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应犹在-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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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
那少女哭喊了片刻,发现根本无人搭理她,也不见人过来扶,心中愈加气恼,张开口又想大叫,却听闻头顶忽的传来一阵低笑。
“小姑子,你被人戏耍了呢。”
“你,你说什么?”那少女猛地一怔,抬头直直的望向居高临下的碧袍“少年”。
崔莞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戏谑,悬在梁上的烛笼洒下莹莹光亮,落入她眼中,令那双点漆般的瞳仁,璀然粲焕,熠熠生辉,让人不敢直视。
她并未看跌坐在地上的少女,而是抬眼扫向那条昏暗的过道,唇角翕张,清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随着秦四郎君一同登船,想必心中也明白,我与秦四郎君交情匪浅。如此,你为何急匆匆的上前刁难于我?而且一言不合,便动起手脚,这就是雍城世家女郎的风范?再者,你难道就不怕这般举止会惹恼了秦四郎君?亦或者说,你自认家世比起巴陵秦氏,有过而无不及,故而未将秦四郎君放在眼中?”
一连串的话如湍急的河水倾泻而出,语气虽轻,可一句一句含冷带冽的质问,却让地上的少女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寒颤,尤其是最后一句,更是让她心中惊惧不已。
她下意识便转头望向来时的过道,急急张口,“薇姐……”
“这位郎君说的是。”
少女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娇柔绵软的声音轻轻的传了过来。
这道极为动听的声音尚未落下,就见那条昏暗的过道里缓缓步出三道人影。
这三人,均是貌美如花的女子,而且年纪都不大,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走在最前面那一位,一袭白裳,长得极美,即便在昏暗中,亦能让人看出她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肌肤,精致的五官端丽冠绝,般般入画,行走间,婀娜动人,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诱人姿态。
方才,便是她出言打断了那少女的话。
“哦?”崔莞微微侧首,迎着那美人一双盈盈剪瞳,眉梢轻轻一挑,淡淡笑道:“这位美人儿也认可我所言?”
崔莞略微轻挑的语气让那她身后另外两名女子面色微变,其中一位穿着兰裳的,身形略瘦的女子扬声叱道:“放肆!竟敢对我家女郎无礼!”
另一名紫裳女子也连声附和:“周姐姐,这人实在可恶,莫要轻易饶了他!”
崔莞面容上仍旧是一副平静之色,心中却慢慢思量开来。
周姓。
倘若这女子口中的周姓,是雍城周氏,那确实不容小觑。
因为雍城城主,便是出自周氏一族。
眼前这貌美女子身上的白裳虽不起眼,但她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练裳。
在这艘船上,能着练裳的人,除了秦四郎,便只有眼前这女子了罢。
周姓。
雍城登船。
一袭白衣练裳。
不必细想,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第九十八章 素手纤纤划阳谋(中)
当下,崔莞心中泛起一丝冷笑,清秀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窘迫与慌乱,双手一拢,作揖告罪,“小人不知,来的竟是周氏女郎。”
见到刚才还言语铮铮的人在自己面前俯首做小,兰紫二色衣裳的女子与仍坐在地上的少女,脸上均流露出果真如此的得意神色,落在崔莞身上的目光愈发显得轻蔑鄙夷。
周薇虽仍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但明晃晃的笑意蔓延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加丝毫掩饰,她朱唇轻启,正要出声,却不想崔莞话锋一转,又慢慢的添了一句。
“不过,周氏女郎素来温婉娴雅,善名在外,小人心想,女郎定然是胸襟宽广,可揽明月入怀,非一般姑子可比。”
她缓缓的抬起头,经过修饰后并不出彩的脸上如繁花初绽,迸出一抹光华夺目的笑容,“如此,女郎应该不会与小人计较才是。”
这抹笑容来的突兀,又转瞬即逝,好似一阵轻风,了过无痕。
饶是如此,也晃得众女神色怔怔,下颌不由自主轻轻一点。
片刻后,待周薇缓过神来再仔细一看,此时的崔莞肤色灰暗,神情郁郁,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少年,这等姿容,连甲板上最末等的世家公子都不如,哪有半点可观之处?
想到此,她心中一片羞恼可又发作不得。
毕竟方才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颔首应承了那人的话,而且就算不曾应承,她亦不好过于追究,否则岂不是显得她与寻常姑子一般,心胸狭窄,小肚鸡肠?
这于一向注重名誉的周薇来说,是万万行不得的事。
思来想去,她心中愈来愈恼怒,唰的一下,干脆将隐隐含怒的目光瞟向地上的少女,清脆地叱道:“吴汐,我不过让你前来寻这位郎君打探一下四郎的去处,你怎可对郎君如此无礼?”
不得不说,周薇无愧是名门世家出身的女郎,一出口,不但堵住了所有可能后发之招,更将所有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
她虽承认吴汐找上崔莞乃是受自己指使,却只是为寻人问话,至于吴汐的所作所为,均与她无关。
如此,就算事情张扬出去,她亦不会有丝毫损伤。
除非吴汐有拼得鱼死网破的胆量,硬生生攀扯上周薇。
显然,她不敢。
面对周薇的叱责,吴汐原本发白的面容愈发白了几分,望着周薇的目光中含着一丝难以置信,一丝惊慌。
她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半个字。
恍惚中,吴汐好似听见一道低低的浅笑,无由来的,她猛然想起方才崔莞说的那句话——
“小姑子,你被人戏耍了呢。”
被人戏耍了。
被人戏耍了,原来如此。
吴汐怔怔的望着周薇美丽的脸孔,她自幼便与周薇相识,即便吴氏在雍城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族,可凭借着与周薇的交情,无论走到哪里,都不曾有人敢低看她一眼,而吴氏也因此得以慢慢壮大,族中长辈对她也尽是巴结奉承。
她对周薇,心中盛满了感激,故而这些年,只要是周薇不屑做的事,均会由她来执行。
就好比踏青时,阮氏姑子坠马;游湖时李氏女郎落水;赏梅宴中,程氏落井;还有江氏腹泻,常氏污衣……
桩桩件件,数不胜数。
今日一事也是如此,分明是周薇不知从何处听闻秦四郎君不好女色,反好男风之事,又在码头上看见秦四郎君竟带着一名清秀少年登船,还许那少年**在一层舱房中,便暗中向她流露出收拾这少年的心思。
可眼下,事情败露了,周薇非但不施与援手,反而为保住自己的声誉,将一干事宜尽数推到她身上……
昏暗的烛光下,吴汐微不可查的打了一个寒颤,以往每当事成后的数日内,周薇总会待她更加亲密,而今想来,是未曾东窗事发之故罢?
