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我的大学-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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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其军见我喘得厉害,问:“呵呵,实在走不动就坐下歇会,我等你。”
我再傻也知道此时万万坐不得,一旦坐下,脑子里的惰性便会控制着身体,让它一步也走不动。我扶墙站着,笑了笑说:“没事,走吧。”
冉其军从我手中拿过铁锹,又要我的水壶和自救器准备替我背着,我拒绝了:“没事的,我能行。”人是以老带新中我的师傅,现在可以替我背,但能替我背六年半吗?况且,在自己还没累得瘫在地上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让别人帮着做些什么的,再说了,这点骨头都没有,三年号子白住了?
我又开始爬台阶了。坡度不大台阶不陡,不然我还能四肢着地手脚并用,现在只能扶着墙往上走。我发现咬牙坚持或者以什么为信念来激励自己,都是徒劳的可笑的苍白无力的,唯一有作用的,就是让自己麻木,象傻子一样没有思想……
浓烈的汗臭味从领口处扑出来。我把上面挂着蓄电池、自救器的腰带解下来拎在手里,把柳壳也摘下来和矿灯一起拿在手里,解开窑衣的扣子让风吹,稍稍舒服一点,然后继续。
不知道爬了多少台阶,前上方终于出现了自然光:坑口快到了!我在心里欢呼雀跃!
经过最后的冲刺,我终于随着组里的人们来到了地面。我的腿在打哆嗦,膝盖一软一软,真想马上扑到地面躺一会。
不过,在平坦的地面上走路的感觉真好。上了坑拐过弯来到坑口调度楼前,走了这不多远的一段平路,我的腿就缓过来一些。
老胡他们进楼里交任务了。有人收了工具往楼里放(各组在里面都有一块放自己组工具的地方);有人收了我们的矿灯往充电楼里送去了(出工前去领,收了工送去往蓄电池里充电,每人不固定自己的矿灯,还有,充电楼里管充电的也是犯人,这个工种也不错);而我们这些最底层的逑也不算的只配干活的普通组员,就坐在调度楼前的空地上休息。
有阳光从五、六层顶上的天窗洒进来。我们每天下坑,收了工见到阳光就比见到亲人还要亲。早已有三、四个人挤在那一小块阳光里休息。我这才第一天下坑,还没有那么严重的对阳光的单相思,不过,能远远地看着明媚的阳光,知道自己平平安安地从井下回到了地面上,就心满意足了。
有人从调度楼出来,拎着一袋烧饼发给我们。这就是班中餐。在班中吃班中餐是不可能的,谁大老远给送去呀。收工后再吃吧,一人两个烧饼。我们用脏兮兮的黑手接过饼子,有几个干活苦重的犯人已经迫不及待狼吞虎咽地吃开了,而有几个苦轻的犯人还装斯文地现在不吃、要把饼子拿回监舍,一会就着抿圪抖美美吃一顿。
我也很饿了,先顾了眼前再说,便也大口吃开了。水壶里没有水,就干嚼;嘴唇上牙齿上口腔里全是煤尘煤屑,顾不了那么许多了,就当是佐料吧,我自我安慰着:反正这些煤面儿进了肚子里也消化不掉,还是会随着屎被一起拉出来的,对身体就没逑的影响。一个烧饼很快就只剩下拇指和食指最后捏的这一小块了,上面清晰地印着我的两个黑乎乎的指印。吃掉?眼不见为净可现在都看见了这么脏了啊;扔掉?两个烧饼,将扔掉两块这么大的粮食啊!吃都吃不饱,还在乎这些干甚!
