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黄河调查-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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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前绥德已经干旱了5年,断流的无定河已淤积了很多泥沙。河两边扔满了各种生活垃圾,被阳光烤干了的沙子随风吹进了街道。城市被蒙上了一层灰尘,缺水使居民只能自己打井取水。
绥德林业局提供的一份材料显示,自1999年实施退耕还林以来,全县共退耕还林23万多亩,但累计验收合格的面积却只有少得可怜的5万多亩。我到退耕还林的山上发现,种上的树显得很矮小,仿佛它从这荒山上吸收不到任何营养。要让它们给这片荒山带来绿洲似乎还是一个很遥远的梦。
退耕以后林成活了以后,有关部门才将粮食补助给农民,可农民无法抗拒干旱的袭击,也不可能知道干旱什么时候到来,农民也无力保证那些分布在荒山上没有水浇灌的树苗能活下去。要补种旱死的树苗农民还要承担新的成本。
结果是农民在退耕还林中处于弱势,退耕还林的压力与损失落到他们头上。掌握着退耕还林资金的地方政府部门官员,却从向上级汇报完成的退耕还林中得到了政治荣誉与奖励。
被十年九干旱困扰的绥德,年降雨量大约450毫米。春季雨水少使农民不能按时播种,秋季因洪涝灾害又得不到预期的收成。大部分村民人均占地只有2—3亩,他们种植的环境是沟壑丘陵,靠荒坡上获得的那一点粮食,他们一辈子也走不进拥有财富的天堂。
对种地有点信心的农民,盼着老天爷不要给他们以绝收的结局,而对种地失去希望的农民则走上了打工经商的道路。抛下的地因土地流转政策的滞后而不能向种田大户手中转移,这些地只能在山沟里沉睡,进一步加剧了土地资源由于不能优化配置而出现的浪费,使一部分地少的农民不能进行大规模的种植。
退耕还林后没有离开村子的农民选择到深山中养羊。绥德县辛店乡庙岔村的张汉春投资8000元养了50只羊,以每只150元的价钱他卖了20只羊,获得了3000元。建羊圈他花了1万元,向私人借高利贷2万元,一年他养羊的收入大约4000元,按这样计算他四年才能还清高利贷。
可他一家四口人,两个孩子上学一年开支得2000元,全家人生活一年得2000元。这样下来,他几乎没有钱还高利贷。养羊的饲料,是他在崎岖的山路上奔波20公里去割来的草。在他的视野里是一望无际的陕北黄土高原,荒山上随风扬起的灰尘似乎是他眼里永恒的风景。生活就像这深山一样紧紧地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站在他的羊圈前,我看到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那狭长弯曲的山谷里看不到一个人影,而寸草不长的山丘显示的是千百年以来自然给人们呈现的一副严酷的面孔,只有偶尔几声羊羔的叫声,才打破了这山谷里的的宁静。
有一首悲愤地诉说绥德黄土地贫困的歌谣在山沟里流传:山秃坡又陡,洪水四沟流,庄稼老天爷收,男人往外走。唱着歌谣的小伙子曾幻想着从贫困落后的小山村走向外面的世界,可他的幻想伴随着额头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走过一条条沟沟岔岔,还是遗憾地长眠在他耕种了30多年的山沟里。
第六章来自黄土地的渴望只有损耗却得不到补偿(1) 植被稀少、天干地旱和水土流失,耕种在山坡上得不到理想的收成是吕梁山地区一代又一代农民面对的生存景象。这个地带北起偏关,南到万荣的吕梁山分布着28个贫困县,他们处在荒凉、起伏、几乎与现代文明隔绝的深山中。
