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平步青云-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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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倒是真的。”七姑奶奶想了想说,“五嫂,我今天要到上海去一趟。”
“应该去一趟。”尤五嫂说,“就怕路上不好走。”
“怕什么?”七姑奶奶毫不在乎的,“他们闹事是在陆路上,我们坐船去,根本就碰不见,碰见也不要紧,凭我还会怕他们?”
“那好,你就赶快去一趟,叫你五哥在那里躲一躲,省得那班‘神道’又来找麻烦。”
“我晓得。我去收拾东西,五嫂,你关照他们,马上替我备船。”
于是七姑奶奶回到自己卧室,匆匆收拾随身衣物,正在手忙脚乱的当儿,阿珠悄悄的走了进来,有所央告。
“七姐!”她用耍赖的神态说道:“我不管,你一定要带我一起走。”
“咦!”七姑奶奶有些诧异:“我又不是去玩儿。”
“我也不是去玩儿。我要去看我爹,不然不放心。”
“话是不错,走起来有难处,路上不平靖。”七姑奶奶郑重其事地说,“你想想看,造反的人,哪个不是无法无天?遇见了,不是好玩儿的。”
“我不怕!”阿珠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条命。”
“他不要你的命,要你的身子。”
听这句话,阿珠不能不怕,愣了一会说:“那么你呢?”
“我不要紧,跟他们‘滚钉板’,滚过明白。”七姑奶奶又说,“我再告诉你,我学过拳头,象阿龙这样的,三、五个人,我一样把他们‘摆平’!”
说完,她拿起墙角的一枝青皮甘蔗,右掌平平的削过去,也不见她如何用力,甘蔗却已断成两截。
这一说一试,效用恰好相反,阿珠对她本就信赖,现在看她“露了一手”,益发放心,轻松地笑道:“我有个女镖客保镖,还伯什么?我跟你走定了!
我也会收拾东西。“
“慢点,慢点。”七姑奶奶一把拖住她,想了又想,无奈点头:“你一定要去,我就依你。不过,说实话,象你这样人又漂亮,年纪又轻的人,我带了你走,责任很重。你要听我的话做,不然……”
“听,听!”阿珠抢着表示态度:“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听。”
“那么,”七姑奶奶说,“你也不是没有在江湖上走过的,总晓得女人有女人的笨法子。你有没有粗布衬裤?”
阿珠也听人说过这种“笨法子”,很愿意试一试,但是,“精布裤子倒
没有。“她说。
“那就多穿两条。”
阿珠依言而行,穿了三条衬裤,两件紧身小马甲,到了七姑奶奶那里,关紧房门,拿针线把裤腰裤脚和小马甲的前襟,缝得死死地。这样子,遭到强暴,对方就很难得逞了。
到了饭后,正预备下船,突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是陈世龙,一身泥泞、十分狼狈,但精神抖擞,脸上充满了经历艰险,安然到达目标的快慰。
这一到,立刻为尤家的人所包围,都要听他从上海带来的消息。七姑奶奶和阿珠也就停了下来,先听他了,再定行止。
“你是怎么来的?”尤五嫂急急问道,“我们的人都好的吧?”
