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李敖:李敖快意恩仇录-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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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不行,不和就是不和:就这样的,官司就打下去了。打到了一九六三年的秋天,法官张
顺吉做了判决:李敖、萧孟能,罚钱;胡秋原)也罚钱。因为张顺吉说,告人诽谤的胡秋原
也诽谤了他告的人。地院判决后,双方都上诉到高院,从此官司就拖了下来,从一九六三年
起,一拖十一年,拖到一九七四年,其间所换法官的人数与出庭的次数,都举不胜举了。到
了一九六四年的时候,我早已因叛乱的案子,被关到警备总部军法处了。国民党的法院配合
警总,居然等警总先关我、审我后,才开了庭,法官是高院刑九庭的汪家声、吴纯、高廷
彬,他们把国民党胡秋原的大量诽谤之言,一律改判无罪,有罪的只剩我和萧孟能了。一九
七四年五月四日,我在景美军法看守所的押房里,收到这一判决,真又好气又好笑。虽然又
好气又好笑,但在我内心深处,我感到一种求仁得仁的满足。十二年来,我为真理而战、为
信仰而战、为抵抗国民党的打击而战,在这漫长的战斗中,虽然有青春的离去、有战友的离
去、有人世的巨变和浮生的苍凉,但我一直坚定,毫不动摇。我觉得我是大丈夫,我为光明
争取言论自由而面对黑暗法律审判,做了一个伟大的榜样。有趣的是,这一场官司引发了我
的“听讼”性格,自此进出法院,前后长达三十六年,至今未已,其中胡秋原终在他案上被
我打败,因为解严后、有些法官终能有点自主了、不看风色了,所以偶有胜面,聊以自嘲。
胡秋原赔了我三十五万元,我分了一半给我的律师郭鑫生,一半自己痛痛快快地花了。一般
人以为花儿子的钱最痛快,非也,花仇家的钱,才更痛快呢。
一九六三年九月二十五日,对我是一件大日子,这天由文星出版了我的第一本书——
《传统下的独自》。出版后,我的风格与“一些浅人们”眼中的李敖风格,便从此确定,
“游戏文章”与“专爱骂人”之溢便跟了我一辈子了,我也乐观此溢,老子就这样写了、这
样骂了,又怎样?《传统下的独白》在市面上肆虐四年后被国民党伪政府查禁,禁后各种盗
版蜂起,前后一二十年,愈禁愈流传,自非国民党伪政府始料所及,这书刚出版时,在中国
广播公司主持节目的中国小姐刘秀嫚,特别约我做一次访问,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进录音间。
刘秀馒长得甜甜的,身材瘦不露骨,询属一流。在录音间时她的铅笔掉在地上了,我弯腰为
她去捡,顺便亲近了她的小腿。虽然接近是短暂的,但是印象是永恒的,她的小腿修长而白
皙,非常迷人。小腿如此,大腿更可想而知矣。这时报上盛传刘秀嫚、李敖恋爱的事,一九
六四年十月三日《中华日报》上且有记者洪敬思的一篇《从绚丽归平淡——刘秀嫚弃虚荣》
的报道,就“传说她跟李敖在闹恋爱,,一点上,有段话说:“七月初在选举第四届中国小
姐会场,我问她这是不是真的?她微微地笑了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有经将来发展来证明了。”事实上,这是“报派情人”。到了第二年二月二十五日,《中
华日报》登记者刘一成的专访,刘秀嫚这回否认了,理由是“李敖没有追求过她”,这是真
