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禅 宫本武藏上册-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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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同门的和尚蜂拥而上,围着阿岩,乌鸦鸦的一片。也有人踩到阿岩抛在地上的长矛,跌跌撞撞的,非常狼狈。
“药汤!药汤!快拿药汤来!”
有人站起来大叫,手和胸膛都沾满血迹。
刚刚从窗外消失的老僧,绕道玄关跑了进来,但情况已演变成这种结果,只好苦着脸在一旁观看,并且阻止匆匆忙忙要跑出去的人。
“拿药汤干吗?药救得了他吗———笨蛋!”
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理会他,武藏觉得无趣,只好走到玄关,穿上草鞋。
此时,驼背的老僧追了过来,在他背后叫道:
“阁下!”
武藏转头回答:
“是———您叫我吗?”
老僧说:
“我想跟你聊一聊,请你回屋里来。”
老僧引他往里走,经过刚才的武馆,一直到里面一间只有一个出口的、四四方方的密室。
老僧一屁股坐了下来。
“本来应该由方丈跟你打招呼,但是他昨天才到摄津,两三天之后才会回来,所以由我来跟你打招呼。”
“您太客气。”
武藏低下头:
“今天让我受益良多。但是,对于贵门的阿岩法师,我感到很遗憾,真的很抱歉。”
“说什么?”
老僧打断他。
“在比武之前就必须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别挂心。”
宫本武藏 水之卷(28)
“他伤得如何?”
“当场死亡。”
老僧回答此话的口气像一阵冷风,直吹武藏脸颊。
“……死了吗?”
今天又有一个生命结束在自己的木剑之下。武藏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闭目默念佛经。
“阁下!”
“是。”
“你叫宫本武藏吗?”
“正是。”
“武术是向谁学的?”
“我是无师自通。小时候曾向家父无二斋学铁棍术,之后游遍天下,师法诸国前辈,天下山川亦为我师。”
“你真是有心人。不过,你的身子太强,太过强壮。”
武藏心想他是在夸奖自己,年轻的脸庞泛起阵阵红晕。
“哪里哪里。我的技巧尚未纯熟,还不成气候。”
“不,就因为这样,必须把你的强势稍微削弱一点,你还要再弱一点才行。”
“啊?”
“刚才我在菜园工作的时候,你不是经过我身边吗?”
“没错。”
“你走过我身边时,距离我有九尺之远,对吗?”
“嗯。”
“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感觉到你手上的锄头,好像不知什么时候会扫向我的脚跟。而且,你虽然低头挖土,但是你的眼光却能看到我全身,而且透着一股要寻出我破绽的杀气。”
“哈哈!正好相反!”
老僧笑着回答:
“当你走到离我六十米远的时候,我的锄头就感到你所讲的杀气了———你每一步,都充满斗志,充满霸气。当然我的心也跟着武装起来。如果当时经过我身边的是个普通的农夫,那么我也只是一个锄田耕作的老头。所谓的杀气,是你自己的影子啊!哈哈哈哈!你被自己的影子吓到了,才会离我那么远啊!”
这个驼背老僧果然非泛泛之辈,武藏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没错。然而,两人还没交谈之前,自己已经输给这个老僧了,一想到此,不由得对他敬佩有加,犹如后进碰到前辈,毕恭毕敬。
“非常感谢您的教诲。我想请教一下,您在这宝藏院是何职责?”
“不,我不是宝藏院的人。我是这寺背后的奥藏院住持,叫做日观。”
“噢,您是后面的住持?”
“我跟这宝藏院的前任住持胤荣是旧交,胤荣练长枪,所以我也跟着练习。以前还管些事,现在什么都不管了。”
“这么说来,这个寺院的第二代住持胤舜,是跟您学长枪术的弟子?”
“可以这么说。本来佛门不必用到长枪,但是宝藏院在世间的名声比较奇特,有人认为宝藏院的枪法失传太可惜,所以我只传授给胤舜一人而已。”
“胤舜大师回来之前,可以让我住在寺院里吗?即使是偏僻的角落也行。”
“你想跟他较量吗?”
“好不容易拜访宝藏院,很想一睹院主的长枪法。”
“最好不要。”
日观摇头。
“没有必要。”
他像在告诫武藏一般,重说了一遍。
“为什么?”
“宝藏院的枪术,你今天从阿岩那儿已看出一点端倪了,还有什么必要再看呢?如果你想进一步了解,看我就好,看我的眼睛。”
日观耸起肩,把脸向前靠,跟武藏四眼相对。从他凹陷的眼眶中射出一道精光,好像眼球会飞出来一样。武藏直视回去,只见老和尚的眼球一下子变成琥珀色,一下子转为暗蓝色,不断变化。最后,武藏的眼睛开始晕眩,只好先把眼珠子转开。
日观大笑不止。这时有个和尚进来跟他请示了一个问题,日观指着武藏:
“送到这里来。”
有人立刻送来高脚的客桌和食物。日观盛了满满一碗饭。
“粗茶淡饭,请用。不只对你,对其他的修行者,我们一样献上这些,这是本院的常规。那腌的东西是黄瓜,是宝藏院自己腌制的。瓜里包了紫苏和辣椒,非常美味,尝尝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
武藏拿起筷子,又感到日观犀利的眼神。这是对方发出的剑气?还是自己的剑气,又让对方产生戒备?这种两人之间魂魄的微妙互动,让武藏无法判断其中的原委。
他笨拙地咬着腌黄瓜,担心对方会不会像以往泽庵那样,突然一拳挥来,或是突然飞来长枪。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碗?”
“我吃得很饱了。”
“宝藏院的腌黄瓜,味道怎么样?”
