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应犹在-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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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刘珩等人行来,那中年男子拄着一支木杖,却利落的迎上前,“主子。”
比起村民,他的神态显得恭敬许多。
“开门。”刘珩轻轻颔首,语气沉着的道。
“诺。”
一声应下,那中年男子看也未看崔莞,径直转身行到紧紧合拢的大门前,掏出一把油光滑亮的铜钥,开锁推门。
“吱呀”一声厚重的闷响,不下百斤的青铜门,竟被这名貌不其扬,身有残障的中年男子徒手推开!
崔莞眸光微微一闪,这人的身手,定然不简单。
敞门后,中年男子略往门边一退,拄着拐,单膝点地,跪在门前,沙哑的嗓音,冲口而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浑厚的声音,蜿蜒而上,回荡谷崖山涧,一遍一遍,可歌可泣,远远传开的变徵之声,非但未慢慢减弱,反而愈来愈响亮,小村里,田地中,山林下…一声声或苍老、或稚嫩、或刚毅、或娇柔的嗓音,齐齐吟唱,沉雄悲壮,响彻云霄。
崔莞眼前一阵恍惚,仿佛亲眼目睹一道又一道不畏生死,磨刀擦枪,舞戈挥戟,奔赴战场共同杀敌的铿锵之影。
不知何时,墨衣也跪地而下,低声同吟。
听闻耳旁的悲壮,刘珩瞳色渐浓的墨眸,深深的回望一眼崔莞,“走罢。”一声落下,他抬足跨过一尺高,青铜浇筑的门槛,踏入屋中。
崔莞回神,紧随其后,可刚跨入门,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迎面扑来,她方平复下的神情再度一震!
灵牌。
屋内大堂中,除门之外,四面墙壁之上,供奉着一面面数不清的灵牌!
大堂中间的横梁上,悬着一方匾,“墨卫堂”三个古朴的大字赫然其上,匾下则摆着一张宽敞的案几,青铜兽耳三足炉居中,左右两边各燃着一盏长明灯,新鲜蔬果,飞禽家畜,整齐的摆在炉前,香火的气息弥漫在整座大堂中,令人敬畏。
“阿莞。”入门后,刘珩自主松开手,行到案几前方回头唤了顿在门前的崔莞,“你且过来。”
他的声音,不似以往那般慵懒,也不似寻常那般漫不经心,而是充满了深沉,冷冽,以及一丝不容抗拒的威寒。
崔莞抿了抿唇角,几欲无声的走向刘珩。
墨卫堂三个大字,令她想起了墨十三等人,而这供奉着满满一屋的灵牌,应该就是如墨十三等人一般,曾为刘珩出生入死的墨卫。
崔莞沉静的心,逐渐促起,她似乎猜测到,刘珩带她前来此处的真正用意。
☆、第二百五十七章 以君心,换妾心(下)
“孤立墨卫,自此十载,此谷此祠,亦存十载,祠中所供奉,皆为墨卫英灵,无论百数,千数,均有名在册,立牌设祀,年年祭奠。”
刘珩并未看向崔莞,目光从左往右,缓缓扫过墙壁上安放的灵牌,声音磁沉,清冷:“此处于孤而言,乃立足之本,你是孤带来的第一位女子。”说着一顿,又道:“亦会是唯一一位。”
闻及这番言语,崔莞陡然抬眸,定定的朝刘珩看去,门外明亮的光芒洒入屋门,半明半暗中,他的墨眸灿若星辰,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谨。
这样的眼神,让她心头止不住发颤,丝丝难以抑制的欣悦,慢慢腾起,细细密密,交织缠绕,仿若一张网,缚住整颗砰砰跃动的心。
事实上,踏入墨卫堂的那一刻,崔莞便有了一丝明悟,加之临行前,墨衣一句“请三思”,到方才在她耳旁的碎语,此时此刻,还有何处思虑不清?