资源性贫困是吕梁山农民走不出贫困与农业萎缩的一个重要因素。养羊要吃草,人又需要草来维护生态,草又需要雨水来滋润,而吕梁山多的就是干旱。不养羊农民几乎得不到其他收入,结果是,人与牧业都处于资源供给短缺的矛盾中。
资源性的短缺使吕染山地区的农民,只能在进一步扩大荒地开垦中寻求生存空间的延伸并获得新物质的补充,可荒地的开垦又进一步破坏了生态环境。
没有雨水灌溉的荒地上,既使种上庄稼也难以获得好收成。越穷越开垦荒地,越开又越穷,吕梁山的农民就是在这种恶性循环中,怀着对摆脱贫困的满腔热情,种上小米、玉米、土豆。如果雨水充足他们就能多收,遇上干旱就减产甚至颗粒无收,这似乎就是他们靠天吃饭被老天爷掌握的命运。
山西贫困县有50个,涉及380多万人,有180万人没有解决温饱。除勉强维持温饱以外,干旱、易分解的黄土地很难建起新房子,也就很难有走出窑洞的机会。他们有的几代人住在狭窄、阴暗的窑洞里,从来没有见过工业文明是如何造就了城市的繁华。
遇到逢年过节他们才吃上一点肉,平时就是喝小米粥;晚上啃上几块馒头或面条,就躺在炕上进入了梦乡。
内部存在着急切的需求外部却没有新资源的供应,没有新能量的补充,吕梁山地区的农业与城市不可避免地要陷入萎缩。清朝曾利用这里丰富的草资源养军马,保持它的军事力量,可这里的草吃光了以后却得不到新的能量的补充导致土质退化。
吕梁山的黄土高原是一个封闭、自我无法张扬与外界接触很少的文明,农民很难同外部进行信息交流。环境的恶劣使农民在生存上需要男子汉来应付严酷的环境,而孩子增加的同时供给他们成长的资源却没有随着增加。
没有必需的资源让孩子接受教育,他们不可能成为创造财富的新力量,结果他们的孩子一生来就可能注定了要与他们一样承受黄土地的贫困与荒凉。
黄河文明不是由自由竞争的工业来支撑的,它是漫长的自给自足的农业文明的延伸。农民之间维持着一种相互协助、小规模低水平的种植生活,他们只是在区域内获取有限的资源,现代工业技术有时很难渗透其中。得不到工业利润滋补的黄河农业文明,就像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得不到任何营养,只能一天天地衰弱下去。
陕北黄土高原和吕梁山地区城市的萧条与乡村的贫困,表明它们能量的供给处于极度枯竭中。改变农民现有的困境,意味着他们要离开住了几千年的深山到城里去吸收新的能量。
我在绥德一中门前发现,一个从绥德农村来的农民在学校门前向学生卖盒饭,就是靠卖1元的盒饭他不但能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还供养着两个孩子上高中。他说,如果不出来做卖盒饭的生意,靠在山沟里种田获得的一点粮食,不仅维持不了一家人的生存,而且几乎不可能有钱让孩子到县城上高中,甚至在干旱时没有饭吃。
同吕梁山面临的干旱环境一样,包头北部的阴山是一个处于半干旱的荒漠化地带。包头扶贫办的一位官员向我透露,干旱与过度的放牧使达茂旗草场严重退化,随即出现大面积的沙化。一些沙化的草场不得不施行禁牧,通过种草将牧民的羊圈养起来。南部沿黄河灌溉区面临的是盐碱化。
包头人大农牧委一位主任对我说,达茂旗的总面积是1。8万平方公里,能放牧的面积大约是1。6万平方公里,放牧量应在70万头,可现在放牧量达到了100多万头。为避免过度放牧带来的沙化有些草场实行了禁牧。
包头扶贫项目的实施同样需要国家资金的支持,虽然通过养奶牛使农民脱贫,但一头奶牛种得1。5万元,陷入贫困的农民一头奶牛也买不起,信用社又不愿意给农民贷款。实际上,农民的奶是向当地奶站出售,收奶站将农民的贷款按一定比例扣除,这保障了贷款能及时收回。
