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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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饮了一盏,瞅瞅李穆,又瞅瞅张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你送李学士回来,本王单独与你再饮几杯!”
“遵命!”张洎拱手。
李穆没有要张洎送,出了门,便叫住李从善,说道: “楚公在汴京时,下官侍奉不周,在此赔礼了!”
李从善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本公在汴京留连日久,确实觉得北土之人不甚懂得礼义,不如江南人礼乐教化之深。”
李穆从没把李从善放在眼里,听他这句挖苦,自然要回敬他:
“有朝一日楚公再居汴京时,下官一定给皇帝举荐,让楚公把江南的礼乐教化带进中原。”
李从善轻轻哼了一声,问李穆:
“礼下于人必有求。你找本王有何事?”
“请楚公引荐下官拜见朱元将军。他的一个旧相识托下官带来一封书信,下官必须亲手交给他。”
“朱将军乃是军旅中人,不能随便会见客人。”
“军旅中人也是常人,岂能不食人间烟火?”李穆应声说道。“楚公心胸如此狭窄,倒不如我们这些不甚懂得礼义的人爽快!”
李从善被李穆说得有点脸红,怔了片刻,说道:
“李学士此话,甚无谓也。本公只是如实告诉你而已。朱将军是个极不愿意见客的人,不知你与他有没有交往?倘若是陌生人,学士十有八九要吃闭门羹,卢学士来访时,本公已经亲历过一次了。”
“下官与朱将军显德年间就有深交。”
李从善沉思片刻,说道: “本公近来杂务甚多,请李学士拿着本公的名刺自去求见。万一朱将军不愿见你,本公也不至于再尴尬一回。”
“如此甚好!”
当天傍晚,李穆便来到朱元府上。朱元刚从石头城军中归来,听说李穆造访,连忙将他请进。二人施礼见过,叙了些在淮南李重进帐下的往事。朱元是个爽快人,他知道李穆找他必有要紧的话,开口问道:
“李学士此来,不会只与本将闲谈旧事吧?”
李穆从怀里掏出赵匡胤写的亲笔书信,双手递给朱元。朱元匆匆阅罢,起身在厅中缓缓踱步。李穆问道:
“将军做何感想?”
朱元重新坐定,与李穆对视片刻,说道:
“承蒙赵天子对末将一片深情,末将感激不尽,只是学士也深知‘犬吠非其主’的道理。末将降宋以后,对赵天子忠心不二。谁料到鬼使神差,李重进又把末将送回了江南!江南国主不念旧恶,解衣衣我,推食食我,半数之军掌握在末将手中。学士为末将想一想,末将若在此时置国主之恩义于不顾,釜底抽薪,卖主求荣,天理能容吗?望学士归国后为我谢过赵天子: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若念旧日之情,则江北江南各安其生;若不念旧日之情,朱元被逼无奈,也只能与赵天子誓死一拼了!”
“朱将军误会赵天子的心意了!”李穆马上解释说。“天子并不想强迫朱将军做背信弃义的小人,但求朱将军规劝于你家国主,让他明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的道理,混一天下,共享富贵,也强似像现在这样彼此猜疑,两不相安。到那时李国主是大宋之王,朱将军是大宋之将,合起拳头,共击鞑虏,建立勋业,书于丹青,岂不更美?国主大概忘了,大宋与江南都是禹、汤、稷、契的后代,一家人何必分成两家灶?倘若非要闹得内里相争,岂不让夷狄有可乘之机?”
朱元摇头笑道: “学士此言是站在大哥的立场上说的。常言道: ‘兄弟从来是两家。’朱某读书不多,也闻知孔圣人所倡者有孝有悌。如今李国主对大朝惟谨惟慎,无以复加,不过是想保有江南数州之土,绍续李唐余脉,也算尽了兄弟有义之谊了。赵天子一世英明,岂不知有容乃大的道理?”
