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说你懂日本-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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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人和日本人打交道,可能会对其两面性感到些许困惑:摸不透。这恐怕正乃日本人之所欲也,如同他们不大愿意见到外国人日语过于流利一样:太容易被你摸透岂不就显不出咱们大和民族的独特了?而且,一个外国人即便意识到了日本的两面性,他还要去琢磨究竟哪一面真哪一面伪,哪一面多哪一面寡,委实大有难度。其实呢,根本就不必去区分什么真伪多寡,任何一面都是日本人、日本文化的组成部分。或可以说,日本就建立在这个两面、双重的基础之上。
回到中国人对日本的看法。无论是称赞的还是批判的,常常各自抓住一面滔滔不绝,仿佛真相在手,实则以偏赅全。这种现象由来久矣,估计也还会继续下去。
第44节:首选职业居然是驾驶员(1)
首选职业居然是驾驶员
背着行囊的自己,走出空荡荡的车厢,踏上一个不知名小站的清冷的月台,等候下一趟列车如约而来,带我驶向未知的远方。
“铁男”不是石油工人,“铁子”也不是好朋友(中国东北方言,“铁”比喻关系亲密),他们是爱好迷恋铁道的男孩和女孩。
最近日本媒体报道的一个现象是“铁子”的急剧增加。从普通年轻姑娘的嘴里,听到如数家珍的铁路站名、列车型号,实在教人有点吃惊。在刚刚结束的铁道知识大赛中,1000道问题有九人全对,其中女性占据七席。事实上,日本人对铁道的无尽热爱,在书店、图书馆中和电视节目里都有体现,这是一个值得揣摩的现象。
来日本那年乘地铁,瞥见广告上说翌年是日本地铁开通七十周年,我想到祖国,很是感慨了一回。几年后的住处附近的小公园里,有一辆旧式蒸汽机车车头的实物,说明牌上写着那是早年东京至横滨的机车。夜里,我偶尔散步路过,会在它周围徘徊片刻,思忖它驶过了怎样的历史烟尘。
第45节:首选职业居然是驾驶员(2)
来日后看到针对日本男中学生的调查,说孩子们长大后的第一志愿是电车(今日的列车基本已经电气化)的驾驶员,这也曾让我感到震撼。电车驾驶员的理想无疑比做官发财更显温暖,虽然这个行业的收入也还不错,按去年统计平均年薪641万日元,在主要职业中排行第19位。不过,我想这么多男生以及那么多女子对铁道、列车充满一种近乎宗教般的向往,原因肯定不止于此。在某种程度上,铁道和列车就代表了日本的现代史进程。
“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不啻真理。立志维新的明治政府最重要的公共工程首推铁路建设。日本第一条铁路由东京至横滨,1870年完工,1889年延伸到神户。政府还鼓励私人兴建铁路,出现铁路投资热潮,带动了股票市场的形成。到1890年,日本已经拥有1400英里铁路,40%为政府投资经营,60%属于私人。而中国第一条铁路是英国人1876年在上海建成,却被清廷赎回拆除。两相对照,夫复何言?历史此后再度重演。日本在二战战败后图谋恢复,还是把交通建设定为基础,故有新干线的问世;而中国的改革开放,却长期忽略交通建设,公共交通运力不足的症结造成大量无畏损耗。
铁路在人类历史上起到的划时代意义,是如何形容都不过分的。它改变了人们的时间观念、距离观念乃至社会行为方式。安德鲁?戈登在《二十世纪日本:从德川时代到现代》中指出,日本人注意到火车是按时间表行驶,因此需要精确的时间观念。直到20世纪初,关于日本铁路运营的投诉,还主要是误点和工作散漫,但是在慢慢地改善之下,带动了整个社会遵守时间观念的形成。不要小看时间观念,它的变革反映了人的生存模式的演变。在日本,通过铁道,大致可以做到按时出发抵达,哪怕就是为了赴一次朋友的小聚。而那种因车辆阻塞而难以守时的交通状况,体现的是一种深层的失败。
如今,日本拥有遍布全国的细密铁道网,每年输送人数比中国略少,是美英德法四国总和的二倍,号称“铁道王国”。一个汽车工业极其发达的国家,却有如此之高的铁路载客量,中国人尤其应该深思缘由。本来,东北以辽宁沈阳为核心,在日本殖民时期建成了中国密度仅见的铁道系统,可能发展出类似日本都市地带电车线路的运行体系。遗憾的是,这条正确的路非但没有走下去,反而被毁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高速公路,和奔驰其间的流水般的“私家车”。
将来某一天,我会离开日本,最令人怀念的两样事物之一,就是那铁道与列车组成的交通网络。当然,也会有遗憾,即始终没能实现一次“青春十八”的远途旅行。顾名思义,“青春十八”饱含着青春的气息,它能让你凭借一张低廉的车票,以不断换乘的方式在从北海道到九州的日本全国自由游历。“青春十八”车票的推出,还是在日本铁道(JR)国有化的时代。不过,虽然它的主要贩卖对象是利用假期出门旅游的学生,但并非仅仅限于学生才能购买,没有年龄限制。可是,告别校园进入社会之后的人们,又能有多少闲暇时间呢?等你退休了有了时间,精力却或许不济了。所以,还拥有青春时光的人啊,要懂得珍惜。
我曾多次想象:背着行囊的自己,走出空荡荡的车厢,踏上一个不知名小站的清冷的月台,等候下一趟列车如约而来,带我驶向未知的远方。
吾欲乘兴而行,兴尽而返。
可惜,青春如梦。
第46节:从川端到三岛
从川端到三岛
