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应犹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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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临本就为方才的“直爽”而生有一丝疚意,再一听这番话,不由拍拍胸脯开口道:“何事?你尽管说便……”
话还未说完,他的袍角便被那姓吴的中年男子重重的扯了一下,顿时打了一激灵,醒悟过来。
他与这小姑子素不相识,又不知来历底细,若是无意中损害到郎君的利益,那可就犯了大罪!
这样一想,卫临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懊悔。
崔莞并未遗漏中年男子的举动,也未忽略卫临的神色变化,她早便料到事情不会太过顺利,毕竟这些人跟在秦四郎身旁的人,均是秦氏一族里的嫡系势力,岂会随意便能晃点过去?
况且,那卫临若是真应允了,她便该头疼接下来那番话该如何说了。
☆、第四十章 螳前雀后孰人知(下)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不露分毫,崔莞再次盈盈一福,略带一丝犹豫的说道:“小女昨夜遭遇山匪,途中与家人失散,在林中躲藏了**,此时腹中饥肠辘辘,想请诸位匀一碗清粥。”言毕又急急添了一句,“我愿以钱购之。”
她边说边慌忙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几枚五铢钱,眸光怯怯的望着那脸上惊愕渐显的中年男子,呐呐的问道:“不知可否?”
这回,不止中年男子一人觉得愕然,围在篝火旁的绝大多数随处护卫均露出惊讶之色。
“你是说,你未得食?”中年男子盯着崔莞,狐疑的问。
由不得他起疑,毕竟这小姑子加入队伍,乃是楼管事亲口应允,又怎会未将她的食宿安排妥当?
崔莞垂首,缓缓缩回攥着钱的手,慢慢的,低低的道:“弗儿姐姐,曾端过一碗粥……”
她的声音极轻,说到最后,已然令人听不清了,只是那隐隐含在话里的哽咽,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想到方才听闻的尖声,心中顿明。
这小姑子,怕是受挤兑了罢。
中年男子扫了眼崔莞孤伶瘦弱的身子,目光停在那条微露湿意的面巾上,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家中幼女的摸样,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转头对卫临道:“去请楼管事前来。”
“好。”卫临平日里对那几名自视甚高的侍婢也颇为不耐,听到崔莞这番话,早就坐不住了,草草应一声便搁下手中的陶碗,起身匆匆进了那顶大帐篷。
少顷,便见他领着楼管事大步走来,身旁还跟着一名莫约四十来岁,面色蜡黄头顶微秃的男子,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着一缕刻薄与猥琐。
众人看到这两人过来,纷纷起身,恭敬的唤道:“楼管事,陈副管事。”
楼管事点了点头,望向崔莞,淡淡的问道:“出了何事?”
卫临在帐内已经将事情说得清楚明白,但他仍这么问,是要崔莞亲自说与他听,毕竟她主动与自家郎君保持间隔,多少还是令他对这小姑子有几分另眼相看。
然而崔莞仍旧垂首含胸,安静的站在原地,好似听不到楼管事的询问,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她亲自告状,还不如旁人开口来得更煽情一些。
果然,待那中年男子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一遍后,楼管事虽然神色未变,但眸光已然沉冷不少。
他瞥了一眼崔莞,并未出言,转身便朝侍婢们所在的另一堆篝火去了。
众人面面相觎,却止步不前,唯有那位陈副管事仍紧紧跟楼管事身后。
卫临倒是想去,可他刚迈出一步,便被中年男子扯了回去,只好冲崔莞无奈的笑了笑。
崔莞对这个虽然有些鲁莽,但十分热心肠的青年生出了一丝好感,她轻轻颔首,又对中年男子福了福,随后也跟着楼管事返回了原本该呆的地方。
桃兮等人的目光一直留意着崔莞,虽听不清那头的说话声,但还是将卫临入帐,楼管事出现的过程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自然明白,崔莞果然是去告状了。
于是不等楼管事走近,桃兮便带着面色微白的弗儿以及众女起身,迎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借势压你又如何(上)
“楼管事。”桃兮盈盈一礼,却在行礼间悄然瞟了后头的陈副管事一眼。
陈副管事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状似老实的站往一旁,实则暗地里给了崔莞一道含满冷厉与警告的目光,显然是让她管好嘴,莫要乱说话。
崔莞自是不会在这时与他置气,静静的站着,垂头含胸,一副怯弱的样子。
看她这般摸样,再看桃兮一干人来势汹汹的摸样,不必言明也能看出究竟谁是谁非。
楼管事眼神沉了沉,目光在桃兮娇艳的脸上顿了下,便越过去,看向她后弗儿,语气淡漠的道:“弗儿。”
弗儿身子猛然一颤,脸上的苍白之色陡然加重了几分,咬了咬唇,迂迂缓缓地自桃兮身后挪出,对楼管事行礼回道:“弗儿在。”
“我曾说过,要你照看这小姑子,你可有做到?”