“哈哈哈哈!”李穆朗朗笑起来,又朝朱元伸出一个大拇指。“朱将军真是文武双全的英才,难怪赵天子对将军如此一往情深,不肯割舍!将军既说到‘有容乃大’,下官也就班门弄斧卖弄几句。圣人又云: ‘积土成山,草木生焉;积水成渊,风雨兴焉。’土已堆积成山,还须再分其十方五色吗?水已汇聚成渊,还须再分其一派九流吗?这才是有容乃大的真正精髓呀!”
朱元沉默无语,凝视着毕剥的灯花,过了许久,才长叹一声,说道:
“朱某何尝不知天下之大势?李学士所言不仅句句在理,而且不久之后,也都会变成现实。赵天子给朱某出了道大大的难题,又把朱某置于两难之地了!古人云: 识时务者为俊杰。又云: 杀身以成仁,舍生以取义。这两句话各有其理,却判然为两途,使朱某必择其一。李学士你说,朱某该怎么办?”
李穆见朱元的话有些松动,连忙接着说道:
“承蒙朱将军信任下官,下官为将军献上一个两全之策,既不违了将军趋仁趋义的道德,又不失为识时达变之举,不知将军想听不想听?”
“学士有此智慧,朱某当然愿聆教诲!”
“依下官看,赵天子和李国主都不想轻易舞动刀兵,所以将军不妨以‘有容乃大’的道理劝说国主,用苍生赤子的生命打动国主,劝他归降。这样岂不是既保全了将军的名声,又顺应了当今时务吗?如能做到这一点最好,倘若国主坚不欲降,则任凭将军浴血奋战,青史流芳。”
听了李穆的话,朱元着实心动,倒不是因为贪生怕死,只是觉得李穆这话极合人情世理。他考虑片刻,慨然应道:
“好,朱某如今已茅塞顿开,学士放心回汴京吧。朱某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一言九鼎。请转告赵天子: 朱某会对他有所回报,或是江南数州之地,或是项上一颗人头!”
“壮哉斯言!”李穆朝朱元深深地施了一礼。“若此,下官告辞!”
一连两三天,朱元一直在考虑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做。不论是从天下大势还是从李穆的话里都可以感觉到: 赵匡胤夺取江南是铁定不会变了。而李煜貌似懦弱,有时也执拗得令人咋舌。近一年来,尤其是杀了林仁肇之后,他痛定思痛,又有李从善等为之鼓气,陈乔、张洎等为之羽翼,大有不与赵宋共戴一片蓝天的气势。他的态度一硬,左右年轻后进之辈言战者也渐渐多起来。他经常对臣下说: 凭着一道长江天险,二十万水陆精兵,赵匡胤真要动武,也须三思而行。朱元心里很清楚: 赵匡胤是位志匡天下的英主,而李煜充其量是个固守一隅的方伯而已。这样坚持下去,唐国的灭亡自不待言。可是尽管偏安,李煜毕竟也是一国之主,自己有能力说服他做出投降的决策吗?可如果不去劝他,自己一死无关大局,李煜岂不同样要受刘那样的系颈之辱?
思前想后,他还是踏进了李煜的偏殿,陈乔、张洎已先在这里了。
“国主,臣有话要奏。”朱元跪倒在地。
“是劝本王投降吗?”李煜冷静地问道。
朱元稍稍沉吟一下,肯定地回答:
“是。”
李煜还没说话,旁边的陈乔忍不住了:
“你!”
