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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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英语神(god)和(rod)同韵。——译者他脸上的表情改了样,烦恼的神情消失了,甚
至出现了几乎高兴的神情。他尽管蓬首垢面,却闪耀着一种智慧的光芒,书呆子发现一些没
有用处的事实时所感到的喜悦。
“你有没有想到,”他说,“英国诗歌的全部历史是由英语缺韵这个事实所决定的?”
没有,温斯顿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而且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觉得这一点有
什么重要或者对它有什么兴趣。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问。
安普尔福思又愕了一下。“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们逮捕我可能是在两天以前,也可能是
在三天以前。”他的眼光在四周墙上转来转去,好象是要找个窗户。“在这个地方,白天黑
夜没有什么两样。我看不出你怎么能算出时间来。”
他们又随便谈了几句,接着电幕上毫无理由地吆喝一声,不许他们再说话。温斯顿默默
地坐着,双手交叠。安普尔福思个子太大,坐在板凳上不舒服,老是左右挪动,双手先是握
在一个膝盖上,过了一会又握在另外一个膝盖上。电幕发出吆喝,要他保持安静不动。时间
就这样过去。二十分钟,一个小时——究竟多久,很难断定。接着外面又是一阵皮靴声。温
斯顿五脏六腑都收缩起来。快了,很快,也许五分钟,也许马上,皮靴咔嚓声可能意味着现
在轮到他了。
门打开了。那个脸上冷冰冰的年轻军官进了牢房。他的手轻轻一动,指着安普尔福思。
“101号房,”他说。
安普尔福思夹在警卫中间踉跄地走了出去,他的脸似乎有点不安,但看不透他。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温斯顿的肚子又痛了。他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一条轨道上转
着,好象一个球不断地掉到同一条槽里。他只有六个念头:肚子痛、一片面包、流血和叫
喊、奥勃良、裘莉亚、刀片。他的五脏六腑又是一阵痉挛;皮靴咔嚓声又走近了。门一开,
送进来一阵强烈的汗臭。派逊斯走进了牢房。他穿着卡其短裤和运动衫。
这一次是温斯顿吃惊得忘掉了自己。
“你也来了!”他说。
派逊斯看了温斯顿一眼,既不感到兴趣,也不感到惊异,只有可怜相。他开始来回走
动,不能安静下来。每次他伸直胖乎乎的膝盖时可以看出膝盖在哆嗦。他的眼光停滞,好象
无法使自己不呆呆地看着眼前不远的地方。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温斯顿问。
“思想罪!”派逊斯说,几乎发不出清楚的音来。他的说话腔调表明,他既完全承认自
己的罪行,却又不能相信这样的话居然可以适用到自己身上。他在温斯顿前面停了下来,开
始热切地求他:“你想他们不会枪毙我的吧?老兄,你说他们会不会?如果你没有干过什么
事情,只是有过什么思想,而你又没有办法防止这种思想。他们不会枪毙你的吧?我知道他
们会给你一个机会叫你申辩。我相信他们会这样的!他们知道我过去的表现,是不是?你知
道我是怎样一个人。我这个人不坏。当然,没有头脑,但是热情。我尽了我的力量为党做工
作,是不是?我大概判五年就差不多了,你想是不是?还是十年?象我这样的人在劳动营用
处很大。他们不会因为我偶尔出了一次轨就枪毙我的吧?”
“你有罪吗?”温斯顿问。
“我当然有罪!”派逊斯奴颜婢膝地看了一眼电幕。“你以为党会逮捕一个无辜的人
吗?”他的青蛙脸平静了一些,甚至有了一种稍带神圣的表情。“思想罪可是件要不得的事
情,老兄,”他庄重地说,“它很阴险。你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它就抓住了你。你
知道它怎样抓住我的吗?在睡梦里!
是的,事实就是如此。你想,象我这样的人,辛辛苦苦,尽我的本分,从来不知道我的
头脑里有过什么坏思想。可是我开始说梦话。你知道他们听到了我说什么吗?”
他压低了声音,好象有人为了医学上的原因而不得不说肮脏话一样。
“‘打倒老大哥!’真的,我说了这个!看来说了还不止一遍。老兄,这话我只对你
说,他们没有等这再进一步就逮住了我,我倒感到高兴。你知道我到法庭上去要对他们怎么
说吗?我要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及时挽救了我。’”“那么谁揭发你的?”温斯顿
问。
“我的小女儿。”派逊斯答道,神情有些悲哀,但又自豪。
“她在门缝里偷听。一听到我的话,她第二天就去报告了巡逻队。一个七岁小姑娘够聪
明的,是不是?我一点也不恨她。
我反而为她觉得骄傲。这说明我把她教育得很好。”
他又来回做了几个神经质的动作,好几次眼巴巴地看着便盆。接着他突然拉下了短裤。
“对不起,老兄,”他说,“我憋不住了。等了好久了。”
他的大屁股坐到了便盆上。温斯顿用手遮住脸。
“史密斯!”电幕上的声音吆喝道,“6079号史密斯!不许遮脸。牢房里不许遮
脸。”
温斯顿把手移开。派逊斯大声痛快地用了便盆。结果发现冲水的开关不灵。牢房里后来
好几小时臭气熏天。
派逊斯给带走了。接着又神秘地来了一些犯人,后来又给带走了。有一个女犯人听到要
带到“101号房”里去脸色就变了,人好象顿时矮了一截。有一个时候——如果他带进来的
时候是早上,那就是下午;如果是下午,那就是半夜——
牢房里有六个犯人,有男有女。大家都一动不动地坐着。温斯顿对面坐着一个没有下巴
颏儿、牙齿外露的男人,他的脸就好象一只驯良的大兔子一样。他的肥胖的多斑的双颊宽松
下垂,很难不相信里面没有存储着一些吃的。他的浅灰色的眼睛胆怯地从这张脸转到那一张
脸,一看到有人注意他,就马上把视线转移开去。
门打开了,又有一个犯人给带了进来,温斯顿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一阵凉。他是一个面
目平庸的普通人,可能是个工程师,或者是个技术员。但是教人吃惊的是他面孔的消瘦,完
全象个骷髅。由于瘦削,眼睛和嘴巴就大得不成比例,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对什么人或什么东
西都怀有刻骨仇恨的恶狠狠神情。
那个人坐在温斯顿不远的板凳上。温斯顿没有再看他,但是那痛苦的骷髅一般的脸在他
的脑海里栩栩如生,好象就在他的眼前一样。他突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快要饿
死了。这个念头似乎同时闪过牢房里其他每个人的脑海。板凳上传开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那
个没有下巴颏儿的人的眼光一直向那骷髅一般的人瞥去,马上又有点带着疚意地转了开去,
可是又忍不住给吸引过去。接着他就坐立不安起来。终于他站了起来,一手插在工作服的口
袋里,蹒跚地走过去,有点难为情地拿出一片发黑的面包来给骷髅头的人。
电幕上马上发出一声震耳的怒吼。没有下巴颏儿的人吓了一跳。骷髅头的人马上把手放
到身后去,好象要向全世界表示他不要那礼物。
“本姆斯特德,”电幕上的声音咆哮道。“2713号本姆斯特德!把那块面包撂在地
上!”