没有什么思想斗争,不需要犹豫得太久,我把这最后的一丁点儿饼子放进嘴里,两口就咽下去了。然后是第二个饼子。
一会儿,老胡他们从调度楼里出来。我们彻底地收工了。下一步,就是回窑衣房洗了澡换衣服了。
十 七 洗 澡
第十七条 病犯要积极配合治疗,遵从医嘱,按时用药;隔离治疗的,不许到规定范围外活动,批准休息的,按指定地点休息。
从坑口到上面的窑衣房,又是好几层楼梯,我还是继续努力保持麻木,努力机械地拖动双腿向上爬。
窑衣房到了。我们报数进了大厅。我瞅了一眼立镜里的自己:没法说,满脸乌黑,和其他劳改犯一模一样,以后用不着照镜子,看了他们就知道自己是咋样,只是多了副眼镜。但我还是高昂着头,为第一次出工能自己走回来而感到骄傲。
进了中队的窑衣房,一阵劈里啪啦的开铁柜门声后,组员们象黑头火柴(身体基本上是肉色,脑袋是黑的)一样赤条条跑进澡堂,他们脱衣服的动作可真快。我也赶紧扒掉身上厚厚的窑衣,塞进柜子里,拿着毛巾肥皂洗衣膏,趿着拖鞋进了澡堂。
一进澡堂,一看到水池,我的心凉了。
里面有两个池子,池里都是黑水,象碳素墨水一样的黑水,其中一个更黑、更脏,表层飘浮着好多泡沫,这些泡沫都是灰黑色的。冉其军告诉我:先到脏的这个里洗了头遍,再到那边洗第二遍。
站在黑水池边我有些伤感,自己这六年半徒刑,每天就这样下坑?这样把帮?这样累死累活收工后在这样黑乎乎的水里洗澡?
但是,其他犯人包括老胡等人,都自觉地在脏水池里用洗衣膏洗了头、脸,再到那边用肥皂洗第二遍。阿金等几个还挺兴奋:“哟!收工早了就是好呐!今天的水还是温的哦!”其他人则默默地洗着,机械、麻木、按部就班。
既然一定要在这水里洗澡,好吧,那就洗吧,那就进去吧。
老实说,抡起大板锹把帮时我没有咬牙下决心,而往澡堂水池里跨入时我是咬了牙的:把身体浸入如此黑如此肮脏的水里去洗澡,是需要不小的勇气的。
我跨入水池,先坐在沿儿边。水是温的。今天就象阿金所说,这就已经很不错了。窑衣房里各大队的澡堂,每个班换一次清水,并且只由锅炉房统一供一次汽把水打热(澡堂大池里的水,是把锅炉里的蒸汽用伸在水里的管子送进去来加热的),而从坑下收了工,最希望的莫过于能洗个热水澡了,哪怕脏点也没什么只要热。而二十三队工作面远,几乎每个班都是在二十四、二十五两个中队的犯人收工洗过澡回到监区后,我们队的才能上了坑,所以水肯定已经变成黑的了,而且有时生产任务重,回来得晚,池子里的墨水已经放凉了。但不洗又不行,只能将就着洗。所以,能赶上今天温乎乎的墨水,谢天谢地了!在我后来下坑的日子里,三分之二洗的是凉墨水澡。直到今天,我洗澡时喜欢进普通澡堂子里,喜欢泡大池,不喜欢淋浴,不喜欢温突突的桑拿的大池水,这就是原因。
不过,人呀,感恩之心应永存。现在我们这窑衣房里就有澡堂,就比以前强多了。听老犯人们说,前些年,坑口的窑衣房是一幢楼,澡堂在另一幢楼,犯人们收了工脱了窑衣,要赤条条穿过个三、五十米宽的空阔地带到澡堂洗澡,洗完再赤条条地跑回来穿干净衣服。羞耻倒是没有的,都是后生,谁没见过你裆中间乱晃的家具呀,主要的不便之处在于,寒冬腊月收了工,赤条条跑去洗澡后再赤条条跑回来时,身上头上难免挂着不少水珠,等跑回窑衣房就冻成冰珠了。犯人们经常用湿毛巾冷不防抽打谁那已经冻得缩成花生米样大小的家具,然后哈哈大笑(打闹、大笑可以御寒)。
我站起身,踩在水池里。水不深,只淹了一半大腿。
