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白日薄西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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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中黄门中箭落马,郑飒见状,即令铁骑返回北宫。
大将军惊魂初定,随即让校尉们集合手下的几千军士,开往都亭校场。在校场点将台上,大将军声色俱厉地对军士
们叫道:“黄门、常侍们现已谋反,尽力者当封侯重赏!”
就在大将军驰往北营之际,他派往太傅府报信的人已敲开陈太傅的府门。太傅立刻叫醒府中的属员和他心爱的学生
们。向他们说明了今夜突发的事变,表示他马上就去奔赴国难。
他的属员和学生计八十余人,为老太傅的义愤所激,纷纷拔剑在手,打起火把,护卫着太傅,涌向北宫。
北宫的东门——承明门紧闭着,门楼上持戟卫士的长官大声向太傅喊道:“天子没有诏书召公到此,为何勒兵入宫?”
火光中,太傅一脸正气,此时此刻,他铿锵有力的回答仍引经据典,蕴藉着士大夫特有的学者风度:“当初晋国大
夫赵鞅引兵入宫,清除君主身边的奸人,故而孔夫子修撰《春秋》时,对他大加赞赏。尔等宿卫天子,怎能不明春秋大
义?”
卫士长官听了,为之动容。
持戟卫士打开了承明门。太傅的队伍继续向宫内涌去,在尚书台的门口停了下来,太傅想在这里发表演说,进而控
制局势。
太傅攘臂高呼道:“大将军忠心卫国,黄门反逆,为何反说窦氏无道?”
“谁出此言?”
随着声音,从尚书台边的道路上,转出一队中黄门剑士,为首的是现任黄门令王甫。
王甫一手按剑,一手指着太傅说:“先帝新弃天下,陵园尚未完工。窦武有何功劳,兄弟父子并封三侯!又设乐饮
宴,多取掖廷宫人,旬日之间,聚财巨万。大臣如此,有何道理可言?陈公现为宰辅大臣却与他相互结党,竟还说要惩
治反贼!左右,给我拿下!”
剑士们一拥而上。太傅拔出佩剑,对王甫大喝一声。剑士们见老太傅如此,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将太傅和他的属下、
学生们围困在核心。
在一阵僵持之后,太傅的队伍被驱散,太傅和他的几个重要属官被押送北寺狱。
太傅与宦官们结怨太深。本朝制度:中央各级官员、包括掖廷宦官,其俸禄钱粮的发放和假期的批准,皆由尚书台
的副长官——尚书仆射与右丞对掌。太傅自孝桓皇帝朝即任尚书令,在任其间,曾运用手中的权力让一些宦官失业,并
克扣了不少在任宦官的俸禄与假期。现在,押送太傅的宦官们欣喜若狂。一进北寺狱的刑房,中黄门的一个骑兵副官便
将老太傅踏翻在地,踩着他骂道:“你这个老怪物,还能裁我们的员,扣我们的俸禄和假期吗?”
是夜,本朝太傅陈蕃遇难。太傅字仲举,汝南平舆人。
黄门令王甫,已控制了北宫中的局势。除了中黄门,虎贲、羽林两支禁军也被他掌握。三支禁军计有一千多人,王
甫将他安扎在北宫的南大门——朱雀门上。
在都亭的大将军,也对五营兵士作了布置。他很快恢复了自信,因为五营兵士的人数是宦官禁军的几倍。他下令军
队奔赴北宫靖难。
天亮的时候,必有一场大战。
曹节一直坐镇在德阳殿。现在,他似乎已经预料到天亮以后可能发生的情况,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结果,因为不仅
担忧大将军的兵力强大,而且,天一亮,全城的吏民都会知道今夜的政变,事态会变得复杂而棘手。他希望以最快的方
式解决大将军。
他想起了一个人。
帝国护匈奴中郎将张奂,今晚注定了没有好觉可睡。去年冬天,羌人抄掠三辅,张将军与部将尹端、董卓大破之,
斩其豪酋,杀虏万余。近来,他接到朝廷的诏令,命他振旅还朝。他带着一支精锐的卫队,举行了入城和献俘仪式。他
是一个天生的军事家,因为他很少在军事上下功夫。这些天,他抖落征尘,屏退公务,又回到了他钟爱的书斋生活。在
研究和传授欧阳氏的《尚书》学方面,他有着很高的造诣和广泛的声望。他和两个儿子张芝和张昶,都是帝国著名的书
法家,后世学草书者,无不以为楷模。
可是现在,他被人叫起接受诏旨。颁旨之人,是宫中大总管——少府卿周靖,他现已持天子符节、拜为车骑将军。
诏板上说窦武已反,命他率卫队与周靖一道去收领北军,讨伐窦氏。天子的印玺昭然,作为臣子,当即刻赴诏。张奂披
挂完毕,与周靖率兵至朱雀门,会同王甫的兵士,向宫外开去。
天已大白,北宫之外的双阙前,两军相遇。
王甫向北军的士兵出示了天子的诏令,宣布张奂是他们的新任指挥官,并命令手下的军士不断地对北军叫道:“窦
武反叛,汝等皆为禁兵,当宿卫宫省,为何随之造反?先降者有赏!”
