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哲学史 罗素-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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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在阿姆斯特丹、后来在海牙度着平静的日子,靠磨镜片维持生活。他的物质欲望简单
而不多,一生当中对金钱表现出一种希有的淡漠。少数认得他的人,纵或不赞成他的信
念,也都爱戴他。荷兰政府素常有自由主义精神,对他关于神学问题的意见抱宽容态度;
只不过有一度他因为站在德威特家方面反对奥伦治公族,在政治上声誉不佳。他在四十
四岁的壮年因为肺痨病死去。
他的主要著作《伦理学》(Ethics)是死后出版的。未讨论这书以前,必须先就他
的其它两部作品——《神学政治论》(TractatusTheologico-Politicus)和《政治论》
(TractaA tusPoliticus)略说几句。前书是圣经批评与政治理论的一个奇妙融会;后
一本书只讲政治理论。在圣经批评方面,特别在给《旧约》各卷所定的写定时期比传统
说法定的时期远为靠后这一点上,斯宾诺莎开了一部分现代意见的先河。他始终努力想
证明圣经能够解释得和有宽宏开明精神的神学相容。
尽管斯宾诺莎与霍布士两人在气质方面有天地般的悬殊,斯宾诺莎的政治学说大致
讲和霍布士一脉相承。他认为在自然状态下无“是”也无“非”,因为所谓“非”便是
说违反法律。他认为主权者无过;教会应当完全从属于国家,在这点上他跟霍布士意见
一致。斯宾诺莎反对一切叛乱,哪怕是反抗坏政府的叛乱也罢;他举出英国的种种苦难
为例,当作暴力抗击威权而产生的弊害的证据。但是他把民主制看成是“最自然的”政
体,这与霍布士的意见相左。斯宾诺莎还有一个地方与霍布士有分歧:他认为臣民不应
当为主权者牺牲·所·有权利。特别是,他认为意见上的自由很要紧。我不十分懂得,
他把这点与宗教问题应由国家裁决这个意见怎样调和起来。依我想,他讲应由国家裁决,
意思是说宗教问题不应当由教会决断,该由国家决断;在荷兰,国家比教会宽容得多。
斯宾诺莎的《伦理学》讨论三个不同主题。它先从形而上学讲起,再转论各种炽情
和意志的心理学,最后阐述一种以前面的形而上学和心理学作基础的伦理观。形而上学
是笛卡尔哲学的变体,心理学也带霍布士遗风,但是伦理观独创一格,是书中最有价值
的地方。斯宾诺莎对笛卡尔的关系,和普罗提诺对柏拉图的关系在某些点上颇相似。笛
卡尔是一个多方面的人,满怀求知的好奇心,但是没有很大的道德热忱。
他虽然创造了一些企图支持正统信仰的“证明”,但是正好像卡尔内亚德利用柏拉
图,他也未尝不可被怀疑论者利用。斯宾诺莎固然不乏对科学的兴趣,甚至还写过一个
关于虹的论著,但是他主要关心宗教和道德问题。他从笛卡尔及其同时代一些人接受了
一套唯物主义的和决定论的物理学,在这个框架以内,努力给虔诚心念和献身于“善”
的生活找一席之地。这真是件宏伟的壮举,甚至在认为它没有成功的人们中间也引起钦
佩。
斯宾诺莎的形而上学体系是巴门尼德所创始的那样类型的体系。实体只有一个,就
是“神即自然”;任何有限事物不独立自存。笛卡尔承认有神、精神、和物质三个实体;
固然,甚至依他讲,神在某个意义上也比精神和物质更称得起实体;
因为神是创造精神和物质的,要想毁灭它们就能把它们毁灭。
但是除开对神的全能的关系之外,精神和物质是两个独立实体,分别由思维和广延
性这两种属性限定。斯宾诺莎绝不同意这种看法。在他看来,思维和广延性全是神的属
性。神还具有无限个其它属性,因为神必定处处都是无限的;然而这些旁的属性我们不
明了。个别灵魂和单块物质在斯宾诺莎看来是形容词性的东西;这些并非·实·在,不
过是“神在”的一些相。基督教徒信仰的那种个人永生决无其事,只能够有越来越与神
合一这种意义的非个人永生。有限事物由其物理上、或逻辑上的境界限定,换句话说,
由它·非某某东西限定:“一切确定皆否定。”完全肯定性的“存在者”(神)只能有
一个,它必定绝对无限。于是斯宾诺莎便进入了十足不冲淡的泛神论。
按斯宾诺莎的意见,一切事物都受着一种绝对的逻辑必然性支配。在精神领域中既
没有所谓自由意志,在物质界也没有什么偶然。凡发生的事俱是神的不可思议的本性的
显现,所以各种事件照逻辑讲就不可能异于现实状况。这说法在罪恶问题上惹起一些困
难,让批评者们毫不迟疑地指点出来。有一位批评者说,按照斯宾诺莎讲,万事皆由神
定,因而全是善的,那么,他愤愤地问,尼罗竟然杀死母亲,这难道也善吗?莫非说亚
当吃了苹果也叫善?斯宾诺莎回答,这两件行为里肯定性的地方是善的,只有否定性的
地方恶;可是只有从有限创造物的眼光来看,才存在所谓否定。唯独神完全实在,在神
