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禅 宫本武藏上册-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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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难道瞎了眼吗?我已经砍了敌人一刀,可是却又被他抓住,教我如何是好?武藏,既然被你擒住,我也不想多受耻辱,你砍吧!来砍我阿婆的头吧!”
武藏一声不吭,大步快走。
阿杉婆被武藏夹在腋下,继续嘶哑声音说:
“今天我会被你抓住,也是命中注定,是神明的旨意,天命不可违,我丝毫不眷恋。如果又八听到权叔死于途中,而老太婆也已报了一箭之仇,一定会奋起为我们报仇的。我这老太婆的死绝非毫无意义,对又八反倒是一帖良药,武藏!要杀就快杀吧……你要带我去哪里……难道还要我受辱致死吗?快砍了我的头吧!”
武藏充耳不闻。
他横抱阿婆于腋下,来到五条桥边。
放在哪里呢?
武藏环视四周,思忖着如何处置阿杉婆。
“对了……”
他走下河床,看到一艘小船系在桥墩上,便将阿杉婆放在船舱底。
“阿婆,你就委屈一下。过不久,又八一定会来的。”
“你,你要干什么?”
老太婆甩开武藏的手。
“又八才不会来这里,噢!你是不是觉得杀了我太便宜了我,无法泄恨,所以才把我绑在这里,让五条过往的路人观看呢?你是想先羞辱我之后才杀我?”
“随你怎么想,以后你就会了解的。”
“快把我杀了。”
“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无法砍掉我这老太婆的细脖子?”
“没办法。”
“你说什么?”
老太婆咬住武藏的手,她不得不如此做,因为武藏正要把她绑在船尾。
武藏虽然被阿婆咬住手腕,却任由她咬,松垮垮地将绳子绑在阿杉婆身上。
阿婆方才拔出来的短刀,一路握在手上。武藏将它收回刀鞘,插回阿婆的腰带上,起身准备离去。
“武藏!难道你不懂武士之道吗?你若是不懂,我来教你吧!你给我回来。”
“以后再说吧!”
武藏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向堤防走去。背后阿杉婆咆哮不已。他想了想,又折回去,在阿杉婆身上盖了几层草席。
此刻,红通通的太阳从东边山头露出半边脸,这是今年元旦的日出。
“……”
武藏站在五条大桥前,恍惚地望着日出美景,耀眼的阳光似乎要射穿胸膛,照进内心深处。
这一年来,武藏像只愚蠢的小虫,陷在自我封闭的世界,现在沐浴在雄伟的阳光下,更显得形单影孤。虽然如此,心却是清爽的,感觉到生命的喜悦盈怀。
“我还年轻呢!”
吃了五块年糕之后,他恢复了体力,连脚跟都充满活力,他旋转着脚踝:
“又八怎么还不来?”
他朝桥上望去,猛地叫了一声。
“啊?”
比自己早先一步在桥头等候的人,并非又八,也非他人,而是植田良平手下的吉冈门人昨天在此揭示的告示牌。
地点:莲台寺野
时间:九日卯时三刻
……
武藏凑过去看告示牌的墨迹。光是看到上面的文字,就激发他浑身的斗志,像刺猬遇敌般血脉贲张。
“哎呀!好痛!”
武藏又觉得左眼疼痛不堪,用手去揉眼皮,突然在下巴发现一根针,细看之下,才发现衣领和袖口上有四五根像霜柱一般插在上头的针,闪闪发光。
“啊!原来是这个。”
武藏拔下其中一根针仔细端详。针的长短、粗细与一般的缝衣针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没有针孔,而且针身呈三角形并非圆形。
“可恶的老太婆!”
武藏望着河床,心中不寒而栗。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吹针吗?没想到这老太婆竟会使用这种暗器……好险。”
武藏满心好奇和求知欲,将针一一拔下,别在衣领上。
他准备把针留下作为日后研究之用。在他有限的知识里,一般的习武者有人认为吹针也是一门功夫,也有人不这么认为。
主张吹针也是一门功夫的,认为这是非常古老的防身术。听说有一些来到日本的中国织女、缝工等在嬉戏之间,技法不断求新求变,最后被运用到武术上。虽然不能成为一种单独使用的武器,却可当攻击之前的暗器,甚至有人说从足利时代就已盛行吹针术。
宫本武藏 火之卷(74)
然而,持不同见解的人却认为:
“一派胡言。练武者光是讨论这种儿戏之类的武器,不是很丢脸吗?”
他们更拿出兵法的正道论为左证。
“从中国来的织女及缝工们,是否以吹针嬉戏不得而知。然而嬉戏终归是嬉戏,并非正统武术,而且人口腔内的唾液能调和冷热、酸辣等刺激,却无法含着针而不觉疼痛。”
针对此种说法,赞成有吹针术的人又说:
“含在口中而不觉疼痛是可以办得到的。这当然是必须靠修炼的功夫,只要修炼得当,口中便可含数根针,当要攻击敌人时,利用吐气和舌尖,将针吹向敌人的眼球。”
对于这种说法,反对者又认为,即便能含在口中而不觉疼痛,但是光靠针的力量,在人体中只有对眼睛具有攻击力,而且,即便将针吹入眼中,若是刺到眼白部分则毫无效果,能够刺中眼球才能使敌人眼瞎,但也不至于丧命,像这种女人的雕虫小技,如何能发扬光大?