的。——我生平追过不少漂亮女人,却也有意使一些漂亮女人漏过去,幸或不幸,刘秀嫚是
其中之一。
在文星时代,结识了不少人,其中最有趣的首推居浩然。
我早在台大时,马宏祥就对我说:“居浩然的《十论》大可一看。我原以为这个淡江英
专校长是个普通党国元老的纨挎子弟,其实不然。此公为文,极有创见,并且文笔清新可
读。’经过这一介绍,我把《十论》读了一遍,深觉马宏祥的判断不错,从此对居浩然另眼
相看。居浩然死后多年,我为他写过几篇文章,揭发国民党大员张建邦逼妈妈居瀛玖(居浩
然姊姊)上吊、逼舅舅居浩然离职等内幕。居太太在澳洲看到,写信给我说:“甚为欣慰,
感谢万分!你替浩然一次次的申冤,他在九泉之下一定感激你这位朋友。”她同时有信给王
小痴,说李敖先生“替浩然出了一口气,非常感谢”!最有意义的是:
在《十论》绝版多年以后,我把这书出了新版,为居浩然跟我的因缘,用一本书做了周
而复始的句点。
居浩然去澳洲前,说他做东惜别,出人意料的,地点竟在北投一家旅馆中。在座有吴申
叔、何作歆、李子弋、萧孟能、周群、张继高(吴心柳)等,饭后忽然窜进两个女人,进门
即脱,其中之一戴起假阳具,对另一女做势,随着两女易位,做势者人亦做势之,忽前忽
后,令人眼花缭乱。我做个鬼脸,对张继高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继高大笑。这一
场突如其来的表演令人倒胃之至,自是居大少爷临别恶作剧也。
文星时代朋友中,张继高最健谈。文化论战时,他从香港写信给我,指出胡秋原文章不
行,“一泻千里,尽见浑水。”
他回台后不但相见,且做了邻居,常常深更半夜,从《中国时报》下班后到我家神聊。
后来文星垮了,他趋向国民党高层,早无往还了。多年后我出狱,在路上碰到,他假意要请
吃饭,我含糊过去,自此不复相见。萧孟能诬告我时,蒋苔在香港急电张继高,挽他出面调
停,但他滑头闪躲,以致坐看萧孟能一误再误。后来他跟国民党高层日近,我看不惯,乃揭
发他冒充燕京大学新闻系毕业生的丑闻。我揭发后,他襟若寒蝉,直到死去。死后他的夫人
张瑞芝被他的情妇翟瑞沥欺负,求援于我,我请龙云翔律师有以协助。张继高讲风度、讲谈
吐,实为一高级骗子,但他只能骗严家淦、宋楚瑜、王惕吾、王效兰这些文化程度不高的
人,碰到李敖,假玉碎矣。
文星时代朋友中,吴申叔是令人哀念的一位。吴申叔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党国元
老”吴忠信。吴忠信早年的风光,显然在蒋介石之上,他在民国元年就做上首都警察总监,
革命历史之悠久,更是先声夺人。肇和军舰起义,据邵元冲《肇和战役实纪》,司令长官是
陈英士、参谋长是吴忠信,位在蒋介石之上,这就隐含了祸延自己和子孙的某种“原罪”。
吴申叔在向我谈到他的“原罪”时候,如怨如诉,颇为感伤。
他是学艺术的,在台湾拍了一部名《海浦春潮》的电影,这部影片,其实是一部主题上
肯定“国民党德政”的影片,可是不晓得怎么回事,伪国防部总政治部就是不让他这部片子
过关,他弄得一身都是债,困窘难言,在走投无路之时,他说他只有去拜托当时的国防部总
政治部主任“经国哥哥”(他是一直用这样的老称呼称蒋经国的),可是没有下文;他无
奈,感到吴、蒋两家关系已经非比从前了,蒋经国也许不喜欢这一老称呼了,于是他自行知
趣,改用晚一辈的身份,重新提出陈情,可是仍;日没有下文;他又想到,过去吴、蒋两家
关系非比寻常,吴忠信手中,有不少蒋介石写的信件,也许这些信件物归原主,会邀得一点
垂怜(事实上,过去周佛海的太太,就曾受周恩来点化,而支出这类手中的信件过,以换取
