为中心组成了闺阀,并且在任何事情上都与石田三成为中心的敌阀相对抗。现在在朝鲜前线打仗的将领,绝大多数是属于北政所一党的人。将来这个党派要是抬出秀秋来与秀赖相抗衡,结果将会如何呢?
三成进言道:“殿下抬高金吾将军,将会对秀赖不利。”
在民间,人们相信,关白秀次的被诛杀,也是由于石田三成进了谗言。且不说当时三成是否进了谗言,总之,秀次的灭亡确实是和当时三成的政见以及秀吉的利益相一致的。而且秀次的灭亡,也的确使秀赖的将来变得更安全了。
“噢,你说得不错,原来是这样啊。”
秀吉认为,三成对于秀秋的行为的解释很有道理。作为一军的统帅的人,不能象一位单枪匹马的武士一样,自己挥戈上阵,冲入敌阵。除了这一件之外,行为不检点之处还有很多。
秀吉想道:“该制裁秀秋吗?”
但是,三成所说的那些,只是一个作为一员武将缺少修养的问题,是个道德问题,而不是犯法。况且,也并没有因之而战败,莫如说,使士气越发高涨,从而打了个大胜仗。因而难以处罚他。
然而,又非惩罚不可。从秀秋的所作所为来看,他随意破坏养父隆景所制订的军队的制度。由于这个缘故,小早川家的将士们都深感困惑,无所适从。隆景这个人,即使在一般百姓眼里,也是一代名将。他手下的将士对他心悦诚服,因而小早川家兵强马壮,军法严正。但是自从秀秋到小早川家当养子以来,常常无缘无故地无视军队的制度。对于已故的养父,全然没有一丝尊敬之意,压根儿没有恭谦顺从。倘使秀秋的品行如此,那么,在秀吉归天之后,他对丰臣家必然会采取同样的态度。这就是所谓资性愚钝而骄傲。尽管是个愚钝之辈,然而如果有坏人为他抬轿子,吹喇叭,说不定也会惹出大祸来。秀秋的存在不仅对秀赖毫无好处,而且一定是个大害。
秀吉说道:“你说得有道理。筑前五十二万石的封地,对秀秋来说是对于大了。”
他认为,有了大面积的封地,有了实力雄厚的军队,就必然有人会对他阿谀奉承;封地不多,则人们就不会去吹捧他。
“把他原有的封地收回来,在越前地方给他十五万石左右。究竟给他哪一块地方,你好好查一下。”
秀吉当场责令石田三成把这件事付诸实行。
第二年,即庆长三年(1598)四月,秀秋接到了要他回国的命令。他不得不把加藤清正等人的部队留在战场,自己班师回朝,来到了伏见城。此时的秀秋,依然是满身征尘,在朝鲜战场的这一段时期的生活,可说是他平生最得意的时期了。在他离开的时候,伏见城尚在建造中,而现在,一座雄伟壮丽的城堡已经矗立在眼前了。秀秋怀着激动的心情登上伏见城,拜谒秀吉。
然而,一件怪事发生了。从大厅正中,传来了秀吉的斥骂声。秀吉用一种震撼屋宇的大声,斥责他在蔚山反包围战中,和士兵一起冲入敌阵抢功,甚至说道:“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不该任命你这样的货色为上将。”而对于他的战功却只字不提。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最初,秀秋不知所以,一时惊呆了。接着,他才省悟到,这大概是石田三成的谗言所致吧。而这正是在朝鲜战场上的将领们私下怨恨的事情。
“没、没、没那样的……”
也许是因为天生胆子小吧,他情绪一激动,说话便结结巴巴口吃起来,几乎叫人难以听清他说些什么。大概是因为结巴的缘故吧,说话的声音都不知不觉地变高了。这副腔调,使人觉得他是想虚声恫吓他的养父。秀秋大声嚷嚷:“没有那样的事。殿下一定是听了别人错误的禀报了。您要是不信,请把监军叫来,把治部少这小子叫来,让我们在殿下面前对质,以辩明是非曲直。”
秀吉也以尾张方言,用比秀秋更大的声音喊道:“你,说什么?”
他的嗓门尽管还很响,但他毕竟已经十分衰老了,那种衰弱的样子,甚至令人担心他患的是绝症。这个曾经创造了历史的人物,其理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如今只剩下感情的冲动,使得他那瘦小的身体在激烈颤动。从秀吉来看,这个古怪的少年(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当时已经二十一岁了)之所以当上了贵族和大大名,完全是他一手提拔的。忘了这一切,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大声吆喝,这是何等的忘恩负义啊!
秀吉一句话也不说,就如掉了舌头似的。伤心和愤怒支配着他,使他那裹在锦袍里的躯体,颤抖不已。这在秀吉,可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原来能言善辩、谈吐机智、语汇异常丰富的秀吉,今天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他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来,离开坐席,向里屋走去。
秀吉命令身边的侍者说:“我要睡一会儿。”
几天前,他因身体过于虚弱,甚至在床上失禁了,弄湿了身子。而今天的秀吉,在床上流着泪水。他悔恨,他不安。当他想到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本该是秀赖的保护人的时候,他感到决不能就这么死去。秀吉重新下了要处分秀秋的决心。
另一方面,秀秋在大厅里,提高了嗓门大声辱骂秀吉的亲信幕僚们,闹得不可开交,叫人束手无策。他喊道:“给我把三成交出来!”三成从后房来到了大厅。
“金吾阁下,您好!”石田三成瞪着两眼一边直视着秀秋的目光,一边很平静地说:“从刚才的情形看来,殿下不会马上息怒。回头,等他的心情好一些的时候,我再从中帮你调解一下,今天你就早点回去吧!”
秀秋一手握着插在腰间的短刀刀柄,向前跃进一步,喊道:“治部少!”
他真想斩了三成。但是,担任秀吉太傅的官居玄蕃头的山口正弘,把他制止了。而秀秋却撇开山口的手,大声说:“你也和治部少一个鼻孔出气吗?”听了秀秋这句蛮不讲理的的话,就连正弘也终于无法忍受,事后他乞求秀吉解除了他太傅的职务,回到自己的领地——六万石的加贺大圣寺城去了。这时,有一个他的随身家老,名叫杉原下野守的,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正在厮闹的秀秋。
这期间,为了谒见秀吉而正好也在场的丰臣家的大老德川家康,自始自终在旁边观望着这场纠纷。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道:“金吾阁下,我要下城去了,咱们一块儿走吧!”
这时,秀秋可能是受到一种威压的缘故吧,突然安静了下来,就如打摆子的人退了高烧似的。据说,这情景真叫人感到有点滑稽。
家康近来在丰臣家的府衙中给人的印象是:这是一位诚实可信、风度翩翩的长者。然而,他在心中盘算着的,却净是秀吉死后,必然会到来的政局变动的事。家康利用他很早以来就得到北政所的信任这一有利条件,企图通过北政所,得到她的同党大名们的信赖,为此,这一段时间里,他一有机会,便设法给他们恩德。秀秋虽说愚昧无知,可他毕竟是个拥有五十二万石封地的大大名,又是北政所的侄子。自从这件事以后,家康对这位年轻人,开始表现出一种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