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武器-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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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媛媛停了停,“哎,他不会死的,人的生命力强得很,他在爬回家乡之前不会死的,可是爬回家乡后,是否会死,我就说不清楚了。在流浪在外的盲流的心目中,家乡是最美的,所以高大林历经磨难爬也要爬回来,可是当他爬回后,看到的还是那荒凉的村子,荒芜的田地和年轻人都走空了的土房的时候,再看看自己残废的腿,他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我知道你听了他的故事,产生了同情,可你以为我自己不同情他吗?在飞机我向你讲他的故事时,我一边讲,一边强迫自己想其他的事,免得自己讲不下去。唉,其实我一直不敢走近他,怕自己也受不了而放弃这样绝好的新闻追踪。你知道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小吕好几次要放弃,他都抗议罢工了好几次,后来才在陈军的教育下慢慢坚强起来。我们是新闻记者呀,我们要帮的残疾人成千上万,你从宾馆的窗子看出去,那些蜷曲在墙角下的残疾人和孤老无助的人,他们每一个都有一个感人的故事,每一个都值得我们去帮助,可是你告诉我,过去多少年,你向几个残疾和孤老人士伸出过援助的手?”
杨文峰更加惭愧,在广州每天都看到无依无助的残疾人,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要听一听他们的故事,更没有想到要帮他们一把。而偏偏在执行新闻采编任务时同情心大起,搞砸了报社的焦点新闻。
这时陈军走过来,把手提电话递给王媛媛:“吴总编辑的电话。”吴总编辑一早就得到消息了,现在又打电话过来,杨文峰紧张地低着头。
王媛媛讲了两句,就把电话递给杨文峰。杨文峰紧张地接过电话。“吴总编,您好,我……”“不提这个,事情过去就算了。下一次不要感情用事。”电话里吴总编声音很温和,杨文峰刹那感觉到有些感动。这时吴总编还在继续说:“文峰,你是不是有个外甥在东莞台商制鞋厂工作?”
杨文峰一听,连忙说:“是的,他叫李昌威,他怎么啦?”
“哦,医院和厂里都打来电话,说他出事了,在制鞋过胶工序中,不慎摔倒,整个左臂卷进机器里。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杨文峰头嗡的一声,听不到话筒里的声音了。王媛媛赶紧拿过电话,问了几句,然后当即决定大家一起驱车赶到武汉,乘飞机返回广州。
在飞机上陈军仍然不说话,一个人看着窗外。坐在杨文峰和陈军之间的王媛媛则找机会安慰杨文峰。
杨文峰却一直神情恍惚地保持着沉默——那一天他开门后看到昌威站在家门口,心里百感交集。姐姐是为了照顾自己而放弃读高中因而失去了离开农村的机会,转眼之间姐姐的孩子昌威已经18岁了。那天杨文峰告诉昌威:“就在舅舅这里住,这里就是你的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昌威木讷地呆望着舅舅,这让他一阵心痛。
杨文峰推开一直作为书房的小房间,李昌威发出了一声惊叹。后来昌威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多书。杨文峰的书房四面墙壁都搭着简陋的书架,书从地板到天花板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四面墙,只露出了门和窗户的位置,虽然使得房间更加小,但杨文峰觉得用书来装饰四面墙壁比什么都好看。这些书都是他最喜欢的,从天文地理,到政治经济学几乎包罗万象。
由于四壁的书堆得满满的无法挪动,他们就在房间中间为昌威铺了个地铺,杨文峰细心地把家里的棉被都垫在地上,让床铺柔软舒服。第二天早上起来,杨文峰看到昌威眼睛肿肿的,就问睡好没有。昌威说,“我晕了。”
杨文峰赶紧问怎么回事。昌威说,晚上一躺到地铺上就感觉四面墙上的书好像要向自己压过来似的……杨文峰觉得有趣,说那叫晕书。然后就给昌威出主意,“今天如果你再感觉到那些书要向你压过来的话,你就仔细一本一本看书的标题,看着看着就会睡着的。”第二天,昌威说,这法子真好。然后就说,“舅舅,你的书真多。”随后就说出了一大串书名,杨文峰惊奇地看着他。
“舅舅,妈妈说你是她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最有学问的人,让我向你学习。妈妈还说,你是个作家。”
杨文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笑笑说,“我只是喜欢看书而已,作家就称不上,我只写过一本小说。”
“我今后也想当作家!”昌威满脸向往地看着舅舅。这表情让杨文峰暗暗心惊。听姐姐说,昌威的语文基础不错,就是数学和英语没有考好,所以没有考上大学中专。不过杨文峰知道,虽然成千上文的中国人都或多或少地怀抱作家梦想,可是对于高中毕业的后就出来打工的外甥昌威,那理想也远大了。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趁机鼓励道:“多看点书吧!不管想干什么,都要从看书开始。”
不知道是听进了舅舅的鼓励还是这孩子本来就喜欢看书,从那以后,白天到处找工的昌威,晚上回来后就沉浸在书房中。他如饥似渴地把杨文峰珍藏的书一本本拿出来读。杨文峰发现,从门口开始书被一本本抽出来读后又放回去,一年下来动过的痕迹已近延续到窗户。
杨文峰暗暗吃惊这孩子的读书热情和速度。也同时开始担心这孩子到底看懂了没有,消化了书中的内容没有,也许都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吧。
找了个机会杨文峰问他读了哪些书,有什么看法,昌威就说从门口的鲁迅杂文已经读到窗口的伤痕文学,说罢也就没有什么话了。这让杨文峰越发觉得有必要引导这孩子读书,于是就找机会拿他读过的书向他发问,昌威的答案都很简洁,于是杨文峰就借题发挥,讲一些正确的看法和认识。这时,那孩子就微微张着嘴巴,面无表情地听,很少开口,杨文峰经常在循循善诱后等不到他的插话而微感失望。久而久之,他也就搞不清这孩子到底听进去自己的滔滔不绝没有,慢慢就失去了开导昌威的兴趣。
然而昌威读书的兴趣却有增无减。到东莞制鞋厂工作后,每个月都回来换一袋书过去。厂里晚上要准时关灯,所以昌威回来广州专门买了个可以充电的躲在被子里使用的读书灯。不久,杨文峰发现书架上空出一排书的痕迹绕过窗户又向门口延伸回来,这孩子竟然把自己的藏书快读完了!