“都好,都好!”陈世龙大声答道:“都住在夷场,安稳得很。”
有这句话,大家都放心了,“那么,上海县城呢?”尤五嫂又问。
“县城失守了。”陈世龙所了解的情形,相当完整,于是从头细说,“小刀会要起事,早有谣言了,坏在吴道台手里……”
吴道台是指苏松太兵备道吴健彰。他跟刘丽川是同乡旧识,而上海县的团练又多是广东、福建人,因此,吴健彰对于小刀会利用团练起事的流言,不以为意,在他的想法,小刀会起事,就是跟他过不去,有彼此的交情在,刘丽川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来。
谁知刘丽川已经跟太平天国的丞相罗大纲有联络,同时与英国领事温那治有所联系,决定于“丁祭”那天起事,先攻县衙门。
上海县知县名叫袁祖惪,是袁子才的孙子,由捐班的宝山县丞,升任上海知县。这天一早整肃衣冠,预备坐轿到文庙去上祭,人刚走出大堂,拥进来一群红巾裹头的人,为头的叫小金子,曾经为袁祖惪把他当流氓抓来办过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雪亮一把刀立刻递到胸前。袁祖惪倒也是个硬汉,破口大骂,不屈而死,吴健彰得到消息,溜到了英国领事署,总算逃出一条命。
于是道署、县署、海关,相继被袭。小刀会占据了小南门乔家滨、沙船帮巨擘郁馥山新起的大宅作据点。城内乱得很厉害,但“红巾”不敢入夷场一步,因此难民纷纷趋避,十里夷场反倒格外热闹了。
“官兵呢?”七姑奶奶问道,“难道不打一打?”
“官兵少得很,根本不敢打,带兵官是个守备,姓李,上吊死了。”
“鸭屎臭!”七姑奶奶不屑地,“有得上吊,为啥不拚?”
“不去管这些闲事了。”尤五嫂问,“你是怎么来的?”
“我特地来送信,口信。”陈世龙看了看说,“可以不可以到里面去说?”
这自是机密信息,引入内厅,陈世龙告诉尤五嫂说,尤五特地嘱咐,如果嘉定有人来,好好敷衍,千万不可得罪。
“原来是这么一句话!”七姑奶奶问道,“怎么会叫你来的呢?”
这话问得有理,尤五手下多的是人,传这样的信息,理当派自己人,何至于劳动来作客的陈世龙?
“其中有个道理,”陈世龙道,“胡先生叫我把珠小姐送回湖州,顺便就要我带个口信。”
“这……”七姑奶奶深感意外,“这是为啥?”
“胡先生说兵荒马乱,还是回去的好。张老板也是这么说。”
“这要问问她自己。”七姑奶奶忽然又说,“这样吧,我们已经约好一
起到上海,船都备好了,你跟我们一起走,有啥话到上海再说。“
“好的。啥时候走?”陈世龙看着身上说,“我一身烂污,总得先洗个澡。”
等陈世龙到“混堂”里去洗澡的工夫,七姑奶奶才去找到因为他们要传机密口信而回避的阿珠,说了陈世龙此来的本意,以及她的决定,阿珠自然表示同意,但也不免奇怪,胡雪岩此刻正当用人之际,何以肯放陈世龙专程送她回湖州?
这就是七姑奶奶厉害了,一下子就看出是胡雪岩替陈世龙安排机会,漫漫长途,寡女孤男,而又当一个此身无托,一个爱慕不已,彼此都有了意思的时候,只怕如干柴烈火,生米很快可以煮成熟饭。但是,七姑奶奶自己觉得对他们俩的了解,比胡雪岩更深,有把握促成好事,所以自作主张,改变了胡雪岩的安排。
* * *舟入吴淞江,顺风顺水,一夜工夫就到了上海。船不敢再泊小东门,在洋泾滨上岸,直接坐轿到了裕记丝栈。丝栈里乱得一团糟,连走廊上都打着地铺,全是县城里和浦东一带逃难来的,沾亲带故,半央求、半强占地住了下来。
七姑奶奶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一看这情形就喊了起来:“这里怎么住法?五哥他们住哪里?”不要吵,不要吵!有地方。“
陈世龙引着她和阿珠,径自走到最后,另有道黑漆石库门,虚虚掩着,推开一看,别有天地,三开间一楼一底,堆满了丝包。
“咦!阿珠。”阿珠抬头一看,是她父亲正开了楼窗在喊。
“楼下堆丝,楼上住人。”陈世龙告诉七姑奶奶说:“上楼再说。”
老张下楼把他们接到楼上,父女相见,因为有了一番变乱的缘故,所以多少有恍如隔世之感。坐定下来,七姑奶奶问道:“他们呢?”
