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应犹在-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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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清瘦了不少,以往白皙细腻,不弱于女子的肌肤,看上去也变得粗糙许多,肤色暗淡、发黑,一看便是时常风吹日晒的缘故,俊朗的五官愈发深邃英挺,只是阖起的长卷眼睫下,笼着两团鸦黑青影,刚毅的下颌也冒出一层细密的胡茬。
整张脸孔,不复以往的高傲华贵之姿,看起来甚是憔悴狼狈。
这数月中,刘珩可谓是餐风露宿,四处奔波,偌大的西南,短短数月便梳理了十之**,虽是借着华氏商会之力,但也耗费了不少心血,并非轻而易举,坐享其成。
尤其是一路上,仍要小心谨慎,以免走漏行踪,他几乎日不能歇夜不能寐,唯有在赶路时,在颠簸的马车中小歇。
可此时的刘珩眉宇平复,气息悠扬绵长,显然睡得极为安心,香甜。
豆大的灯火,偶尔随着一丝自窗棂缝隙间透入的寒冷来回摇曳,崔莞敛回打量的目光,慢慢挪回仰得酸涩的脖颈,鼓噪的心一点一滴平静下来,当浓浓的困倦袭来,她脑海中最后一道念头,便是——他过得,也不易。
**寒风过后,是难得一见的晴朗,晨间的薄雾随着朝晖洒落,缓缓淡去,隐心苑中,青瓷小灯仍旧幽幽的燃着,那一丝昏暗的火光融入渐渐绽明的晨光里,了无踪迹。
雪白的幔帐内,一片蜿蜒的鸦发四散缠绕,紧阖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一双惺忪的墨眸微微一眨,眼中已是一片清冷,哪似刚自梦乡苏醒的模样?
刘珩垂眸,冰冷的目光落在怀中那一脸恬静的面容上,如寒冰遇暖阳,眸底的冷意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浅淡却不容忽视的温和。
他的目光在崔莞诱人的唇瓣上流连片刻,方慢慢撤离,举止轻柔的松开扣了**的细腰,略掀起裘被,撑起身子欲下榻。
却不想刘珩的手脚虽轻,仍是惊醒了浅眠的崔莞。
眨了眨泛涩的双眸,又抬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随后反手搂着裘被坐起身,喃喃道:“半夏,什么时辰了?”
刘珩抬眼扫了一下错漏而入的朝晖,“尚早,你还可再小歇片刻。”
“嗯。”崔莞含糊的应了一声,可瞬间醒过神来,眼眸一抬,倏的对上一双笑意盎然的墨眸,她身子遽然一僵,“殿下!”
昨晚,不是梦?
望着她一脸惊愕的模样,刘珩眼底笑意渐浓,剑眉微挑,勾唇笑道:“卿卿,昨夜睡得可好?”
☆、第二百三十七章 清晨详谈身世现(上)
即便崔莞心性比一般姑子沉着稳重,此时此刻望着那张离自己不过半臂远的俊脸,以及那双深邃中透出点点戏谑的墨眸,她仍是僵了一下,笼在裘被下的手,蜷曲起二指,贴着大腿娇嫩的皮肉,用力一掐,垂眸起身,跪在锦榻上平静的行礼,“见过殿下。”
“免了。”刘珩慵懒的目光落在少女看似从容,却时不时轻颤的眼睫上,弯唇再问:“昨夜睡得如何?”
“甚是不佳。”崔莞岂会听不出刘珩话中的调侃,她面无表情的应道:“不知何处来的一只蚊蝇,嘤嘤嗡嗡,扰人清梦。”
本是大不敬的言辞,刘珩脸上非但不见一丝怒意,忍俊不禁后,清朗的笑声便溢出口。
他自幼为储君,环绕再身旁的人,敬畏,谄媚,奉迎者数不胜数,年长之后,虽势不如前,但也无人敢这般明着与他抬杠,眼前这小东西,乃是头一人,也是独一无二之人。
清早便怀着忐忑守在门外的半夏,忽闻屋内传出的爽朗笑声,先是一怔,继而一喜,昨夜刘珩回园一事,她自是清清楚楚,便是崔莞的呼唤,也一声不落的听在耳中,但刘珩入屋前早有吩咐,半夏心中虽忧,亦是爱莫能助。
眼下,笑声渐止,她趁机上前唤门,得了刘珩的应声后便赶紧张罗梳洗与早膳等事宜。
待两人稳稳的跪坐于堂前高台上的红木莲纹长几两侧,面面相对,几面上摆满热气腾升,食香四溢的早膳。
崔莞原本当侧坐于刘珩身旁,好行添粥布菜之举,可还未容她上席,刘珩抬手一指,让她坐到隔几相对的一侧。
这是要将她置于平等之位?