“我想当作家!”有一天李昌威又慎重其事地说,杨文峰微微一怔,心想,这孩子还挺固执的。看了这么多书,竟然没有吓着他,竟然还这么天真。杨文峰也一直想当作家,但读书越多就越灰心丧气。这个世界上作家确实太多了,该写的和值得写的东西几乎都被人家写过了。
“想写点什么?”杨文峰假装不经意地问。
“什么都想写!”李昌威对舅舅问自己显然有些兴奋。
杨文峰“哦”了声,继续吃饭。
“我想写一部历史电视连续剧,从上古时代到春秋战国,再到唐宋元明清,最后还写孙中山、蒋介石和毛泽东。我要完全根据历史记载,例如二十四史来真实地反映历史。电视剧完成后,中学生小学生和农村的不认识字的农民都可以一边看,一边了解中国的历史。”
杨文峰又“哦”一声,停止了吃饭,“可是现在电视台不是充斥着各种历史剧吗?”
“我知道,舅舅,可是那都是假的呀,那些历史剧都是以篡改历史为目的。你们城市人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的电视剧要是让没有读过历史书的人例如农村人看到,就会对整个中国历史产生误会的。”
杨文峰想了想昌威这孩子的话。他一直觉得这孩子和自己不同,也和自己周围的人不同,无论在自己家住多久,他始终是更多的属于街边的盲流。而杨文峰虽然每天都看到甚至接触到盲流民工,但对他们了解有限。他像大多数城市人一样认为,那些盲流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去了解,在架设电线时,他们是架设机器,在建设高楼时,他们和起重机无异,平时他们站在路边时则和广州街边那些还来不及拆迁的土墙一样成为城市的特殊装饰。
杨文峰虽然也是在李昌威这个年纪的时候离开家乡,但是经过四年的高等教育,他已经改头换面了,或者至少他这样认为。
杨文峰说,他的想法很新鲜,自己也对目前充斥在电视上的歪曲历史的电视剧很反感,如果国家可以协助电视台拍摄一套真正尊重历史从历史文献改编的电视剧,那末对于中国青少年和文化水平有限的农民将大有好处。不过要自己写这样的电视剧本可不是容易的事。看到昌威认真地边听边点头,杨文峰建议道:“你可以写一写自己熟悉的题材。”
李昌威想了想,看着舅舅说:“那我就写农村小说!”杨文峰又说:“农村小说都被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写透了,你很难再写出什么有新意的。”
李昌威想了想,大概在回顾那些北大荒和伤痕文学,过了一会,才说:“舅舅,我觉得你的藏书里虽然有很多城市人写农村的书,可是没有一本农村人写农村的书。”
杨文峰微微一愣,半带不解半带鼓励地看着他。受到鼓励的李昌威接着说:“我知道很多城市青年当时上山下乡到我们农村,妈妈讲过很多他们的故事。那些城市的文化人回到城市后就写农村题材的小说,我看到舅舅这里有很多,我也都看过了。不过我觉得他们写的是他们眼中的农村,不是我们的农村。他们反思文化大革命,反思上山下乡,揭露农村的艰苦和文化的荒漠,最终他们都在呐喊:自己到农村是受苦受难,是被耽误的一代人。可是舅舅,农村一直有九亿我们这样的农民住在那里呀。如果我们眼中的农村都像知识青年眼中的农村,我们还怎么过?我们又是被谁耽误的呢?”
那一晚谈话后,杨文峰几乎一晚都在想昌威的话。总觉得昌威的话有一定道理,却又不知道道理何在。昌威这孩子虽然表面木讷,可是喜欢看书,又喜欢思考。而且他的思考都会引起杨文峰的思考,不过杨文峰觉得这孩子虽然也思考,然而他思考的路子完全和自己不一样。当然这不影响他越来越喜欢外甥,并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正确引导这孩子成才,也算是自己报答姐姐的养育之恩。
可是现在——飞机要降落时,一直陷入回忆的杨文峰忍不住流下眼泪。他任凭泪水从眼角流下——姐姐唯一的孩子,到广东来打工,姐姐交待自己要照顾好的昌威在工厂失去了左臂,现在正在抢救——这孩子能挺过来吗?姐姐能够接受这严酷的现实吗?自己今后还能够良心平安吗?昌威还想当作家吗?
温柔的纸巾轻轻擦在脸上时,杨文峰睁开泪眼模糊的眼睛,看到王媛媛温柔的大眼睛关切地看着自己,正用散发着清香的手为自己擦眼泪。杨文峰感激地轻轻想推开王媛媛的手。
王媛媛没有收回手,反而把温柔的手放在杨文峰的手上,轻声细气地说:“你好好照顾外甥,休息几天再回来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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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残肢
吴力超总编听完王媛媛的话,沉吟了一会,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人是你点名要的,焦点新闻搞砸了,你也要负一定责任。既然你为他开脱,还想继续留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