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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部分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第137部分

小说: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_李自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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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坐山虎的死党么?”

  “不是死党,不过如今他们拧成一股绳儿。要不是他黑了心,坐山虎势孤力单,也不敢这么嚣张。”

  闯王又走了几步,沉吟地说:“正统年间福建省有个邓茂七起义①,自称铲平王。丁国宝这小子替自己起个诨号也叫铲平王,原听说他在起手拉杆子时也有心打富济贫,铲尽人间不平。”

  ①邓茂七起义--邓茂七,江西人,佃农出身,明英宗正统十三年(公元1448年)秋天在福建延平一带起义,攻陷二十余县,自号铲平王。次年二月兵败牺牲。

  “反正这个混小子如今跟着坐山虎叛变,围攻李友,纵兵殃民,无恶不作,从根到梢都坏了。”

  闯王没再做声,缓步往山街上走去,想着心思。这时他还不晓得,就在他从老营动身时候,官军开始几路进犯,南边局势发生了意外变化。他只是想着官军在今天或明天可能动作,因此他必须至迟在明天天明以前离开这里,赶回老营坐镇,应付官军;尤其想着峣关的官军已来到离石门谷十里之外,说不定明天拂晓就会来犯,除掉寨内的祸根刻不容缓,还必须将活儿做得干净利索,决不能打虎不成反被虎伤。他边走边想着万全之计…… 
 
第九章
   

           

   
  黄三耀的绰号叫黄三鹞子,曾同窦开远一道由黑虎星带到老营,见过闯王。现在李自成由吴汝义领路去探看他的病,坐在床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谈到坐山虎挟众鼓噪,黄三耀又气又愧,声音打战地说:

  “闯王!我同黑虎星哥哥是把兄弟,也算是你的侄儿。不管论公论私,即使把小侄的骨头磨成灰,小侄也要保你打天下。只是小侄如今大病在身,起不得床,手下的弟兄们也多给瘟疫打倒,有心无力。要不然,小侄同开远哥哥合起手来,我操他娘,早已同龟孙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见个死活。唉,他妈的,我这个病!……” 

  黄三耀说不下去,又是喘气,又是痛心地抽咽。闯王安慰他说:

  “我既然来到这里,天大的乌云也会散去。贤侄好生养病,不要难过,也不要把这事放在心上。”

  黄三耀挥手使闲人从屋里出去,小声说:“闯王,不杀几颗人头,这乌云不会散去!”

  闯王立刻俯下头去,小声问:“你看,应该杀些什么人?”

  黄三耀咬牙切齿地说:“坐山虎非杀不可。他的一群亲信挟众鼓噪哗变,断没有饶恕之理。倘若不杀了这群杂种,一则祸根还在,二则以后别人会跟着他们学,事情更加难办。趁你在此,杀了他们,我看没有人敢随便动弹。” 

  闯王没有做声,在想着如何除叛。吴汝义小声说:

  “可是坐山虎自己手下有五百多人,铲平王手下有三百多,其余的杆子跟他一鼻孔出气的也不少。”

  黄三耀又对闯王说:“这活儿要做得干净,做得他们措手不及。有你在此,一正压百邪,事情好办。头一步先稳住他,使他不防,然后在酒宴上掷杯为号,收拾他们几个为头的。蛇无头不行。杀了几个为头的,下边谁敢动?万一鼓噪也好收拾。我同窦阿婆手下的弟兄,有你在此,都肯卖命。别的杆子,跟着坐山虎趁火打劫,混水摸鱼,却跟他同床异梦,心中也怕他挟制。你只要说出不怪罪他们,许他们立功赎罪,谁个那么傻,放着河水不洗脚,故意往烂泥坑里跳?” 

  闯王问:“能不能把铲平王同坐山虎拆开来?”

  “不行,闯王。他俩近些日子勾得很紧,只要坐山虎说往东,铲平王决不往西。要杀,一齐杀,不要杀了一只虎,留下一只狼,纵它伤人。”

  “他原来并不很坏,是吧?”