王甫的手段很快就奏效了。大将军的阵脚渐渐松动并喧哗了起来。接着,一些军士扔下武器,跑向王甫的阵营。
眼下的突变,是大将军万万没有想到的。其实,这正是大将军最疏忽的地方。
北营的军士,除长水校尉所辖的骑兵征自乌桓和匈奴这两个民族之外,其余多是洛阳城中的子弟。他们有着京师小
民特有的政治敏感和纨袴气息,权衡利害的能力大于分辨是非的能力,并且非常爱惜生命。孝桓皇帝朝,他们当中的许
多人都曾跟随中常侍收捕不可一世的大将军梁冀,因而深知中官的厉害。何况,现在又面临天子的诏令、威震边关的大
将张奂和他手下如狼似虎的卫队。再者,大将军的亲党出任北军校尉,不过数月,对将士的恩宠尚未普及因而且威信未
立。
接近中午的时候,大将军及其亲党已经震慑不住北军五营。阵营中的兵士所剩无几。大将军见王甫麾军逼来,只得
与窦绍等回马而走。追兵将大将军等包围在都亭,大将军解鞍下马,稍作喘息。然后,长叹一声,拔剑自刎。步军校尉
窦绍亦随之自刎。
他们的首级,被悬在都亭示众。
黄门令王甫回到北宫德阳殿的时候,灵帝已斜在御座上睡着了。
天子的宝剑,落在地上。
按例,秋风肃杀之际,正是本朝处决人犯、典狱正刑之时,不过,今年的秋天,由于处决的人犯过多,洛阳城里的
小民们已失去了延颈围观的兴趣。稍有良知的人,则不忍去看,因为成批被杀的,都是本朝的贤臣及其亲党宗族。
被处决的名单中有:大将军的近亲、姻亲和宾客、侍中刘瑜及其家族、北军屯骑校尉冯述及其家族。刘瑜字季节,
广陵人,通天文历算之术,以上书直谏著闻朝野。就刑之后,宦官烧毁了他的这些谏书,宣布为胡说八道。
虎贲中郎将刘淑、尚书令尹勋、议郎刘儒和已退休在野的故尚书魏朗,以大将军的同谋而受到指控。刘淑、尹勋、
刘儒下狱自杀。刘淑字仲承,河间乐成人,本朝皇室宗亲。孝桓皇帝朝征入京师对策,为天下第一。尹勋字伯元,河南
巩人,衣冠世家,为人刚毅,少时读书,得忠臣义士之事,未尝不投书而叹。刘儒字叔林,东郡阳平人,孝桓皇帝朝以
极言直谏著称。魏朗字少英,会稽上虞人。在征至京师受审的途中自杀,有《魏子》一书遗世。
死者的门生故吏以及被他们征辟举荐做官者,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牵连,免去官职,永不录用并交地方管束,本朝称
之为:禁锢。大将军的一些远亲,还被流放到帝国疆域的最南端——日南郡,那儿接近北纬十五度,住着赤身裸体的野
蛮人。
大将军府的大总管胡腾,因收葬大将军尸体,被押回他远在南方湘水流域的故乡桂阳郡禁锢。在他的安排下,大将
军惟一的血脉、孙子窦辅逃离了京师。一年以后,曹节发觉此事,追捕甚急,胡腾与大将军府令史张敞携带窦辅窜入相
邻的零陵郡中,诈称是自己的儿子并为他娶亲成家。
陈太傅的友人朱震,当时担任帝国沛郡铚县县令。闻讯后弃官入京,哭葬太傅,又藏匿太傅之子陈逸于甘陵界中,
故而全家遭致监禁。朱震备受拷掠,至死不言。
