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书屋 > 魔法玄幻电子书 > [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

第29部分

[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第29部分

小说: [茅盾文学奖]第3届-徐兴业:金瓯缺(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了半个时辰,这条狗子已经蹿到皇后寝宫中去搬弄是非了。可是让郑家的知道了又
怕什么。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斥退了张迪,自己陷入深思中。
  赐冠和赠画是在他的头脑中酝酿了好多天的一个猛烈攻势的开端。师师退回冠
子,连看都不屑一看,表示她仍然坚守壁垒。丝毫不愿退却。可是她又收下画。这
幅画的示意如此明显,她岂能不明白用意?她既收下了画,等于默认了画中的涵意,
说明事情还有希望。他决定明天亲自去走一遭,来个奇袭,索性把话明讲了,看她
又待怎样!
  当夜他辗转不能成眠,他想出种种方法:软求、哄骗、轻微的要挟,坦率的愬
告……一切他能够想到的花招他都想到了,准备明天使用。可是经验告诉他,不管
他下定多大的决心,不管他准备了多少套办法,一旦到了她面前,他的一大半的攻
势都会被她一瞥轻蔑的目光所挡住。优势在她那方面,她是很难,或许是不可能被
征服的。
  这一夜,他觉得自己比往常更加是一个不幸和苦恼的人。

  (二)