  “原来比坐山虎好得多,近来却跟坐山虎的样儿学,像鬼迷了心一样。窦阿婆曾劝过他,他不但不听,反受坐山虎挑唆,几乎要干掉阿婆。这人很难回头,万不可留。”

  “他同坐山虎是拜身①还是同乡?”

  ①拜身--米脂县方言称结拜兄弟做拜身。

  “一非拜身,二非同乡,只是近几天来十分亲近,互为利用,如鱼得水。”

  李自成从床边站起来说:“你休息吧。咱们如今要迎敌官军,必要先除内患,可是也不宜造次行事。让我想一想,再做决定。”

  “你今天明天暂不要打草惊蛇,先稳住他们的心。过两三天以后给他们个冷不防,突然下手。”

  李自成不肯说出坐山虎瞒着众人投降官军的事,也不肯说出他自己必须在今夜返回老营,微微笑一下,走出屋子。

  如今事情确实难办,既要除掉内患,还要留下这一千多人马抵御官军,而时间仓猝,不许他稍微耽搁。他一边在寨中巡视,一边考虑万全之策。走了几个地方,看见寨中秩序稳定,心中稍觉安慰。他正在走着,双喜带着几个弟兄匆匆迎面而来,使他的心中猛打一个问询:“又出了什么岔子?”双喜很快地到了他的面前,兴奋地小声禀道: 

  “爸爸,咱们的人马已经来到,现在在红石崖等候命令。要不要他们即刻进寨?”

  闯王十分诧异,问道:“从哪里来的人马?”

  “是小鼐子率领三百骑兵来石门谷护卫爸爸。路过大峪谷时,我子杰叔怕他年幼莽撞,亲自同他前来,又添了五十名骑兵,带有攻寨云梯。走到红石崖,因知道爸爸进寨后平安无恙,他们不敢造次进寨,引起杆子疑惧,所以停在红石崖,派人来请示行止。” 

  “张鼐?他……我临走时不许他离开老营,是谁命他来的?”

  “我不知道。”

  自成猜想准是李过正在病中,对目前局势不完全清楚,不知道老营不能不留下人马,不等着同刘宗敏商量就派张鼐率老营的看家人马追赶前来。他把脚顿了一下,问道:

  “从红石崖来的人呢?”

  “我怕会走漏消息,引他们到庙中等候,不许出来。爸爸,要不要把人马开进寨来?”

  闯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忽见窦开远从背后出现,快步向前走来。他迎上去叫着开远的表字问道:

  “展堂,查明实情了么?”

  “回闯王,这件事不查自明,所以大家到了一起,异口同声,都说坐山虎的人马确实不守军律,扰害百姓。他的二驾独行狼带着几个亲兵正在强奸民女,李友前去捉拿,互相格斗,当场给李友杀死。坐山虎不问是非,挟众鼓噪,围攻李友,使双方都死伤了一些弟兄。事情就是这样,众口一词,并无二话。” 

  “大家果真都是这么说?”

  “果真都是这么说。连平日同坐山虎靠得近的几个人也不敢卷起舌头说出‘不然’。不过,闯王,”开远低声说,“听说坐山虎已经放出口风:倘若闯王不杀李友,他决不罢休。从庙门外回来他就把铲平王丁国宝叫去,商量对付办法。刚才我看见丁国宝从坐山虎那里回自己驻扎的宅子去,脸色十分难看。他两个合起来有八百多人,想马上收拾他们很不容易。” 

  “唔……打探官军有什么动静?”