议郎巴肃,也被押回故乡勃海郡高城县禁锢。由于法官的疏忽,他可谓幸免于难了。因为他是大将军诛杀宦官计划
的重要制定者。很快,曹节就查出了这条漏网之鱼。收杀巴肃的诏令用飞骑传送到高城县令的手中。巴肃得知后,自己
来到县衙的大堂,他不愿难为自己这位担任县令的老朋友。县令急忙将他拖入内室,解下身上的绶印,说道:“公大义
凛然,在下愿意弃官,和您一起流浪江湖。”
巴肃向他长揖道:“为人臣者,有谋不敢隐,有罪不逃刑。既已不隐其谋,又何必逃其刑呢?”言毕,自入槛车。
与大搜捕比肩接踵而来的,便是大封赏。这次政变中的宦官领袖、中常侍、长安乡侯曹节迁为长乐卫尉,改封育阳
侯。长乐食监王甫迁为中常侍,黄门令如故。长乐五官史朱瑀及其从官史共普、张亮等六人,皆封为列侯。护匈奴中郎
将张奂迁大司农,以功封侯。此外,尚有十一名宦官与官吏封为关内侯。
朝中的人事也作了变更。天子的太傅换成了和颜悦色的原司徒胡广,并让他主持尚书台的政务。以原司空刘宠为司
徒,大鸿胪许栩为司空。
现在,大将军和陈太傅威严的身影已从朝堂上消失了,他们和一大群同志、僚属静静地躺在京师北门外邙山脚下的
平民坟场之中。不过,他们的愿望并没有随着身躯的入土而被埋葬。二十一年以后,另一位大将军和一大批武装起来的
士大夫们实现了这个愿望。但那时,我们的大汉帝国也随之灭亡了。
建宁元年的秋天,帝国失掉了最后一次挽救危亡的机会。
建宁二年(169 )春正月丁丑日,本朝大赦天下。十四岁的天子身穿礼服,登上御座,颁布了诏令。他习惯地向身
体的侧后看看,那是以往临朝时太后的座位。今天,他才有了至高无上的感觉,但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与失措。大将
军和太傅的被杀,使他夺得了一个帝王能够拥有的享受一切尊荣和声色的权力,同时也使他终其一生只能扮演着不称职
的君主的角色。现在,只有身边的中常侍们教他如何应对大臣了。他对中常侍这次英勇反击很是感激,又为自己感到庆
幸,因为他知道自己成为天子的途径,和叔父孝桓皇帝如出一辙:由太后和一位大将军当作傀儡选中,然后依靠中官砍
掉控制自己的巨手。但对于自己来说,这个过程在一年之内就迅速地完成了。
几天之后,慎园贵人董氏从河间国的老家来到京师,天子亲自来到夏门亭——这个去年大将军迎接自己的所在,奉
迎亲生母亲。此时,长乐宫的主人窦太后已被迁到南宫的一所殿院中,过着寂寥的生活。她后悔莫及,因为她终于看透
了中官们,明白了一个道理:谄媚绝非忠诚。
三月乙巳日,天子的生母去掉了贵人的称号,被尊为孝仁皇后。她的兄长、天子的舅舅董宠被授予执金吾的职位,
掌握宫外的警卫和水火非常之事,下有属丞一人,领缇骑二百。同时,董宠之子董重亦被授予五官中郎将之职。
一系列重新确立天子地位的动作,其背后都有缜密的安排和独特的用心。这又出自几位宦官领袖的精心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