赞成者依然不服气。
“没有人说这种吹针术如普通武术发达,但至今仍流传着此种秘技也是事实。”
武藏不知何时曾听说过如此的议论。当然,他也不认为这种雕虫小技是一种武术,更没想到,真的有人会使用这种暗器。
然而现在武藏却亲身体验到,就算是道听途说,只要是听者有心,必有可用之日。
武藏的眼睛一直是痛着的,幸好没刺中眼球,只有在眼尾处有点灼热感,泪流不止。
武藏摸摸自身的衣服。
他想撕一块布来擦眼泪,但是腰带和袖口都撕不破……他一时没了主意,不知道该撕哪儿才好。
就在这个时候。
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撕破绢帛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名女子正用牙齿撕下自己红色的里袖,拿着那条碎布向他跑来。
21
原来是朱实。虽是新年,但她不但没化妆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光着脚丫。
“……啊?”
武藏张大眼睛,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虽然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朱实却非如此。她认为武藏也许对自己并不如自己思念那般深切,但多少对自己应有些许怀念才对,几年来,她都如此深信不移。
“是我,你是武藏对不对?”
她手上拿着从里袖撕下来的红布条,战战兢兢地走向武藏。
“你的眼睛怎么了?用手去揉会更加恶化,请用它来擦吧!”
武藏默然接受她的好意。拿着红布压住眼睛,然后再一次打量朱实。
“你不记得我了吗?”
“……”
“你真的把我忘了吗?”
“……”
“我……”
朱实看他面无表情,原先的满怀信心霎时重重粉碎了,在她身心受创、绝望无助的时候,仅存这么一点点希望,如今,她领悟到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突然,抑郁胸中的血块呕心上心头———
“呜、呜……”
朱实双手掩面呜咽地哭了,双肩猛烈颤抖。
“啊……”
武藏终于想起来了。
朱实方才的神情唤起了武藏的记忆,她的眉宇间依稀存着当年伊吹山下那摇着袖口铃铛的天真无邪的少女神情。
武藏强壮的手臂一把抱住朱实病后羸弱的肩膀。
“你不是朱实姑娘吗?对了,你是朱实。为何到这里呢?为什么?”
武藏不停地追问,勾起了朱实伤心的记忆。
“你已不住在伊吹家中吗?你的养母可好?”
武藏问起阿甲,自然联想到又八与阿甲的关系。
“你养母和又八还在一起吗?老实说,今早又八应该来此与我会面。不会是由你代替他来的吧!”
一连串的问话里毫无关心朱实之意。
朱实靠着武藏的肩膀,只是不断地摇头哭泣。
“又八不来吗?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怎么回事,光是哭我又怎么知道呢?”
“……他不会来的……又八哥哥根本没听到你的口信,所以他是不可能来的。”
朱实好不容易说了几句话,又靠着武藏的胸膛涕泪纵横地哭了起来。
本想对武藏一诉相思苦,现在这些思绪化成泡影在奔腾的热血中幻灭。尤其是她的养母一手将她推入命运的泥淖里———在住吉海边发生的事情和这一段时间的种种遭遇,说什么也无法对武藏启口。
元旦的晨曦照耀整个桥头,穿着美丽春装要到清水寺拜神的少女们,以及穿着长袍和服到各庙进香的行人,来来往往穿梭于桥上。
人群中出现了像河童般的城太郎。对他来说,并无所谓的年关之分,他来到桥中央,远远望见武藏和朱实。
“咦……我还以为是阿通姐姐呢!好像不是她呀?”
城太郎停下脚步,狐疑地望着这对举止怪异的男女。
若是在无人之处也就算了,但在这人来人往的桥上,这对男女竟然公然亲密拥抱,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大人们竟然如此,令城太郎好生诧异。
宫本武藏 火之卷(75)
更何况那名男子还是自己所尊敬的师父呢。
而女人更是该矜持保守些的。
在他童稚的心里产生一股莫名的悸动,既嫉妒又悲伤,但不知为何如此焦急生气,城太郎真想拿石头砸他们。
“什么啊?那女的不就是我拜托她转达师父口信给又八的朱实吗?茶馆女子毕竟比较老练,什么时候跟师父这么要好了?师父也该收敛一点……我非要把这事告诉阿通姐姐不可。”
城太郎站在原地左顾右盼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又从栏杆窥视桥下,就是不见阿通的影子。
“到底怎么了?”
他们投宿在乌丸先生家,刚才阿通比他早先一步出门。
阿通深信今早会在此遇见武藏,所以穿着年底时乌丸夫人送给她的初春新装,昨晚还特地洗发梳头,为了迎接黎明的到来,似乎连觉都没睡好。
后来,阿通等不及天亮,便说:
“我睡不着,想先到祇园神社和清水堂拜拜之后,再去五条大桥吧!”
城太郎回答:
“那么我也要一起去。”
城太郎本想与阿通同行,但是阿通不愿城太郎在旁碍手碍脚。
“不,我想要跟武藏哥哥单独见面叙旧,你等天亮之后,晚些再来五条大桥———我保证在你到来之前,我一定会和武藏哥哥那里等你的。”
阿通说完便独自出门了。
城太郎百般不愿也无可奈何,这段日子里他和阿通朝夕相处,当然明白阿通的心情,男女两情相悦的情怀,他也颇能体会,因为他自己也曾与柳生客栈的小茶在马厩小屋的草堆中情不自禁地相拥。
虽然他有相似经验,但在平常看到阿通为相思流泪、郁郁寡欢的神情,他无法体会,只觉得好笑,想逗逗她,丝毫无相知相惜之心。可是,此时看见靠在武藏怀里哭泣的人竟然不是阿通而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朱实,城太郎打从心底涌起一阵愤怒。
“怎么回事?那女人。”
他与阿通同仇敌忾。
“师父也该收敛一点。”
城太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