崔莞心头微动,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那张经过**酣睡,怠色尽消,显得神清气爽的俊脸,依言挪了位。
无需崔莞服侍,又不唤侍婢进门,刘珩自顾自的执起镶银象牙箸,挑挑拣拣几箸下腹,却见对面的人儿颔首蹙眉,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摆得井然有序的碗盏,乌黑的眉峰不由一挑,道:“想甚?莫非与孤一同用膳,让卿卿如此食欲不振?”
“无。”听出话中隐含的不虞,崔莞眨了眨眼,坦然回道:“有些话,不知如何同殿下开口,故而心中正在思忖。”
“哦?”刘珩手中的象牙箸微顿,“正巧,孤亦有话与你说。”
崔莞抬眸对上刘珩炯炯有神的目光,唇角轻抿,“殿下请讲。”
“不急,先用膳。”刘珩落箸,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米糕,置于她身前空空如也的小碗中。
“……”崔莞有些受**若惊,不过仍是面色平静的将碗中米糕小口食尽。
静静的用过早膳,刘珩抬手一挥,示意将长几上的碗盏收拾妥当,又奉上热茶的半夏等人退下,直至宽敞的厅堂中仅余下两人,四下再度静谧一片。
刘珩不开口,崔莞也不多言,她端起茶盏,细细啜饮,心中慢慢猜想他究竟会与自己言及何事。
当初在钟山密宅,他不告而别,仅留下一句话,一瓶沉梦,几个人手,数月来音信全无,她亦不曾多问,可心底那一丝若有似无的牵挂,虽细若悬丝,却始终存在。
“此物,你且收好。”刘珩掠过她沉思的小脸,自怀中掏出一只不及半尺长的木盒,置于几上,轻轻推到崔莞面前。
崔莞拾起木盒打开,只见盒中放着一团裹得严实的大红锦帛,展开锦帛后,一抹碧油油的翠色顿时跃入眼中,“这是……”
任凭她上一世也曾见识过金山银窝,亦被眼前这枚通体晶莹剔透,青翠欲滴的碧玉珏晃了眼,尤其是玉珏上栩栩如生的桃花雕纹,连一根根娇嫩的花蕊都清晰可辨,仿佛枝头的桃花正随风摇曳,一个不当便会坠下。
无论是玉珏,还是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雕功,均非凡人能及。
“这是华氏的信物。”刘珩倒是没有丝毫隐瞒。
华氏的信物?崔莞眉尖若蹙,她一下便想到了那日在钟山密宅中,被她下逐客令的华灼,她裹好玉珏,合上木盒,轻轻地搁置在几上。
“既然是华氏的信物,为何交予我?”
“华灼托孤转赠与你,如此,你收下便是。”刘珩扫了一眼木盒,漫不经心的道:“上洛华氏,商会遍布天下,其势非眼前所见,只是一商户,凭借此玉珏,可令华氏倾力相助,不过所需代价亦不菲。”
短短数言,崔莞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她并不愚钝,仅从“商会遍布天下”这六字中,便窥出了华氏之势。
试问,区区一介商户,谁能做到如此地步?便是交由她来执掌,莫说天下,便是整个大晋,也未必敢夸下海口。
各国,各城,各郡之间的路引,除非是王谢这等望族,否则普通的世家子第,穷极一生也无法手持半数。
华氏,不简单。
仿佛看穿崔莞心中所思,刘珩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继续言道:“上洛郡虽隶属魏国,但华氏崛起,上洛便自成一城,非魏非晋,仅以华氏为主。”
“魏国……”崔莞蹙了蹙眉,沉声道:“岂能容忍华氏这等做派?”