“弗儿并未怠慢这位姑子。”许是事先曾商议好了对策,弗儿虽心有惧怕意,但言语清晰明了,“照管事的吩咐,弗儿取了干净的衣裳,又带姑子前往牛车沐浴净身,便是…便是早膳也取来了,可姑子并未食用。”
提及那碗黍米粥,她到底还是有些心虚,语气略微迟疑了下。
楼管事虽是秦四郎身旁的人,但秦四郎在秦氏嫡系中颇为受重视,能在他身旁担任管事,定有几分过人的手段,岂会连弗儿这样一位小小的侍婢都看不透?
“去将这小姑子的早膳端来。”
什么?“…是。”
弗儿没料到楼管事竟护着这个庶民出身的小姑子到如此地步,需知一路上粮草虽足,但未免过于铺张浪费,除了郎君外,一日三餐均是按人数烹饪。
眼下她们已经将早膳用完,只余那碗无人问津的黍米粥,即便想换也寻不到别的食物了。
这可如何是好?弗儿心中焦虑万分,忍不住扭头向桃兮求助,不料桃兮侧首而立,看都未看她一眼。
弗儿暗恨,却无他法,只得转身走到摆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自一张榆木小几上端起那只陶碗,躇踌片刻,缓缓走到楼管事面前。
楼管事仔细打量了几眼弗儿手中的陶碗,自是将盛在里头,泛着焦黄的粥看得一清二楚,便是连黏在陶碗边缘的菜糊印子也没漏过。
他脸色顿时一沉,刚要开口说话,却听见桃兮娇滴滴的道:“楼管事,请听我一言。”
楼管事看向桃兮,双眼微眯,透出些许冷色,“讲。”
“并非弗儿有意怠慢这位姑子,实则是因郎君曾下令,一切从简而行,厨娘烹调食膳,乃是以车队众人为准,姑子来得太过突兀,且净身更衣费时不少,故而……”
桃兮一字一句,竟将所有的过错全然归于崔莞身上了。
崔莞幽深的双眸中,霎时闪过一抹冷冽,不过,瞬息便隐了下来。
她慢慢地抬起头,静静的看着桃兮略显得意的脸孔。
许是崔莞的目光太过明亮,刺得桃兮心中一阵没由来的羞恼,于是瞪着她嚷道:“你看着我做甚?我可有说错?”