如果一家养三头奶牛,一年下来的收入能达到1。5万元。一头奶牛农民养两年多就能把本钱赚回来。按包头扶贫办的设想,一个扶贫县每个农民养上一头奶牛才能实现脱贫,需要扶贫的人总共要养70万头奶牛,而买10万头奶牛就需要1亿多元资金。
可资金从何而来,包头不可能拿出这笔资金。扶贫的需要与资金短缺的矛盾,使很多贫困的农民脱离贫困的路还很遥远。
种植土豆是包头扶贫办实施的另一个扶贫项目。现在,种植土豆的面积达30万亩。有的农民种了15—20亩,平均亩产6000斤。土豆在当地的需求不旺盛,有时每斤只能卖两角钱,价格太低农民赚不到钱。不卖出去无地方储存土豆就会腐烂。修地窖将当年卖不完的土豆储存起来以待价格上升时再出售,是摆在农民面前急待解决的一个问题。
但建地窖的资金农民拿不出来,建一个装60吨土豆的地窖所需要的资金就得20万元。对于还在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这笔资金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
黄河流域的农民除了自然带给他们的灾难,阻碍了他们从深山走向城市文明以外,还在于黄河流域落后的工业文明。它垄断、封闭和低效让城市人优先占有工业财富的工业体制不但没有给农民以应有的能量补充,让农民有创造财富的机会,反而压榨农业,削弱了农业,阻碍农民与市民平等地竞争。
位于黄河边的山西平陆县蒿店村有700多人,他们的村子座落在山坡上,人均只有1亩多地。他们种在黄河边上的农作物既面临着干旱的威胁,遇到水灾时农民的收成又如同黄河里飘浮的泡沫一瞬间就消失了。
村子离平陆县城很近,但村里去做生意的人很少。大部分农民还得靠务工维持生存,他们一天吃两餐,上午吃面条,晚上是小米或馒头。终日吃咸菜,农民的家庭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肉,他们几乎没钱用于开支。
村民李卫民的爷爷对我说,三门峡建大坝时村子不得不从黄河边移到山坡上。他说,移到山坡上后,农民的生存环境更加恶劣了。在黄河边时,村民人均有3亩地,借着黄河冲击成的肥沃滩地农民能获得比较好的收成。三门峡水库蓄水后将他们的农田与住过几代人的房屋淹没。
可移到山坡上人均只有1亩地,不仅可供农民种的土地资源减少了,而且居住条件也大大下降。以前农民住在黄河边是一家一个窑洞,而移到山坡上村民没有钱重建窑洞。那时,一个窑洞住着5家人,拥挤在狭窄的窑洞内,农民的生活质量极其低下。
第六章来自黄土地的渴望只有损耗却得不到补偿(2) 由于生存资源的减少,处在生产队控制下的农民每个人一天只有7两粮食,一个劳动日值5分钱。就是在这样压抑人性的生存环境中,农民还要忍受着饥饿将他们在艰苦中收获的粮食无偿地送到城市,而他们却年复一年地耕种。青春如同黄河水一样流逝却一无所获,更没有抛开贫困冲出他们祖辈住过的窑洞。
我看见,现在村里还有农民住在窑洞内,有些窑洞由于长年经过雨水冲刷而倒塌。它显示的是农民开拓资源的狭窄,它更折射出黄河农业文明机能的虚弱。
脱离贫困离开窑洞的梦他们已经做了30多年了。30年多年的集体所有制带给他们的是财富的空白,带给他们的仍是与破损的窑洞相伴。三门峡大坝的建成给电力、水利、钢铁和矿产等部门的利益集团及下游的灌溉都带来了利益。
这些利益集团分享了黄河文明的成果时,可蒿店村农民因三门峡水库蓄水被淹没的土地和房屋又得到了什么补偿呢?黄河的水也不知流走了多少岁月,窑洞顶上的草青了又枯萎,可他们充满忧愁的眼里,为什么还看不到能够建起新房的喜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