讲,没有否定;因此我们觉得是罪的事,当作整体的部分去看它,其中的恶并不存在。
这个学说固然大多数神秘论者曾经以各种不同形式主张过,很明显和正统教义的罪业降
罚说无法取得调和。它和斯宾诺莎完全否认自由意志有密切关联。斯宾诺莎尽管丝毫不
爱争论,但是他秉性诚实,自己的意见无论当时代的人觉得多么荒谬骇人,他也不隐讳,
所以他的学说受人憎恨原是不足怪的。
《伦理学》这本书里的讲法仿照几何学的体例,有定义、有公理、有定理;公理后
面的一切都认为由演绎论证作了严格的证明。因此他的这本书也就难读了。现代一个作
学问的人,不能设想他声称要确立的那些东西会有严格“证明”,对证明的细节势必感
觉不耐烦,事实上这种细节也不值得掌握。
读一读各命题的叙述,再研究一下评注就够了,评注中含有《伦理学》的不少精萃。
但是假若怪斯宾诺莎用几何方法,那也表明缺乏认识。主张一切事情全可能证明,这是
斯宾诺莎哲学体系的精髓命脉,不仅在形而上学上如此,在伦理学上也一样;所以证明
万不可不提。·我·们不能接受他的方法,那是因为我们无法接受他的形而上学。我们
不能相信宇宙各部分的相互联系是·逻·辑·的联系,因为我们认为科学法则要靠观察
来发现,仅仗推理是不成的。但在斯宾诺莎讲,几何方法非用不可,而且和他的学说中
最根本的部分是血肉相连的。
现在来讲斯宾诺莎的情感理论。这一部分放在关于精神的本性与起源的形而上学讨
论后面,这个讨论到后来推出“人的精神对神的永恒无限的本质有适当认识”这个可惊
的命题。但是《伦理学》第三卷中讲的那种种炽情惑乱了我们的心,蒙蔽住我们对整体
的理智识见。据他讲,“各物只要它是自在的,都努力保持自己的存在。”因此起了爱、
憎和纷争。
第三卷里讲述的心理学完全是利己主义的心理学。“凡设想自己的憎恶对象遭毁坏
者,会感觉愉快。”“我们若设想有谁享受某物,而此物仅只一人能够占有,我们会努
力使这人不能获有此物。”但是就在这一卷中,也有些时候斯宾诺莎抛掉数学论证化的
犬儒态度外貌,道出这样的话:“憎受到憎回报则增强,但反之能够被爱打消。”按斯
宾诺莎的意见,“自我保全”是各种炽情的根本动机;但是我们自身当中的实在、肯定
性的东西,乃是把我们与整体统合起来的东西,并不是保全外表分离状态的东西,我们
一体会到这一点,自我保全就改变性质。
《伦理学》最末两卷分别题为《论人的奴役或情感的力量》和《论理智的力量或人
的自由》,最有趣味。我们所遭的事在多大程度上由外界原因决定,我们相应地受到多
大程度的奴役;我们有几分自决,便有几分自由。斯宾诺莎和苏格拉底、柏拉图一样,
相信一切不正当行为起因于知识上的错误:适当认识个人环境的人,他的行动作风就英
明得当,遇到对旁人来说算是不幸的事,他甚至仍会快乐。斯宾诺莎不讲忘我无私;他
认为在某个意义上“自利”,特别说“自我保全”,主宰着人的一切行为。“任何一种
德性,我们不能设想它先于这种保持自己存在的努力。”但是贤达的人会选择什么当作
自利的目标,他的想法与一般利己主义者的想法是不同的:“精神的最高的善是关于神
的知识,精神的最高德性是认识神。”情感若是由不适当的观念产生的,叫“炽情”;
不同人的炽情可能冲突,但是遵从理性过生活的人们会协和共处。
快乐本身是善的,但是希望和恐惧是恶的,谦卑和懊悔也是恶的:“凡追悔某个行
为者,双重地悲惨或软弱。”斯宾诺莎把时间看成非实在的东西,所以他认为与已成过
去或尚未到来的事件有着本质关联的一切情感都违反理性。“只要精神在理性的指示下
理解事物无论那观念是现在事物、过去事物、或未来事物的观念,精神有同等感动。”
这是一句严酷的话,却正是斯宾诺莎哲学体系的本质所在,宜暂且细讲一讲。按照
一般人的意见,“结局好的全叫好”;宇宙假如渐渐转佳,我们认为强似逐步恶化,即
便这两种情况中的善恶总和相等。我们对现时的灾祸比对成吉斯汗时代的灾祸更加关心。
依斯宾诺莎说这不合理。凡发生的事情任何一件,正如同神所看到的,是永恒的超时间
世界的一部分;对神来讲,年月日期毫无关系。贤达者在人类的有限性容许的限度以内,
努力照神的看法,SubspecieBternitatis (在永恒的相下)看世界。你也许要反驳说,
我们对未来的不幸比对过去的灾祸多关心,这样做肯定是不错的,因为未来的不幸或许
还有可能避免,而过去的灾祸,我们已无能为力。
对这套道理,斯宾诺莎的决定论给出回答。我们皆因无知,才以为我们能够改变未
来;要发生的事总要发生,未来像过去一样定不可移。“希望”和“恐惧”所以受谴责,
正为这个理由:二者都依靠把未来看得不确实,所以都是因为缺乏智慧而产生的。
我们如果尽个人的能力所及,得到与神的世界象类似的世界象,这时我们便把一切
事物当成整体的部分、当成对整体的善来讲不可缺少,这样来看。所以说“关于恶的知
识是不适当的知识。”神没有关于恶的知识,原因是无恶可知;只由于把宇宙各部分看
得好像真独立自存,结果才生出恶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