无论是钱财还是颜面,魏国都不会放任华氏存在,否则便成了**裸的打脸,也为其余心生异意之人留下不当有的表率,这是一国隐祸。
“这便是孤与华氏之间的交易。”刘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眸底闪过一丝赞赏,而后磁沉的声音带上难得的认真,继续言道:
“上洛郡内设私兵,均为魏国大将司徒长笙所训,虽不可以一敌百,不过以一敌十仍是绰绰有余。但魏国雄狮百十来万,绝非上洛一郡可阻,孤应承华氏,倘若魏国围攻上洛,孤便会寻由对魏出兵,以此制衡魏国对上洛兴兵进犯之举。”
“即便如此,又与我有何干系?”崔莞仍是有些猜不透,华灼不将这般重要的此玉珏交于刘珩,反而给予自己的举措。
“孤与华氏,均不能尽信对方。”
故而,这枚玉珏交到一个与双方都有关系,又可不偏不倚之人手中,方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崔莞无疑是最稳妥的人选。
她聪慧,机敏,心思缜密,行事进退有度,且与刘珩,华灼,均扯上匪浅的干系。
而华灼将玉珏交予崔莞,未尝不是存有制约刘珩的心思,有了华氏为助力,崔莞便不再是风雨中孤苦无依的浮萍,哪怕她此时脱离刘珩,也可凭借手中玉珏寻到华氏,寻求一生庇护。
不过,以崔莞与华灼目前的关系而言,刘珩并不担忧她会做出此举,因此才心安理得的将玉珏递给崔莞。
刘珩深邃的目光扫过崔莞姣好的面容,心中微微一动,话已出口:“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世?”
☆、第二百三十八章 清晨详谈身世现(中)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世?”
轻飘飘的一言,却令崔莞浑身猛然一颤,如遭雷噬,素来清澈的眸子,飞速漫起一层茫然之色,而茫然下又隐隐含这一丝急切。
不过,她勉强撑住上最后半分平静,沉默片刻,方开口说道:“三年前荒林小道初遇殿下之际,我便已不记得前尘往事,从何而来归何处,脸上的伤又是被谁所赐,皆是不知。”
说着,她抿了抿发干的唇,抬眸对上刘珩毫无意外的目光,哑声道:“殿下可知,我,我究竟是谁?”话到最后,端着茶盏的小手,指节处已泛起一丝苍白。
如今想来,当真是可笑之极,她活了两世,竟不知自己是何方人士,双亲是否健在,族中可还有血亲,一直似无根浮萍,孤零漂泊于世。
刘珩的目光片刻都不曾移开过,崔莞脸庞上故作的镇定,又岂能瞒得过他一双锐利的墨眸,“孤,自是知晓,你的身世。”
当年月下一遇,自那张被人划得如同鬼魅的狰狞面容上,他依稀生出一丝熟悉之感,可她却而将他视为路人,此举令刘珩心生疑惑。直至后那村民叫唤出崔莞的姓名,才使得他心中多了几分把握。
传信令墨卫暗中赴清河一探,果然得了不少蛛丝马迹。
原以为,这小东西是因毁了容貌,加之欲趋吉避凶才不愿示出身份,却不想,容貌复原后,一次又一次危急中,她依然毫无心思,情愿冒险跟着秦四郎,跟着他,也未对自己的身世多言一字。
如此一来,刘珩怎会猜不到,崔莞兴许是失了往事,不记得自己那非比寻常的尊贵身份。
“你今年一十有六,再过二月,便满十七,乃清河崔氏嫡支家主之长女。”
嫡庶有别,世家之中,庶子与奴仆并无区别,且嫡妻未诞下血脉之前,妾室万不可有孕在身,即便颇有心机的美妾**欢好后,刻意设法躲开避子汤药,珠胎暗结,一旦东窗事发,也唯有胎陨人亡的下场。
故而,刘珩口中的长女,便是清河崔氏确确实实的嫡长女。
崔莞双耳隆隆,胸膛中犹如战鼓擂动,她怔怔的望着刘珩,脑海里却记起了流觞诗会时,王樊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