咦?脚板底好象有什么东西?我俯下身侧着伸直胳膊用手摸了摸池底,噢!原来是其他犯人洗过后沉淀下来的煤泥。徐志摩有诗云:我们赤条条走,正如我们赤条条来,我们离开澡堂子,留下一池底的煤泥,这首诗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从坑下回来,洗过澡后沉淀些煤泥这很正常。但是,毕竟我们都是犯人,就经常有人恶做剧地半蹲在墨水里拉屎,然后起身偷笑着跑了,留下那几截屎飘在水面,随着肮脏的泡沫一漾一漾。遇有此情形,我们只能无奈地用水盆把屎舀出去。唉!谁让咱工作面最远收工最晚呀!透他妈哪天要是咱们队第一个收工,每个人都得往水池里拉屎!拉好多屎!两个池里都拉!操!谁不会拉个屎!(尿在池里无所谓,尿是碱性的,肥皂也是碱性的)
我学着别人那样,鞠起墨水把头和脸先哗啦哗啦洗几把抓几下,再挤出点黏乎乎的洗衣膏,在手心里大致搓开,然后在脑袋上猛抓,在脸上猛搓。操!洗衣膏里有什么呀这是,就象砂子一样的小东西,硌得慌,搓在脸上火辣辣的。不过我想这是好事,越疼越说明去污能力强。搓了一会,我俯身低头,撩起水哗啦哗啦地洗。我身边很快也聚了一片肮脏的泡沫。我太低估了坑下煤尘的吸附力了,它们就象有油性,死皮赖脸地洗不掉。洗了头遍后我看了看双后:根本不行,总的来说还是黑的,那么脑袋上和脸上一定也同样了。于是,再来一遍,搓上洗衣膏后更用力地抓头皮,更用力地搓着脸……
冉其军告诉我,在这边用洗衣膏洗两遍,到那边用肥皂再洗一遍就行了:“洗成个啥样算啥样,反正每天都要下坑,洗那么干净有逑的用!”我脑子里刚想反驳“吃了还要饿、那索性别吃饭了行吗?”时,转念一想:每天下坑,苦这么重,哪还有心情和精力去把自己洗那么干净呀!所以说,不修边辐不讲究个人卫生的大多数是对未来不抱希望的,是沉沦消极的,而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基本上是心中有爱的,有爱才有希望。
我撩起墨水把头和脸上的第二遍洗衣膏冲掉,苍天不负有心人,这次的泡沫就没有上一次那样黑了,我的手也恢复了肉之本色。虽然褶皱里和指甲缝里还有残留的顽固势力,但我知道只要功夫深,砍川砍成针。我跨到这边的墨水池里,用肥皂往手上脸上脑袋上涂抹着。与洗衣膏比起来,肥皂在皮肤上的感觉舒服多了!细腻柔和,料想婴幼儿沐浴露顶多也就是这样吧?我细细搓着,但很快发现功夫深也不一定能砍川砍成针,想把皮肤深处藏着的煤屑搓掉洗净,不可能!于是我放弃了——明天还要下坑,以后每天还要下坑,洗那么干净,有逑的用!师傅的话,言之有理!
我跨出水池,用毛巾擦了擦身子,回到窑衣房时有动作麻利的犯人已经穿好衣服了。在我赶忙穿衣服的过程中,听到冉其军在与看窑衣的勤务犯说话:“……可不是人家自己走回来的嘛!我这个徒弟,质量!让他在后面站着,他自己就拿起大板锹干开活了!……”听他这样夸,我的心里也涌起一丝自豪。
我们收拾完毕后,带着各自的空水壶,到窑衣楼大厅里列队、报数,然后来到出收工通道最末的那个大厅,列队、报数,接受狱政科犯人的检查(收工搜身主要是防止犯人把雷管炸药带回监舍),然后又是进入长长的通道,在闪耀着智慧和哲理思想的一块块警示牌下,疲惫的我们向二十三中队走去。
十 八 上 文 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