☆、第四十二章 借势压你又如何(中)
崔莞唇角微弯,突然清声回道:“无错。”
这两个字无比清晰的落入所有人耳中,非但桃兮与弗儿呆了,便是连楼管事也忍不住侧目看了崔莞一眼,而他身后的陈副管事则挑了挑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显然,这位陈副管事以为,崔莞此番示弱的言语,定是方才自己一眼之功。
桃兮虽想不出,崔莞为何突然在楼管事面前认同她的说法,但这完全无碍与桃兮早已准备妥当的言辞,她撇开眼,不再理会崔莞,转而看向楼管事,笑盈盈的道:“楼管事,既然小姑子都这般说,便足以证明弗儿并非推脱躲懒了。”
闻言弗儿心中一喜,向桃兮投了一记感激的眼神。
然而对于桃兮的所言,弗儿的欢喜,楼管事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是别具深意的目光始终紧紧地盯着崔莞。
打一开始,他便觉得这小姑子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从她在郎君面前的镇定自若到主献法与郎君撇净干系,还有方才卫临吴常听起来无异,暗中却掺杂一丝维护的举止……
一桩桩,一件件,让他看到了眼前这位年岁不过十五,又是卑微庶族出身的少女与寻常小姑子的不同之处。
这样一个心思聪颖,玲珑剔透的小姑子,又岂会费尽心思来寻折辱?
崔莞静静的站着,纤瘦的身子挺直如竹,仿佛看不到桃兮等人脸上那抹明晃晃的讥嘲,也感受不到一旁楼管事探究的目光,她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处,一双清幽的眼眸宁静无波,好似台下偶然驻足看戏的路人,无论戏台上演着哪出戏,均与她无关。
这般的崔莞,使得桃兮眼底的得色渐渐凝住,慢慢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恼意,一抹羞怒。
明明胜的人是她,凭什么这小姑子非但不忿,不惧,反而一副风轻云淡的摸样,看起来真是让人厌恶!
桃兮抿了抿嘴,张口便要说话。
突然,崔莞动了,一双杏眼轻轻弯起,即便面巾掩去了她的容貌,但仍旧让人感觉出,她笑了。
明媚的阳光下,少女的眸光清冽如玉,映着秋意延绵下,荒林枝头上的最后一丝绿意,仿若一年难得一见的大好**,潋滟动人。
“我言无错,是因你口中所述,确有其事,并未有指弗儿所作所为无错。”
少女的嗓音带着南方独有的吴侬软语,极轻,极柔,可轻柔之中却含着一丝令人无法忽略的坚韧。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逐渐露出惊愕的众女,对上楼管事浮满讶色的眼眸,又道:“圣人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既然连眼见都切不可为真,更何况是耳中之言?”说罢勾起唇角轻笑一声,再道:“知人则哲,想来楼管事身为秦家四郎君身旁最得力之人,定不会被巧言令色所诓讹。”
此话一落,楼管事不由一怔,看着崔莞的眼神终于露出一抹罕见的沉凝。
桃兮虽是侍婢,但作为士族家仆,又是跟在秦四郎身旁的人,多少都识得些许字,心中略一琢磨,她面色倏的一下便白了。
☆、第四十三章 借势压你又如何(下)
这小姑子虽未掰开细说,可话里话外,却是借着圣人之言,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她所说的话,不可信!
偏偏这番话还令人无法开口反驳。
除非,她敢当着众人的面,言论圣人有错。
这样的话一出口,非但楼管事饶不了她,郎君饶不了她,便是这天下人,也饶不了她!
对上崔莞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眸,这一刻,桃兮心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惊惧。
而楼管事盯着崔莞的目光亦多了几分慎重和探究。
崔莞大大方方的昂着头,任凭众人的惊异的眸光与天边倾泻而下的明艳秋阳之光一同落在脸上,不闪不避。
须知,在大晋朝,可读书识字的人极少,世家子弟不必多言,就好比秦四郎,幼时便得名士启蒙,而后拜当朝大儒为师,满腹经纶自是不奇。
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士与民素来有云泥之分,天壤之别。
庶民出身百姓若是想读书上进,光是启蒙便需耗资不少财力,所求的还只是一般的私塾先生,名士大儒,自然不会轻折己身,于平头百姓启蒙,且往后在书院中的束修利禄,人情往来亦是一处难以见底的花销,若能一举成名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