原来,她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可笑可笑,她一直以为,周薇待她是不同的。
果真是“不同”啊!
“吴汐,你看着我做甚么?”周薇见吴汐竟不似以往,急匆匆挺身而出将事情揽去,反而痴痴呆呆的盯着她,心中顿时浮起一丝不虞,语气愈发清冷,“还不快向郎君赔罪!”
边说,她边瞥了一眼静静站在一旁,神情淡然无澜的崔莞,即便她心中甚是不愿这般轻易放过这个碍眼的贱民,可方才那番铮铮之言,不但牵扯到四郎,还涉及雍城所有世家女郎的清誉,尤其是她的。
因此,只能暂时放这贱民一马了。
吴汐垂下一张苍白的小脸,心中惨然一笑,是了,她怎会忘记,周薇无论何时,均会表露出一副温婉心善的模样,而其身后的侍婢与林氏三姑子,更不会在此时违逆周薇,出言相帮。
她慢慢的抬起头看向崔莞,原本一双傲然得意的眼眸黯淡无光,涂着嫣红胭脂的嘴唇颤了颤,低低说道:“阿汐无礼,还望郎君大人有大量,莫要与阿汐计较。”
认错是小,能登这艘船的人,非富即贵,一旦此事传出去,她将来再想寻一门好亲,怕是不能了,而且说不定还会累及家中。
做下这么多恶事的吴汐,终于明白何为惧怕了,她眼巴巴的望着崔莞,泪珠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儿。
崔莞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继而抬眸看着始终仪态端庄的周薇,勾了勾唇角,轻轻笑道:“小人岂敢与姑子计较?此处凉风习习,月华皎皎,景色甚好,不敢扰了姑子赏玩,告辞。”说罢她转身就走。
不敢计较,可并非是不会计较。
看着渐渐没入阴影中的崔莞,周薇脸上的温婉霎时敛下,她看也未看垂首坐在地上的吴汐,与崔莞一样,转身就走。
跟在周薇身后的侍婢紧随其后,倒是那位紫衣女郎,犹豫片刻,轻声道了一句“我去寻人来扶你”,也随之离去。
听着耳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和船头远远传来的欢声笑语,吴汐眼中的泪水终于破眶而出,她捂脸细细的哽咽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抽泣的声音慢慢止住,等不到人来的吴汐,最终只好咬牙挪着已是又红又肿,稍稍一动便钻心剧痛的脚,一步一步慢慢挪回了舱房。
待吴汐走后,船尾左侧的拐角处,一道人影也悄然而逝。
☆、第九十九章 素手纤纤划阳谋(下)
此后一连两日,行船在渭水中走得颇为一帆风顺,崔莞的日子也过得十分悠闲,每日不是在船尾赏景吹风,便是倚在榻上翻阅自秦四郎处借来的典册。
上一世在春风楼,她废寝忘食,勤学苦练的,是云瑶所传授的琴技,至于诗词一物,根本无暇顾及,直至跟在曾信身旁,才慢慢有了接触。
曾信虽出身寒门,却偏偏喜好附庸风雅,时不时便要府中姬妾陪着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一番。
为此,她曾吃过几次暗亏,往后便干脆缠着曾信教她读书识字。
本以为那令大儒毕生研习也不敢轻言精通的诗词,定然是晦涩难懂的,不想翻开一看,这整整齐齐排序在书卷上的字迹,竟让她生出一股莫名的熟谙,略略几眼,便好似刻入心中一般,过目不忘。
崔莞曾起疑,这等令人诧异之事,应该与她丢失的往昔,甚至是身世有关。
然而,当时她已在离雍城千里之遥的建康,路途遥远,加之战火延绵,雍城被魏国所破,就再也寻不出半点线索了。
久而久之,崔莞便歇了心思。
反倒是曾信见她学得极快,惊诧之余不免又有些得意洋洋,自认乃是他教诲有方之故。
故而,待她愈来愈与众不同……
“啪”的一声,崔莞心烦意乱的将手中书册用力合上,每每忆及前世,忆及曾信,她的心便忍不住跌宕起伏,难以自持。
这对她来说,太过不利了,若是哪天提前碰见曾信,岂不是……
崔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半开的窗棂旁,静静的望向窗外不断往后退去的山峦。
她要走的路,太远,太艰,所遇之人,善恶无常,可信的实在太少,唯有喜怒不形于言,不动于色,方能最大度的护己周全。
眼下来看,还不够,她的心绪波动还远远不足以做到无形无色!
崔莞阖上眼,静静地感受拂面而来的凉风,两耳中潺潺流动的水声仿佛淌入心中,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将那颗沉浸在仇恨中心浇熄,泌凉。
良久,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紧阖的眼睫慢慢睁开,墨玉般清润的眸子澄澈透亮,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紊乱。
拢了拢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