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乐园失乐园-网络与文明的传说-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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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敬神而耕作(cultus agori)的意思。不用说,文化一词最初指向的不是某种人类物质活动方式,而是人类对生活的体验、感受和理解活动,是直接的心灵生活:人在生产和生活中时时保持着对自然、神和人生的敬畏和感激之情。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向心的生活的本意。正因为这样,宗教、艺术、哲学等与心灵生活有关的思想领域才成为文化这个词的主要内涵,他们有时也被称为精神科学。与此不同的是,文明一词在英语中写作Civilization,它脱胎于拉丁语词civis,它原指在一定制度化体系中生活的古希腊城邦的市民。
这种生活制度是由市民的权利、政治法律规定、商业活动规范等内容构成的。自文艺复兴之后,Civilization也获得了启蒙、开化(enlightment)的含义,它表达着从野蛮进入文明的主题,也就是进步主题。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进步日益依赖于一个远离人类心灵的中介化、形式化和技术化系统,人们判断生活的标准也日益服从于一种技术规范和数字化标准。它代表着一种离心的生活。
当技术日益成为现代生活的主导力量之后,人们便发现向心的生活越来越困难。
技术文明不仅创造了一个包含着物、工具和法则的强大中介系统,还形成了一种把一切都还原为物、工具和产品的一统观念:人无非是机器,智慧不过是一种工具理性,它们都是一种产品。所谓工具理性说到底就是理性的工具化。我在一位朋友新近出版的一本小书《感觉的方式》中看到一幅漫画:一个画家面对大海作画,但在他的画板上,我们看到的不是那富于力度的黑色岩礁和显示出鲜明层次感的波浪,也不是在夕阳下像金蛇一样跳动的色彩,而是一串氯化钠(盐)符号和表现不同波长的光谱公式。这无疑是一幅用技术语言创造的作品,但它不是艺术!那里面没有人的感觉。人的文化生存方式,或者说人的向心的生活,强调心灵生活的直接性和不可替代性。人为万物之灵,它与万物的区别就在于他感受着、思想着和表达着。印度诗人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吟唱到:我的情人的消息在春花中传布,……她的凝注在空中,但她的眼睛在哪里呢?她的吻在空气里,但她的嘴唇在哪里呢?吴伯凡先生在评论这段诗时写到:即使人没有一个现实可居的家,但却有了一个可诗意地栖居其中的家,即使他人在旅途,但心在家中,即使他在现实生活中还是一个漂泊者,但他漂泊的日子已充满甜柔。显然,诗意的生活是人类向心的生活的本质,它使人不仅活着,而且生活着;不仅满足于瞬间的物质享受,而且追求着一瞬便是永恒的美感;它使心灵超然于物外,而不是使心灵成为一个物;它使人不仅是一个技术产品,而且是一个艺术品。就算一切工具和人类表达方式都可以数字化,人在感受和思想时所寻求的仍然是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东西。向心的生活不仅需要从当代生活获取灵感,而且总要从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
因此,向心的生活具有历史性。由于各种在历史中形成的文化形态,无论是宗教信念、神话想象、艺术经验,还是人的生活规范、人对生存的理解,都需要在相当长的时间中形成、积累和生长,所以通常所说的文化常常是传统的同义语。
然而,在当今这个信息时代,在这个未来型和速度型的科技社会中,环境的改变比心灵生活快得多,而且将越来越快!传统正在失去它的生存时空,文化(如消费性的流行文化活动)正在失去历史性。人们只能为了生活而去适应,为了适应而去生活。他们没有时间感受、体验、品味、酝酿、思考并寻求表达,而只是在疲于奔命地追赶着什么,学习或训练着什么,抛弃着什么。
在这个背景下,时尚成了传统的替代品:如今社会以追求时尚为时尚。如果你没穿过时尚服装,那就好像没穿过衣服;如果你没有新潮音响,就似乎没听过音乐;如果没上过网,就等于没有信息。即使绘画作品、小说创作和像本书这样的文字叙述,也是以时尚的方式与读者见面的。时尚当然也反映着一种相对稳定的趣味和心理,然而它是善变的,人们对新时尚趋之若骛,对旧时尚弃之如敝屣,这正是当今时代人们所以繁忙的主要原因。
显然,在这种离心的生活中,技术日益成为强大的异己化力量。它虽然产生于人的创造,但却不听从人的控制;它虽然是人的工具,但却在把人当做它的工具;它虽然是人的代理者,但正在全方位地替代人。总之,技术在满足人的物质欲望的同时,正在成为决定人类祸福的力量。它开始改写人的观念。对代理的赞美和对替代的恐惧,构成了当代人对现代科技的矛盾情感,这正是本书提出得乐园?失乐园这一话题的基本理由。如何使技术成为不致失控的离心力量,如何使生活恢复它的向心力,这正是人们对当代技术提出的基本要求。然而,这多半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技术的高速发展从根本上说不是源于那种寻找家园的渴望,而是产生于人类那难以满足和无法控制的强大物质欲望。我由此想到一个生物学家所作的实验:他用电极把一只小老鼠的大脑性兴奋区域与一个电子门连接起来。当他合上电门时,小老鼠就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快感。很快,小老鼠就学会自己揿动电门。由于它从这一动作中得到极大满足,所以便一次又一次地揿动电门,直到自己虚脱而死。一边是极乐一边是死亡,这就是上述生物学实验所提供的隐喻,而佛教中所说的涅盘也正是这个意思。技术是强大的,它注定人们要向不可知的未来不断漂泊。在这个过程中,还乡的主题还会一次出现。但谁都知道,那个温馨的、可以让你有在家感觉的故乡还很遥远。在当今这个除了科学就是科学的时代,没有谁太在意你的感觉。几年前在报上看到一个消息:两个美国科学家建议,用核武器炸毁天上的月亮,让它的碎片平安降落在南极。根据计算(又是数字!),这样可以使地轴发生一定偏转,让南北半球都温暖如春。