这是指尤五和胡雪岩。“洋人请他们吃番菜,谈生意,大概快要回来了。”
老张又问她女儿,“我跟雪岩商量,叫世龙送你回湖州,你怎么跑到上海来了。”
“是我的主意。”七姑奶奶抢着答道,“好在也方便得很,闲话少说,张老板,对不起你,请你楼下坐一坐,我们要房间用一用。”
这话真说到了阿珠心里,自从用了那个“笨法子”,大不“方便”,她连茶都不敢多吃一口,急于解除束缚,轻松一下,所以帮着七姑奶奶催:“爹,你先请下去,快,快!”
老张莫名其妙,但女人的事也不必多问,提着旱烟袋就走,陈世龙自然也要下楼,指一指左右说:“两间房都开着,随便你们用哪一间。”
“阿龙,”七姑奶奶喊住了他,从来不晓得什么叫难为情的人,这时也不免有些忸怩,窘笑着说:“拜托你一件事,也不晓得他们这里有没有娘姨,大厨房在哪里?替我们提一桶热水来,好不好?”
“怎么不好?”陈世龙也很机警,“胡先生房间有个新买的脚盆,你们用好了。”说着,“噔、噔、噔”一直下楼。
“你看,”七姑奶奶低声对阿珠笑道:“阿龙替你提洗脚水去了!”
阿珠无心理她的戏谑,匆匆奔进房去。七姑奶奶自然也跟着行动,两个
人的手脚都很快,关紧门窗,相互帮忙,在黑头里摸索着,解除了束缚。
不久,楼梯声响,是陈世龙提了水上楼,一壶热水、一桶凉水,交代明白,便待下楼。
“阿龙慢一点!”七姑奶奶喊道:“黑咕隆咚的怎么办?要替我们拿盏灯来。”
那间房正就是他跟老张的卧室,因而答道:“我桌上有洋蜡烛,还有包红头洋火,在我枕头下面。”
“哪张床是你的?”
“靠壁的那张。”陈世龙说“红头洋火,随便哪里一划就着,当心烧着手。”
“晓得了!你不要走,我还有事情要你做。”
七姑奶奶摸着洋火,取一根在地板上一划,出现小小一团火,向阿珠那里一照,只见一身细皮白肉,她正拿件布衫在胸前挡着,刚想开句玩笑,只见阿珠一张口把火柴吹灭,低声说道:“当心他在外面偷看。”
转脸一望,果然壁间漏光,有缝隙可以偷窥,七姑奶奶便问:“阿龙,你在外头做啥?”
“我坐在这里,等你有啥事情吩咐。”
“你不是在‘听壁脚’?”七姑奶奶格格笑着:“你要守规矩,不准在外头偷看。”
陈世龙笑笑不响,阿珠便低声埋怨她:“你不是在提醒他?洋蜡烛不要点了!”
这句话让外面的陈世龙听到了,心里不知道是怎么一股滋味?想想还是“守规矩”要紧,便大声说道:“没有事我就下楼去了。”
七姑奶奶这时也觉得让他避开的好,“那谢谢你了。”她说,“你在楼梯口替我们把守,不要让人闯上来。”
有陈世龙把守楼梯,大可放心。七姑奶奶到外面胡雪岩房间里,找着脚盆,提水进来,两个人大洗大抹了一番,然后取出梳头盒子,重新涂脂抹粉,打扮得头光面滑,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开了房门出来。
巧得很,正好裕记丝栈的老板娘,听说有“堂客”到了,带了一个粗做娘姨和一个丫头赶来。七姑奶奶是认得她的,招呼一声“陈太太”,接着便替阿珠引见。
等娘姨在楼上替她们收拾了残局,宾主坐定寒暄,问了问路上的情形,陈太太邀她们到家去住。
七姑奶奶怕拘束不肯去,转身跟阿珠商量,她也不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