这座山谷,便是墨卫的起源,亦是墨卫的归宿,对于寒门崛起,处境堪忧的刘珩而言,确确实实是一处立足之本。
而今日,他却牢牢的牵着她的手,决然的,不顾一切的将她带入这座山谷,带入他的生死之中。
她茫然无措,却又无法否认心头那一缕突如其来的欢悦。
是的,欢悦。
崔莞下意识抬手按在胸前左侧,掌心下跃动,凌乱,却坚实有力。
刘珩静静的看着崔莞,目光深邃,他知,她心已乱。
这是他决意行此一举后,早便料到的结果。
然而,不够,光是如此,还远远未能令刘珩心满意足。
他并非是秦四郎,彬彬有礼;亦不是崔莞,从容镇定;他一向便是心狠之人,连自身安危皆能谋入其中,怎可能大公无私?更何况,无论是六年前莲湖泅水,亦或是三年前荒林拦车,均是崔莞率先寻上门,坏了事,搅了心。
既然如此,她就该担起应得的后果。
刘珩亲自燃了六支香烛,半数递予崔莞,两人祭拜过后,方出了墨卫堂。
瞥及天边飘起的一丝潋滟夕光,崔莞这才惊觉,清早被刘珩扯下树屋后,一路穿林过洞,又在这祠堂中呆了一段时辰,一个白昼便已去尽。
“墨三。”刘珩瞟了她一眼,回头看向恰好锁紧青铜门的瘸腿男子,沉声说道:“今日,你随孤一同出谷。”
墨三握着铜钥的手微微一颤,浑浊的瞳仁中忽的闪过一丝精光,“是时候了?”
“嗯。”刘珩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行到崔莞身旁,依旧是扣住她的手腕,沿路返回。
村中农人自是迎来送往,面对嘈嘈之景,刘珩面容之上却无半分不耐,直至行到山洞不远处,前来相送的众人方依依不舍的散去,墨衣先一步入洞,拾起角落中干燥的两支火把,燃明,仍旧将其中一支递予刘珩。
见这两人头也不回,崔莞欲言又止,方才他不是与那名唤墨三的瘸腿男子言明,要一同出谷,怎么却……不过,最终她还是未将话问出口,此事,毕竟与她无关。
然而,待一行三人出了山洞,还未穿过密林回到树屋营地时,墨三已背着简易行囊,远远的出现在后头。
山中夜幕临得早,最后一缕夕光落下,崔莞等人也恰好回到营地中,平静的用过晚膳便各自回了树屋歇息。
**无话。
只是清晨被云瑶唤醒时,崔莞仍是一脸困怠,显然,昨日在山谷中的所见所闻,多少还是在她意料之外。
用过早膳,刘珩便上门寻人,二话不说,揪住人便离开树屋,崔莞又惊又诧,出言相问,岂料却是一句回声都未闻一下。
一路行到营地入口处,她才发觉,墨衣,墨三,墨七,墨十三等人均候在此处,墨三墨七等每人手中都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其中墨衣手中所牵,则是一红一黑两匹。
见刘珩行来,一干人抬手行礼:“主子。”
刘珩墨眸转了一圈,淡声道:“准备妥当了便出发。”
“诺。”
齐齐应声后,众人纷纷上马,刘珩瞥了一眼身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崔莞,接过墨衣手中的缰绳,将那匹漆黑如墨,鬃毛油光滑亮的黑马牵到崔莞面前,“你与我同骑。”
“骑马?”崔莞抬头,看向眼前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颅,正喷鼻刨蹄的黑马,心中有些发栗,低声说道:“我未骑过马。”
刘珩瞥了瞥她低垂的小脸,径直将缰绳塞入她白嫩的掌心中,道:“莫要耽搁时辰。”
说罢人虽站在崔莞身旁,却是负手而立,竟是一副不打算相帮的模样。
崔莞眉尖若蹙,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马车坐过不少回,但骑马,货真价实的头一回,至少,记忆之中,并无骑马的迹象。
可当她抓起缰绳,抬首望着马背上的鞍具,一股莫名的熟悉透心而来。
抓鬃,踏镫,跨马,落鞍,行云流水般娴熟的举止,令墨十三等人目瞪口呆。
而直至稳稳的坐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的青草泥壤,崔莞才自恍惚中醒来。
她,竟上来了!?