周佛海一命)。于是他便把所有的信件都交出了。可是,还是没用,还是没有下文,吴申叔
在向我叙述了这些感伤之事以后,最后说:“李敖兄,最令我不服气的一点是:没有我们吴
家替他们打天下,哪有蒋家的天下!如今他们有了天下,却连场电影都不准我们拍,这算什
么公道!”可见蒋家父子的凉薄,非局内人不知也!我初识申叔,是一九六四年一月十四
日,他请我在台北“喜临门”吃饭;最后一次见申叔,是一九六六年四月九日,他约我在他
家吃饭。这次饭局中有熊式一、林文奎(熊式一学生)、洪锦丽(林文奎学生)、丁墨南、
李湘芬、张继高、萧孟能。熊式一等对我颇称赞,但我因熊式一用英文写过《蒋介石传》,
马屁十足,所以不喜欢他。京戏名角李湘芬说:“我小时候在老师梅兰芳家看到年轻时候的
胡适,现在看到你,觉得你真像那时候的他!”林文奎将军是孙立人将军的参谋长,孙案发
生,他饱受惊吓,精神状态逐渐有异,这时已是满口怪力乱神,申叔拜他为师,也就病中生
幻,益发不可收拾。不久以后,申叔就闭户不见朋友,以至于死,前后不过一年多时间。这
次最后的晚餐,如今回想起来,好像是申叔有意设下的惜别宴,席中申叔和王莫愁做主人,
周到亲切,一如往常。谁也没想到。这样一位热情而有才华的朋友,就这样悲愤莫名的离开
了!那天饭局时,林文奎一再说喜欢看我的文章,并拿出他的照片集给我看,我忽然看到
Bonnie的家庭照片,BOnnie是我在台大最后喜欢的同班同学,毕业前夕我才发现她很迷
人,可是太迟了。她是林文奎的干女儿。
在文星时还有许多中学生的读者,我知道的有陈晓林最优秀,直到今日犹为能文之士,
并且是我好友。还有一位中学生读者,字写得歪七扭八,向我备致仰慕之忱,且由张菱龄转
达此意,此人后来搞云门舞集,即林怀民。还有一位黄三(黄胜常),比我小十一岁,我在
文星时候,他通过萧孟能夫人朱婉坚,与我结交。他的父亲是桂系要人黄雪村,母亲是左宗
棠曾孙女。这小朋友聪明过人,又多反骨,在成功中学,因与教官冲突,被开除。后来入世
界新闻专科学校。一天上课时偷着帮我校书,被老师抓到,把书抢走,他向老师交涉,说可
任凭处罚,但是书要还他,老师不肯,致起冲突,事闻于校长成舍我,成舍我裁决黄三应公
开自打手心十下,以示悔过。黄三的亲人都劝他委曲求全,以免在台湾无书可读。
他来找我,我说岂有此理,这哪里是办教育,这样羞辱青年学生,成什么话!乃写一信
由黄三持交成舍我,大意是说:你成舍我当年为了在军阀统治下争取做人的自由,一何英
勇;如今却如此迫害你的学生,岂不值得反省。黄三翌日赴校,他的父母以为他同意去打手
心去了,叮咛千万照校长意思做,不期他却手持李敖之信,给了成舍我一次“教育”。成舍
我看信后面露狞笑,说:“我们世新是个小庙,容不下你这大和尚,你还是走吧!”就这样
的,黄三为了向不良教育抗争,又给开除了。后来他转赴美国了。黄三在台湾,是抗争国民
党黑暗教育的先烈,也是抗争比国民党还国民党的伪君子成舍我黑暗教育的先烈。他年纪那
么小,就那么有志气、有牺牲的勇气,真令人佩服。多年以后,我在电视上揭发成舍我种种
劣迹(包括逼女友打胎等等),原因之一,就是替黄三报仇。
一九六六年九月四日,青年党领导人左舜生来台湾,和我见了一面,从清早五点五十分
谈到七点半。谈话后第二天,他在《中央日报》上发表《记留台北三周的观感》,最后说:
“近年台湾一部分的言论(包括短篇文字与专著),可能有若干也说得过分一些(或在
文字上故意卖弄聪明,使人不快),不免与政府及社会若干人士以难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