三岛(日本)式的美正是不带道德评断,在恶中追求美,甚至是愈堕落愈美丽,最终成了一次极具破坏性的、暴烈的偏执探险。
这可不是针对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两位作家的文学评论。
《朝日新闻》头版报道,原来谷崎润一郎也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但那年输给了苏联作家帕斯捷尔纳克。给谷崎写推荐信的包括他的竞争者三岛由纪夫,三岛自己也没获奖,窃以为这是诺贝尔文学奖大把大把的遗珠之一。
没来日本之前,对日本文学的最强烈印象是川端康成。川端出身东京大学国文系,另一位诺贝尔奖得主大江健三郎出身法文系(京都大学在自然科学领域拿出了五位诺贝尔得主说事儿,东京大学只有三位,但在文学奖上是东大一面倒的局面),代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面向:物哀传统和思辨洋风。不过,晦涩的大江令人知难而退(我一直不敬地认为,大江获奖和高行健一样,唯独法国人最感光荣),川端却常常能抚慰我心。特别是生活在日本以后,重读川端会有更加真切的感受。有一次傍晚乘电车,站在靠门的窗畔朝外望去,看到了玻璃上光影幢幢中浮现的一位陌生姑娘的脸庞。她就站在我的左近。心头一紧,想到了《雪国》中那段经典描写:
“镜子的衬底,是流动着的黄昏景色。也就是说,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在晃动。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像,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的世界。特别是当寒山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
这是美的一刻。在川端的作品中,此类珠玉片段不胜枚举,而这些珠玉之所以动人心魄者,在于它罕见的纤细微妙。后来去日本棋院的特别对局室,看到墙上悬挂的川端手书“深奥幽玄”,心底赞叹了良久。
可是,随着在日生活和阅读的延续,越来越发现比起川端,三岛由纪夫给我的触动更深,感受更丰富。三岛后来居上,超越了川端。三岛的出身是东京大学法学系。法学专业的文学家阵容已经足够强大,这里又多了一位重量级选手。不算同样法学专业的亲近感,三岛在我看来,可能是现代最能代表日本精神的作家了。
大多数作家的写作总是暗中围绕他的生活。《春雪》中宫廷和公卿的繁文缛节,贵族学校学习院的规制情形,身体羸弱的清显与研习法学的本多,都可以在三岛的个人履历中找到对应。和川端的破落家庭背景不同,三岛成长于官宦门第,中学读的是皇族和华族子弟学习院,这个经历对他日后的精神世界很有影响。贵族学校是个有趣的地方,三岛在此间体会到了“所谓优雅就是触犯禁忌,而且是触犯至高的禁忌。这种观念第一次教会他肉感,这是长期以来抑压着的真正的肉感”。这让人联想到2008年自杀的AV女星麻生美由树,她从幼儿园到高中都在学习院系统。这位只有短短20年生命的女子,以极其张扬的方式宣扬自己曾和几十名艺人的性爱经历,叛逆行为之下可见心灵的高度扭曲。
三岛的作品中洋溢着美,美是他的哲学、他的宗教、他的生命源泉。但他和川端不一样的,在于美发自“肉体与知性的均衡即将被打破”又“难以打破的紧张之中”,因此,他的美是突发的、矛盾的、极端的。粗暴野蛮和优雅华丽被扭结在一起,形成了奇特的美感。华族出身的三岛喜欢用一个词:优雅。然而,这个词出现的场合常常比较怪异,比如在《春雪》里:“尽管如此,那是一种多么恬静而优雅的挫折啊。”“优雅的挫折”又或“这是一种优雅的死,犹如把脱下的华丽的丝绸衣裳乱扔在桌面,不觉间滑落在黑暗的地板上”。而这种美感是真正日本式的,它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文学艺术创作的领域,而是上升到了民族文化象征的高度。三岛(日本)式的美正是不带道德评断,在恶中追求美,甚至是愈堕落愈美丽,最终成了一次极具破坏性的、暴烈的偏执探险。同样是选择自杀,川端是口含煤气管,三岛则是最残酷血腥的切腹。
我国诗人北岛在诗作《单人房间》中曾写道:“他渴望看到血/自己的血/霞光般飞溅。”三岛也说过渴望见血,他“一看到血,心里就痛快”(《午后曳航》)。结果,三岛确实用他的实际行动印证了自己的期望。
第47节:我骚扰故我在(1)
我骚扰故我在
各类骚扰现象非日本所独有,但骚扰电话已成为日本社会中的一个常见现象,报刊和网络上也都有传授各种“击退法”。
说实话,最近好一段日子没有被いたずら了,还有一点失落感呢。
“いたずら”汉字写作“惡戯”,直译就是恶作剧。但在现实生活中,它的含义也指代来自陌生人的骚扰,如“いたずら电话”。推销贩卖内容的电话虽然也令人生厌,但还不算“いたずら”,那种骚扰电话多在深夜打来,有时只是沉默,有时则发出各种古怪声音或自说自话。一般这类电话很少显示来源,因为可以设定成隐藏号码的184模式(在拨打号码前加上184),甚至有利用公用电话的。你固然能将电话设置为拒绝接受不显示号码和公用电话的来电,但会有万一耽误正事之虞,所以,且把被骚扰当做电话的一个功能吧。
我接过的骚扰电话多数是默不做声的,但也有例外,曾在午夜两点多接到一通,那端传来一位女人低沉的抽泣。挂断之后,我睡意全无,走到窗前,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