这般举止,好似曾历经无数次,以至于身子早已熟悉,无需多想,便能自然而然的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崔莞忍不住回头垂眼,对上那双含满笑意的墨眸。
他早就知晓,她擅骑马?
倏然间,崔莞忆起一幕模糊的过往,不过,尚未容她细思,手中缰绳一脱,身子微微一晃,后背蓦的贴上一具温暖的胸膛。
“出山便不用这般骑行了。”刘珩贴在她耳旁一声低语,幽然的目光瞟见莹润的耳尖上泛起一丝嫣红,满意的将手中缰绳一甩,策马奔向出山的小道。
虽说马背上的颠簸,崔莞并不觉有多难挨,然而被那人紧紧圈在怀中,两人仅隔几层薄薄的衣袍,多少还是会有几分不自在。
好在正如刘珩所言,临近出山的小道尽头,一辆青篷马车正静静的候在路口,驾车之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墨十八。
见到与刘珩同骑的崔莞,墨十八显然有些诧异。
轻巧地跃下马背,略冲墨十八点了点头,便撩起衣摆钻入车厢中,刘珩吩咐两句,也随即入内。
少顷,马车轻轻一晃,车辘轳与马蹄声交融汇聚,崔莞静默片刻,待思绪渐平,明晰,方抬头望向倚在车厢内壁上闭目养神的刘珩,问道:“殿下打算去往何处?”
刘珩懒懒的睁开双眸,盯着崔莞平静的眉宇,薄唇勾起,“清河郡。”
☆、第二百五十八章 清河之行所为何
清河之名始于汉,因郡内有一清河流淌而过,故名为清河。
虽说清河郡不比建康繁华瑰丽,却也无愧于大族之乡,清河郡中风光明媚,沿河之畔,碧水潺潺,绿柳依依,时常可见士族郎君风度翩翩,姑子亭亭玉立,或席地而坐,饮歌醉舞;或策马**,狂放不羁;处处弥漫着一股悠然从容。
便是寒门庶民,也大多是衣衫整洁,举止有度。
郊外,一辆清河郡中随处可见的青牛车里,绵软的毾鄧铺满车厢,一张红木小几稳稳的安放在中间,几上摆着清茶熏香,左侧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斜斜的倚着软枕,宽松的衣袍下,隐隐显露出一抹结实诱人的胸膛,他手中捧着一册书简,翻动中时不时抬眼瞥向另一侧的少女。
鹅黄绢裳,鸦发轻挽,拢成少女常梳的垂挂髻,白皙娇嫩的面容略有些眼生,她与男子一般,手中捧着帛书,凝神细看,两人的目光几乎未有半分交流,车厢中弥漫一股令人平和的静谧。
“清河郡……”崔莞合上手中的帛书,眨了眨酸涩的双眸,喃喃轻叹。
“看完了?”磁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倚在软枕上的男子抬眼扫过她微蹙的眉宇,抬手自一旁的木匣中,取出另一卷帛书,置在几上,“还有一段行程。”说罢垂眸,继续阅简。
崔莞的目光落在帛书上,这本帛书看起来与她手中的相似,大概是载写清河地理志,风俗民谣等有关的琐碎事宜,长路慢慢,用来消磨闲暇无聊之感,倒是极为妥当。
不过,崔莞的目光在帛书上转了一圈,并未伸手拾起,而是移向身前不过一臂之遥的男子,即便连月来对的均是这张脸孔,她仍觉得有些无法适从。
无论是刘珩还是她,甚至驾车的墨十八,以及扮作护卫的墨衣墨十三等人,均改头换面,成了另一番模样。
好比此时的崔莞,容貌虽娟秀,却不及原貌半数,怎么看都只是一名普通世家出身的女郎;而刘珩则是一名相貌平平,风度不减的士族郎君,一路上,对外皆称两人为兄妹,千里迢迢北上,为寻访亲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