  官家第一次驾幸镇安坊李师师的行馆,已经是十三年前的往事了。那一天是大
观③元年八月十七日,中秋节的后两天。官家所以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并非因为
它特别值得留念,而因为那一天安排得异常别扭的戏剧化的场面,曾经使他丢脸,
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十分耻辱的回忆。
  事情还不止耻辱而已。官家认为直到十三年以后的今天,他对她说过多少温柔
体贴的话,起过多少海枯石烂、此心不渝的誓盟,仍然不能使她回心转意、心甘情
愿地进入宫廷,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恐怕就在于她对他的第一个印象太不好。虽然
师师本人没有如此明白地对他表示过,在他和师师的关系中,许多事情都要依靠他
的感觉、体会、猜度来领会她的意思。除了在节骨眼儿上,她是不轻易表示心头的
想法的。
  他记得,那天为了驾临陇西氏④,确是做了许多准备工作。事前他让张迪和另
外两名内监化装为亲随模样,用礼盒装了两匹内府的紫绒、两端霞光毡,四颗龙眼
大小的瑟瑟明珠,四百两白金送去给师师的养母李姥,说是中州大贾赵乙歆慕师师
的名声,要求“过庐一饮”。这笔稀有的重礼果然把李姥打动了,答应接待他。到
了约定之日的傍晚,他在一批内监和禁卫军暗中保护下,跨着那匹“小乌”来到李
家作客。李姥开始在堂户卑隘的外厅廷迎接他,坐了片刻后,就把他请进一间布置
得较为精致的小轩里。献上清茗和时鲜果品。李姥陪他谈了一回市井杂闻,又趁机
打听他的家世。对于前者,他虽然假充内行,毕竟所知有限,有时不免要露出马脚。
对于后者,他更是讳莫如深,只好含糊其词地应答了几句。好在李姥的着眼点只在
他的经济来源,并不需要认真核实,两下里也马马虎虎地对付过去了。不久李姥告
罪出去,留下他独自在轩子里欣赏壁间挂着的屏条对联。这方面才是他的专长,拥
有充分发言权。他发现在这里张挂的古人和当代名士的字画中尽有精品。其中他最
欣赏的是晏叔原写的一幅屏条,词字俱佳,词中还嵌有师师的名字。小晏十多年前
已经去世,词中的师师不可能就是当前名噪一时的这个李师师。但她能够把这幅词
弄到手,点缀在自己的客厅里,也算是难能而巧合了。
  在这里,他初步看到师师的兴趣爱好,确是不同凡响。
  到了晚餐的时候,他又被李姥逊进一间布置得更加华丽的后厅。那里已经备下
一席丰盛的酒菜,仍由李姥打横陪坐,喝了几盅酒。李姥吹暖嘘寒,说长道短,显
得异常热络。他在这里受到了一个送了重礼的富商的待遇,丝毫没有可以抱怨的。
可是他是为师师而来,来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换了三处坐地,仍未见师师的影子。
让他这么久候,未免离题太远了。
  最后,他才被送进师师楼上接待客人的一个小小的阁子里。令人吃惊的是,在
那里也仍然是阒无人影,连贴身的侍女也没见一个。但是阁子里的淡雅清远的布置
陈设(后厅里那种华丽的气氛在这里已经一扫而尽),使他感觉到处处都有师师的
存在,使他想到这个阁子和它的主人,才真正当得一个“韵”字而无愧。
  他还没有看到李师师本人,可是一个根据见闻和想象组台起来的李师师的婷婷
倩影,已经在他心意中浮现出来。
  他不知道又等侯了多久,才听见接连着内室的门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声,
然后在荧然灯光的照耀下,看见李姥拥着含睇不语的师师姗姗而来。她在服饰打扮
方面不符合他事前的猜想,她似乎完全没有妆扮过,脂粉不施,黛眉不画,松松地
挽一个家常的慵懒髻,穿一件平平常常的玄色衫子,却有着水芙蓉的体态,而在神
情、姿态方面又宛然是他所理想的,甚至于比他能够想象得到的更美、更“韵致”。
  她默默地坐在李姥身旁的一只素墩上,既设有特别招呼他,也没有对李姥有意
要把他们撮合起来的说话接茬儿,看来她根本不想理睬他。原来在李姥身上起着重
大作用的贽赆,在师师身上也起了同样重大的反作用。她听说来客是个送了重礼的
富商,便不肯接待他。李姥费了多少口舌,才勉强说服得她出来见一见面,但她在
心里决定了只能以对待富商的规格去对待他,她倒不是看不起“商”,而是傲视
“富”。李姥把她拶得越紧,就越发引起她的反感。素来知道她脾气的李姥,也生
怕一下崩了,不敢把她逼得过紧。李姥只在暗中递眼色,要他主动跟她搭讪说话,
讨她的好。
  “敢问娘子今年几岁了?”
  他拙劣地动问着,却不知道在这个环境中这是一句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得到
真正答复的蠢话。师师当然不会答理他。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师师索性坐到对面的
湘妃榻上躲避他,使他十分狼狈。李姥得问,附着他的耳朵,轻声道:
  “师师是生就的小性儿,对陌生人不太肯搭腔,客官担待她些才好。”说着掀
起门帘,一笑出去了。
  阁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师师仍然没有理睬他,却摘下挂在壁间的一张瑶琴,
挽起衣袖,轻拢慢捻地弹起来。
  她鼓琴,是为了要履行一个歌妓对于送了缠头的来客应尽的义务。这与其说是
为了敷衍来客,还不如说是为了敷衍李姥,她要不为他做点什么,在养母那里交不
了账。
  她鼓琴,也为了要借鼓琴的机会阻止他说那些蠢话。到现在为止,她正没有正
眼儿瞧过他一眼,但从刚才那句问话中推想出他的为人。她生怕阁子里只剩下他们
两个时,他还会问出一些更加无聊和更加愚蠢的话,使她难以对付。
  她鼓琴,也是为了表示藐视他,把他放在“牛”的地位上。在她心目中,一切
达官富商,面对着她的“绿绮”琴,都变成了牛。可是这哀怨抑郁的琴声却把她自
己打动了,引起了身世之感。她随便弹了一回以后,就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认真地
弹起一阙她自己谱制的《吴江冷》琴曲来。一曲既终,泠然生寒,连屏风上画着的
淡墨山水也似乎着上了绿绮琴的颜色,变成绿色,以后变成了更深的黛绿。这时黛
绿色也染上她的衣衫、裙子、头发、手足,染上了她的思想感情。一切都变成深绿
了。他蓦地抬头,看见嵌在梳妆台壁间一付小小的楹联;“屏间山压眉心翠;镜里
波生鬓角秋”,那镶嵌在竹联上的蚌壳和石子的碎屑似乎也在发出绿色的闪光。
  接着他又听到她低吟道: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⑤