  “已经派了几个探子出去,还没有一个回来。不过据山下百姓哄传,离此十里远的地方到了两千多官军,今夜不来攻寨,明日必然前来。”窦开远趋前一步,放低声音说:“如今不怕官军来攻,怕的是里应外合,官军来到时先从内里破寨。” 

  闯王说道:“你去对各位头目说,李友遇事处置不善,激成兵变,我决不轻饶。今晚准备迎敌要紧,万勿懈怠。”

  “是,我去传谕。”开远说毕,转身就走。

  李自成心中责备李过不该派张鼐前来,但又想张鼐既然来了,不妨今晚暂时留下,帮助平乱,事毕就赶快命他回去。这么一想,他立刻对双喜说:

  “你赶快命红石崖来的人火速回去,传令张鼐等偃旗息鼓,藏在山圪(土劳),不许使寨中杆子望见;一更过后,悄悄将人马开到寨外候令,不得有误。”双喜正要走,闯王又说:“还有,倘若老营有人前来禀报军情,立刻引来见我。” 

  他担心丁国宝等人畏罪心虚,受坐山虎煽惑欺哄,还在同坐同虎拧成一股绳儿。他已经认定,要在今晚除掉坐山虎,丁国宝是关键人物。将双喜打发走,他就要去见铲平王丁国宝,叫吴汝义替他引路。汝义大惊,小声谏道: 

  “闯王,丁国宝不是个好东西。窦开远刚才说坐山虎离开庙门前时曾拉他去私下商议,不知商议些什么名堂。你现在身边没有多带亲兵,还是不去的好,免得万一他操个黑心。”

  “我心里有谱儿,如今正需要我亲自找他谈谈。”

  汝义苦功道:“闯王!你是全军主帅,在这样时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自成把眼睛一瞪:“小心过火!坐山虎本人我还想去瞧瞧,何况丁国宝仅仅是受了他的挟制才鼓噪胡闹。”

  “可是……”

  李自成挥一下手,阻止吴汝义再说下去,大踏步向着丁国宝驻扎的宅子走去。十分偶然,有一只乌鸦从头上飞过,哑哑地叫了两声,停一下又叫一声。李自成似乎没有听见,但吴汝义和众亲兵却都心中吃惊,认为这是个不祥之兆。有人不自禁地仰起头来,望着空中的乌鸦影子连呸三声。 

  在寨内的一角,离开坐山虎驻扎的地方不远,孤零零地有并排儿两座两进院落的砖瓦宅子,旁边还有两三家茅庵草舍。在一座黑漆大门前边竖立一面不大的红绸旗,上绣“铲平王”三个黑字。两天来丁国宝跟随着坐山虎鼓噪哗变,派出一部分弟兄围攻李友,而一部分弟兄趁机会在附近的村庄抢劫,奸淫,随便烧杀。今天上午他的手下人替他抢来一个姑娘,如今窝藏在他的屋里。为着怕李闯王派窦开远等来收拾他,他的两座宅子的房坡上都站有放哨的,大门外守卫着一大群人。尽管这群人队伍不齐整,有的站着,有的蹲着,却都是刀不离手,弓不离身,准备着随时厮杀。 

  铲平王的手下人突然看见李自成带着少数亲兵来到,又吃惊又十分狐疑,但是不敢阻挡他走进大门。自成挥手使亲兵们退到后边,态度安闲地穿过前院,一直向后院走。正在两边厢房中赌博和聊天的人们,看见闯王进来,一跳而起,拔出兵器从屋中跑出,站在两边厢房檐下,望着闯王。等他们看清楚闯王的态度安闲,身边没带多的人,登时松了一口气,大部分人暗暗地把刀剑插入鞘中。已经有人飞快地奔往上房,向铲平王禀报闯王驾到。 

  铲平王丁国宝刚从坐山虎那里回来,心事重重,情绪很坏。坐山虎知道窦阿婆和举出来的众头目查的结果一定会于己不利,要求他今夜三更同自己一起逃走,到终南山中自竖大旗或投降蓝田官军,这只是拿话对他试探,还不肯直然告诉他已经同官军通了气,官军将在明日拂晓攻寨。他拒绝了今夜逃走的要求,但同意等过了这一夜,瞧瞧李闯王如何处置,再做决定。他既不愿投降官军,也不愿拉出去受坐山虎的挟制,还怕留下来难被闯王饶过。他在屋中坐不是,站不是,深悔不该跟随坐山虎鼓噪。手下人替他抢来的那个闺女坐在床沿上,眼睛哭得红肿,仍在低头流泪,不时地抽咽一声。当她上午才被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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