没有下巴颏儿的人把那块面包撂在地上。
“站在原地别动,”那声音说。“面对着门。不许动!”
没有下巴颏儿的人遵命不动,他的鼓鼓的面颊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门砰的打开了。年
轻的军官进来以后,闪开一旁,后面进来一个矮壮的警卫,胳膊粗壮,孔武有力。他站在没
有下巴颏儿的人面前,等那军官一使眼色,就用全身的力量猛的一拳打在没有下巴颏儿的人
的嘴上,用力之猛,几乎使他离地而起。他的身体倒到牢房另一头去,掉在便盆的底座前。
他躺在那里好象吓呆了一样,乌血从嘴巴和鼻子中流了出来。他有点不自觉地发出了一阵十
分轻微的呻吟声。
接着他翻过身去,双手双膝着地,摇摇晃晃地要想站起来。
在鲜血和口水中,他的嘴里掉出来打成两半的一排假牙。
犯人们都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交叠在膝上。没有下巴颏儿的人爬回到他原来的地方。
他的脸有一边的下面开始发青。他的嘴巴肿得象一片樱桃色的没有形状的肉块,中间有一个
黑洞。血一滴一滴地流到他胸前工作服上。他的灰色的眼睛仍旧转来转去看着别人的脸,比
以前更加惶恐了,好象他要弄清楚,他受到这样侮辱别人到底怎样瞧不起他。
门打开了。那个军官略一动手,指着那个骷髅头的人。
“101号房,”他说。
温斯顿身旁有人倒吸一口气。那个骷髅头的人一头栽到地上,跪在上面,双手握紧。
“同志!首长!”他叫道。“你不用把我带到那里去!我不是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吗?你还想知道什么?我没有什么不愿招供的,没有什么!你只用告诉我是什么,我都马上
招供。你写下来,我就签字——什么都行!可不要带我到101号房去!”
“101号房,”那军官说。
那个人的脸本已发白,这时已变成温斯顿不相信会有的颜色,肯定无疑地是一层绿色。
“你怎么对待我都行!”他叫道。“你已经饿了我好几个星期了。把我饿到头,让我死
吧。枪毙我。吊死我。判我二十五年。你们还有什么人要我招供的吗?只要说是谁,我就把
你们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们。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你们要怎样对待他。我有妻子和三个
孩子。最大的还不到六岁。你可以把他们全都带来,在我面前把他们喉管割断,我一定站在
这里看着。可是千万别把我带到101号房去!”
“101号房,”那军官说。
那个人焦急地一个个看着周围的其他犯人,仿佛有个主意,要把别人来当他的替死鬼。
他的眼光落到了那个没有下巴颏儿的人被打烂了的脸。他猛地举起了他的瘦骨嶙峋的胳膊。
“你们应该带他去,不应该带我去!”他叫道。“你们可没有听到他们打烂了他的脸以
后他说些什么。只要绘我一个机会,我就可以把他说的话全部告诉你。反党的是他,不是
我。”警卫走上前一步。那个人的嗓门提高到尖叫的程度。
“你们可没有叫到他!”他又说,“电幕出了毛病。你们要的是他,不是我,快把他带
定!”
那两个粗壮的警卫得俯身抓佐他的胳膊才制服他。可是就在这个当儿,他朝牢房的地上
一扑,抓住墙边板凳的铁腿不放。他象畜生似的大声嚎叫。警卫抓住他身子,要把他的手指
扳开,可是他紧抓住不放,气力大得惊人。他们拉了他二十秒钟左右。其他犯人安静地坐在
一旁,双手交叠地放在膝上,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前方。嚎叫停止了,那个人已快没有气了。
这时又是一声呼号,只是声音不同。原来那个警卫的皮靴踢断了他的一根手指。他们终于把
他拽了起来。
“101号房,”那个军官说。
那个人给带了出去,走路摇摇晃晃,脑袋低垂,捧着他给踢伤的手,一点劲儿都没有
了。
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如果那个骷髅头带走的时候是午夜,那么现在就是上午了;如
果是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