我们不能说这种想法是邪恶的,也不必担心这里的数字计算会出现什么偏差。但这的确是一个让人不太舒服的想法。他们居然要炸掉月亮!炸掉那个数千年来为神话提供了无穷想象、为诗人带来了无数快乐与忧伤的天上宫阙。他们站在射电望远镜前对世人说,月亮其实是非常丑陋的,它会引起潮汐、地震和火山爆发。
如果需要,我们完全可以造出10个比它更漂亮的人工月亮!坦率地说,我最初是把它当作一个愚人节的消息来看待的,但如今想来,这好像不仅仅是个愚人节的笑话。
后 记
本书算是一篇命题作文。当初朋友约我以互联网与文明为题写一本书,理由很简单:我是研究西方观念史的,它与文明的话题多少有些关系;我用过几年电脑,并在不久前开始触网。
但我深知很难胜任这项工作,因为文明是个至大无外的话题,谈不好就会失之浮泛。此外,我对当代信息技术实在不甚了了,至今仍顽固地用WPS 来写作。有意思的是,WPS本是Word Processing System这一软件名称的缩写,但随着它的过时,有好事者硬是把它改写为Workers、Peasants和Soldiers (工农兵)这三个词的缩写。这样,我就成为一个行走在信息高速公路上的工农兵了。
然而人有人的用处。目前书店中关于电脑与网络的技术性文献比比皆是,它们在传播现代信息技术知识的同时,也制造了许多关于未来生活和未来文明的传说,有些传说甚至具有浓厚的现代神话意味。相比之下,对这些传说进行描述、分析和反省的著作并不多见。在这个背景下,我便有意无意地与自己知之不多的技术性话题拉开距离,着重讨论现代信息技术对我们的生活、对人类文明意味着什么。
不仅如此,在当今这个读者中心的时代,阅读是休闲,所以读物的文字需直白,标题需醒目,内容需浅入浅出,总之,一个作者最好能像教堂神父那样,用富于韵味和略带磁性魅力的声音将听众催眠。为了适应这种环境,我选择了许多像新闻导语一样的小标题,又搜罗了一些有趣的小故事,在它们提供的想象空间中展开自己的议论。这就使本书读起来有一些随想的味道。不过随想并不是随便想想,它们主要来源于我的上网感受。
在表达这些感受时,我力图使它们形成一些具有讨论余地的观念。感受是私人性的,而观念则是公共性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书最有价值的部分是那一个个话题,而不是我的解答。因为读者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感受、知识背景和思考对这些话题作出自己的回答。在写作本书的日子里,一杯清茶、一支香烟和一个键盘构成了我输出头脑中信息的全部硬件环境。在思绪般缭绕的轻烟中,我的思想进行了一次次远足。然而,这种只身旅行有时也会造成一些缺乏交流的写作情境。正因为这样,本书上篇对互联网的描述很不全面,而对现代技术的批评也有不少生硬的地方。的确,要想使话赶话的写作情境与现实生活情境接近,就必须对现代技术和生活有更多的了解。
本书又是一个急就篇。从最初匆忙落笔到完成写作,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对于我这个从未思考过网络与文明话题的人来说,这段时间是很紧迫的。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妻子杨敏、北京化工疗养院的支汉杰先生和中国农业科学院蜜蜂研究所的罗方圭老师,他(她)们为我在京西卧佛寺附近寻觅到一处特别清幽的地方。
我很喜欢这里的山,它沿着东西北三面围成一个半圆,南面是开阔的平原,形如一个座北朝南的金銮宝座。大山环抱着几平方公里起伏的草地,一道清泉从半山石缝中汩汩流出,在疏朗的林中从一块块山石上或跳或泄,淙淙流下。有时在傍晚,我独自坐在樱桃沟中的石头上听水声。寂静的林木中渗出淡淡清香,那是一种混合着水杉、油松、槐树以及一些无名花草的气息。如果是满月天气,看到月光断续地从树枝空隙中穿过,当真可以体味到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感受。
这感受恐怕是任何现代信息模拟技术都不能取代的。有趣的是,在樱桃沟入山处,我看到一块大石,上面刻着梁启超先生手书的一个大字:
我翻了很多词典,竟没有查到这个字,不知道它怎么读,也弄不清它的意思。一天,我的朋友章建刚开玩笑说:这个字上部是日,下面是夕,底下有一个走之,那不正是日夜兼程的意思么?真是太巧了!这一个字竟囊括了本书对未来崇拜和速度崇拜的全部论述。现代技术不正在使我们进入一个日夜兼程的时代吗?
作者简介:
何西风是我的笔名。按照目前互联网上通行的不必面对面的交流原则,一个人的本名是什么以及这个人究竟是谁,对读者来说是无所谓的。此外,近年来我用这个名字在报刊杂志上发表了一些评论性的文章,所以它已经构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出生在大跃进年代,在文化革命中读完小学和中学,插过一年队,随后又接受现代高等教育,并有机会到西方国家游学。这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