  晶莹的眼泪突然流进她的目眶。
  虽然生活在绮罗丛中,成为绝代名姝的李师师,却有着一段凄凉的身世。她是
东京城里东二厢永庆坊染局匠王寅的女儿,她妈在她落地的当天就感疾死去,留下
她和爹两个过活。早熟的师师还能回忆起爹用了豆浆、羊乳喂养她长大的一些片断。
爹每天赚的二、三十个大钱,养活自己也困难,哪能再拖上一个女儿。有人劝他把
女儿卖了。说什么:
  “娃儿家长得眉清目秀,到哪儿去都不会吃亏。你舍得把她卖给大户人家,自
己轻松了,也叫她过好日子。”
  爹生气了,发话道:
  “俺穷也要穷得有志气,亲生女儿,颠倒卖给别人去养活,叫她做一辈子的梅
香丫鬟?就算过好日子,俺女儿也不稀罕!”
  爹说到做到,宁可自己饱一顿、饿一顿,女儿面上却一点不肯亏待她。还亏得
几个穷朋友帮忙,将将就就地也把她养到四岁。那年春间,她又生了一场大病,爹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容易凑了一、二百个钱请诊赎药。到了药店,还差五十个
大钱,掌柜的把包好的药高高地挂在钩子上,说;“凑齐了钱,再来取药!”她爹
只想到女儿危在顷刻,满心指望这服仙丹灵药起死回生,一时片刻到哪里去凑那五
十文钱,只好两次三番地哀求,说明天凑齐了钱,一定补上,药先拿回家,治病要
紧。你们如不相信,就留下衣衫为质。
  掌柜的看见这件光怪陆离染满颜色的衣衫,不由得尖刻地笑起来;
  “破布衫留下来,撕成抹布,还嫌腌脏哩!俺这里不开当铺,留下衣衫何用?
穷小子没钱赎药,何不到保济惠民局⑥去求布施?”
  “如今惠民局的施药,都施给阔官人了,哪里轮得到俺穷人?”
  一句话触恼了掌柜的。原来这家药铺子里大大小小一千多个抽屉中的药材都是
从惠民局的库房里变个戏法搬运过来的。他顿时翻了脸,拍着柜台大骂:“穷小子
不长眼睛,一清早多少顾客,有功夫与你盘口舌?”两个争吵起来,掌柜的千穷万
贱地骂。她爹一时情急,隔柜台一拳把他打倒在地,抢了药包就走。怎当得药店人
手多,把他横拖倒拽地送进开封府。谁知开封府尹就是这家药铺的后台老板,掌柜
的又是开封尹的小老婆的老子,事情闹大了,他这才明白自己已惹下杀身之祸。
  他最后一次在牢狱里看到手里抱着娃娃前去探望他的穷朋友时,扬着沾满了靛
青的手,拜托朋友道。
  “兄弟好歹照顾这个女小子,俺死了,来生变牛作马报答你。”
  这是师师能够从别人口里听到她爹说的最后一句话。过不了半个月,他爹没等
到结案发配,就死在狱中。再过两年,受爹委托的那个穷朋友不知为了哪一桩,也
被捉进狱里去。
  失去了这些亲人后,师师就长期成为无依无靠、流浪街头的孤女,受尽生活的
折磨。在她十一岁那年,隶属倡籍的李姥把她收养下来,花了一番心血,逐渐调理
她成为名满京华的歌妓,改变了她的生活。成名以后,尽管锦衣玉食踵门而至,却
永远揩拭不掉那深深地烙在她心头的创伤。她每次拨动琴弦,信手弹去,常会不知
不觉地弹到《吴江冷》,并且低吟起《蓼莪》篇而氿澜不止。
  这个时候的官家如果能以沉默的同情倾听她吟完下面的几句诗:
  “父兮生我,母兮鞫我,
  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顾我复我,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