“非常美味。”
武藏嘴里虽然这么回答,实际上,一直到他走出宝藏院,也只有辣椒的辣味还留在舌尖,至于腌黄瓜的滋味根本就想不起了。
“输了,我输了。”
武藏自言自语,走在昏暗的林中小道,踏上了归途。
有时,会有影子迅速跃过杉树林。原来是一群鹿,被武藏的足音所惊吓,仓皇逃走。
“在比武上是我赢了———但我却抱着失败的心情离开宝藏院,我表面上虽赢了,实际上却是输了?”
宫本武藏 水之卷(29)
他心有不甘,边走边骂自己境界还不够。
“啊!”
他想起了一件事,止步回头望去,宝藏院的灯火仍然明亮。
他往回跑,来到刚才的玄关门口:
“我是刚才的武藏。”
“哦?”
看门的和尚探出头来。
“什么事?忘了东西吗?”
“明天或后天,也许会有人来此问我的消息,请你转告他,宫本武藏在猿泽池附近歇脚,叫他到附近的客栈找我。”
“啊!这样啊!”
武藏看对方心不在焉,又补上一句:
“找我的人叫做城太郎,还是个小孩,所以请你一定要据实转告他。”
说完,大步踏上道路,武藏又嘀咕:
“我果然是输了———光是忘记交代城太郎的事,就表示我彻底输给那位叫日观的老僧了。”
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剑呢?武藏为此寝食难安。
这把剑!这一把剑!
明明在宝藏院取胜了,为何又感到自己青涩无能、未臻成熟?
他心情沉重,满腹疑惑地来到猿泽池畔。
天正年间新盖的民家,以这池为中心顺着狭井川的下游,杂乱分布在两岸。前几年,德川家的小吏大久保长安,在这附近建造了奈良奉行所。还有个中国移民林和靖的后裔,估计他做的馒头在此会受欢迎,所以在这池边开了一家店。
望着那一带的点点灯火,武藏停下了脚步。到底要住哪一间客栈呢?这里有无数的客栈,但是身上的盘缠有限,如果住在太寒酸的小店,又恐城太郎无法找到他。
刚刚才在宝藏院吃饱,但是走过宗因馒头店的时候,武藏肚子又饿了。
武藏走进去坐下来,叫了一盘馒头。馒头皮上印了个“林”的字样。馒头味道鲜美,不像在宝藏院吃黄瓜那样食不知味。
“客官!您今晚要住哪里?”
端茶来的女侍问起这件事,武藏刚好开口向她说明原委。她表示,店主有位亲戚刚好家中兼营旅馆副业,请他一定要住那里,而且不等武藏回答,便说要去叫主人,径自往后面跑去,带来了一位长着黛眉的年轻老板娘。
这户人家很单纯,离馒头店不远,环境幽雅。
那年轻少妇带着他敲了几下小门,听到里头有人应声之后,回头对武藏低声说道:
“这是我姐姐的家,所以不用担心赏钱的问题。”
有个小丫头出来应门,跟年轻少妇交头接耳一番,才放心地把武藏带往二楼,那年轻少妇说道:
“那么,请慢慢休息。”
说完就回去了。
当做客栈,这房间和摆设都太高级了,反而令武藏无法安心。
他已吃饱,只要洗洗澡,就是睡觉了。但是,看这户人家的情形应该不愁吃穿,为何要收旅客呢?武藏心存怀疑,想睡又无法安心。
他问那小丫头,对方笑而不答。
第二天,武藏跟她说:
“这些日子有人会来找我,所以想在此多住几天。”
“请便。”
小丫头到楼下转告这件事,这家的女主人终于出面打招呼。她年约三十,皮肤白皙,是个美人。武藏立刻说出他的疑惑,那美人则笑着说明原委。
她说她是音乐演奏家观世某人的遗孀。现今的奈良,有很多浪人不懂礼仪,风纪败坏无可形容。
为了取悦这些浪人,木 附近突然增加了许多热闹的饭馆和妓女。可是,这些不知好歹的浪人,还不能满足。他们带着当地的年轻人,自称是“探望未亡人”,几乎每晚都去偷袭没有男主人的家庭。
关原之战以后,战乱似乎停止了。但是,年年的会战已使得浪人数目激增。所以,诸国城池外围,恶棍到处夜游,强盗横行。也有人认为,这种败坏的风气,从朝鲜之役后就开始出现,所以将其归罪于太合大人。反正,现在全国的风气已经败坏无遗了。
再加上关原战后,各地浪人蜂拥而至,奈良城新任的奉行官已经无法加以约束了。
“哈哈哈!所以你们要我这种旅客留宿,就是为了要防备这个?”
“因为家里没有男丁。”
寡妇美人笑着回答,武藏也苦笑不已。
“你知道原因了,住多久都没关系。”
“我了解。在下逗留期间,尽可放心。但是我有个朋友在找我,可不可以在门口挂个标识或什么的。”
“没问题。”
那寡妇在纸上写着:
宫本先生在此住宿
贴在门外,就像一张护身符一样。
当天,城太郎没来。第二天,有三个武者闯了进来。
“我们想拜见宫本先生。”
他们一副见不到人绝不肯走的样子,武藏只好会会他们。原来是那天武藏打倒宝藏院的阿岩时,混在人群中见习的人。
“哎呀呀!”
他们一副和武藏已是老交情的口气,围着他坐了下来。
“哎呀呀!真令人惊讶啊!”
宫本武藏 水之卷(30)
一坐下,那三个人就用夸张的语调,直拍武藏的马屁。
“恐怕在所有访问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