朱元抬了抬头,安慰陈乔说: “陈枢密不必吃惊,待末将把话说完。”又扭头对李煜禀道:“臣是接受了李穆的劝告才来的。这几天臣一直在想: 亘古以来,凡偏安之国,最终都要归于大统,不过是早些晚些罢了。为国主计,莫如忍一时之愤懑,保一方之平安,这样做算不得什么耻辱,反倒能德泽流溢,彪炳丹青。”
“什么彪炳丹青?是本王的耻辱彪炳丹青吧?”李煜讥讽道。
“国主先不要动怒,听臣所言是不是有些道理。当年刘备建汉国于蜀中,本也是为绍续刘氏余绪,可后来曹操大军杀过剑门关,直逼成都。满朝大臣皆欲死国,只有谯周力主投降,保住了蜀中之民免遭屠戮。史称谯周救蜀,就是由于他虽无功于刘禅,却有功于蜀中之民,至今为人所乐道。刘禅被逼无奈,素服白马,尚且落得个乐不思蜀。而今国主若率先纳款,就绝非刘禅可比。望国主仔细思之。”
李煜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本王对你十二分信任敬重,想不到你竟说出这么一席话来,让本王的心凉透了!”
“国主误会了臣的心思。臣自归国以来,上跟国主,下随陈枢密,从没有过贰心。臣今日敢陈肺腑之言,全然是为了国主的富贵和臣民的安宁。倘若国主不纳臣言,臣依旧会誓死拒敌,此心此志,对天可表!”
李煜转而看看陈乔和张洎。陈乔慷慨言道:
“不论何人贪生怕死,臣都不会为之所惑,望国主放心!”
张洎紧接着说: “臣已与陈枢密发过誓言,愿与国主和江南共存亡!”
李煜听了二人的话,又问朱元: “你呢?”
“臣想先叩问国主,有意归宋还是无意归宋?”
“不归!”李煜说得十分肯定。
“哈哈,好!”朱元叫了一声。“既然国主愿走一条刚烈之路,臣朱元也可在此向国主发下誓言: 臣自今日起绝不再提归宋二字,誓与国主和江南共存亡!”
“这是真话?”李煜将信将疑。
“敢有欺蒙,震雷殛之!”朱元的话铮铮作响。
“本王依旧信任你!”李煜下座将朱元扶起。“朱将军,有你在,有张丞相、陈枢密在,本王定能彪炳青史!”他紧紧握住朱元的手,见他眼里噙着泪花,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潮了。
再说李穆这几天一直在等朱元的消息。当朱元为他送行,告诉他李煜并无归顺之意后,李穆一片真情地对他说道:
“下官劝朱将军解甲归田吧,否则天兵来战,玉石俱焚啊!”
“李学士的美意,末将深领了,可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末将生在国主之朝,深受国主信赖,本已感到荣耀之极。故宁为齑粉,不为降臣。朱某与学士相识十几年,也可以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你我各为其主,有朝一日朱某化为齑粉,望学士代为致上大宋皇帝陛下: 朱元分身无术,不得不为江南之鬼。他对朱某的情义,只能来世再报了!”
二人含泪挥手,依依而别。
这一次李穆征得朱元的许可,没有从金陵渡江北行,而是经由金陵西南的古代名镇采石矶过江,再由庐州回汴。这样走一则是想看看沿江的风景,二则亲眼见识见识这个古战场究竟有多险要。朱元派校卒将李穆送到采石矶后,扬帆而归,只留李穆及随行几人在此,打算一两天后渡江归国。
采石矶到底有什么典故?此地在当涂县西北二十里,山名牛渚山,又叫采石山。其山耸立于长江南岸,有石矶突入于江中,其势甚壮。说起这个地方,故事很多。后汉时期,江东霸主孙策渡江攻取刘繇的牛渚营,打了刘繇一个冷不防,把刘繇所屯粮草战具全数掳过。孙权建立吴国后,命周瑜将重兵从溧阳移到采石矶,自此之后,此处便成了军事重镇。晋代大将军温峤温太真渡江平定苏峻之乱,回来时路过采石矶,有人告诉他矶下水中有些怪兽,最怕光烛。温峤不信,点上火把往下一照,果见水下往来奔走着种种怪物。后来温峤患病而死,人们都说他得罪了水神。为了纪念他,人们在矶旁建了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