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他说·人民一思考,皇帝就紧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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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唱《唐风》。季札说:“思虑深沉,是陶唐氏遗民的歌曲吧?不然,为何幽思由此深远呢?若不是以美德著称的陶唐氏后人,谁还能唱出这样的歌曲呢?”
又唱《陈风》。季札说:“国家没有明主,还能长久吗?”
自《郐风》以下,季札未作评论。
又唱《小雅》。季札说:“真美啊!虽有幽思却不生二心,虽有怨恨却隐忍不言,是周朝的德政还没有显扬时的歌曲吧?那时候还有一些商朝的遗民在呢。”
又唱《大雅》。季札说:“恢弘啊!熙熙然乐声和美,音调虽然婉转却有刚健之风,如同周文王的德政之风。”
又唱《颂》。季札说:“美到极至了!刚健而不狂傲,婉转而不低迷,繁密处不嫌紧迫,悠远处不嫌离散,婉转而不放浪,反复回旋而不令人厌烦,虽有哀思却没有陷于愁苦,虽有欢乐却没有纵情过度,变化万端而不匮乏,肆意宣泄而不张扬,抒怀而有度,收揽而有节,安静却不凝滞,流转而不放任!五声和谐,八类乐器协调有度,节奏合乎音律,演奏秩序井然,先王的德政之风就是这个样子吧!”
季札接着观看舞蹈。看到《象箾》、《南籥》说:“真美啊,但还有缺憾!”
看到《大武》,说:“真美啊!周朝盛世就是这样的吧?”
看到《韶濩》,说:“商汤那样的圣人真是伟大,然而品德方面却仍有不足,可见圣人也不好做啊!”
看到《大夏》,季札说:“真美啊!为众人受尽辛苦而不居功,除了大禹,谁还能成就这样的功业呢?”
看到《韶箾》,季札说:“这就是德政的极至了!伟大啊,像苍天一般无所不含,像大地一般无所不载。就算再有更高的德行,想来也就是这样了!我所观赏的音乐、舞蹈已经在这里到达极至了,如果还有我没看的,我就不敢再请求观看了!”
——这就叫瞪眼说瞎话。音乐是这么听的么?
季札这些话,就属于听上去很牛,其实却很虚的那种。这种论调,到现在还能蒙人呢。我小时候就被蒙过。当时从伯牙鼓琴觅知音这种故事知道,音乐是具像的,所以,你来一段曲子,我如果是你的知音的话,我就会听出来你弹的是“巍巍乎高山”,你又弹一了段,我一听,噢,这回是“洋洋乎流水”,所以呢,如果有人听成是“悠悠乎白云”,那就错了。
当年,年少无知的我拿着书本,对照着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噢,一开始这个“邦邦邦棒——”意思是“命运在敲门”,然后这个乐句的意思是……再下一个乐句的意思是……
看看,我是不是很蠢?
不过还能让我略微感到欣慰的是:当时不少人也和我一样蠢。现在我们知道了,音乐不是具像艺术,是抽象艺术,甚至历来还有过不少音乐家明确反对标题音乐,认为你叫个《第五交响曲》就最好了,不要叫《命运交响曲》。凭什么你开头那两声就非得是“命运在敲门”?凭什么就不是“强盗在敲门”?凭什么就不能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明确指向的声音?
回到季札,他要是说什么“恢弘博大,雄浑深广”,这都可说,可要说能从里面听出德政出来,那就纯属瞎掰了。所以我们知道了,像季札这样的,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在音乐厅正襟危坐,出来以后又振振有辞的主儿,用齐宣王的话说,叫“窝头翻身——显大眼儿”。
但是,季札这个故事能告诉我们的就是,在那个时候,音乐的意义何在。那不是艺术,而是政治。统治者认为,官方音乐有助于维护安定团结。
所以,当红五月歌咏比赛上有人不唱《党啊,我亲爱的妈妈》了,大孩子唱起了崔健《一无所有》,小孩子唱起了周杰伦的《双节棍》——完了,礼崩乐坏了!
周代的官方音乐现在还真能听到,谁有兴趣,自然可以去见识见识,反正我觉得没什么好听的。呵呵,说到音乐问题,一扯就扯多了,实在是个人偏好,顺便怀旧一把,我年轻的时候也弹吉他写歌种种蠢事都干过呢。
对考古有兴趣的人都知道在湖北随县挖过一个曾侯乙墓,这次刨人家祖坟刨出来一整套的编钟,这套编钟更正了我一直以来对中国音乐的一个误解。我一直以为中国音乐都是五声音阶呢,也就是1,2,3,5,6这几个音符来回用,我们不是有个词形容不会唱歌的人叫“五音不全”么,就是说这五个音。结果,这套编钟居然是七声音阶,1,2,3,4,5,6,7七个音符全有!而且音域也宽,变调演奏也没问题。然后我就去查书,才发现原来周代的时候,七声音阶和十二律已经全都齐备了。
这也就是说,理论上,中国在周代就已经能够演奏和西方音乐一样复杂多变的音乐来了。
可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接触到的中国音乐基本都是五声音阶呢?要知道,五声音阶搞出来的东西是非常单调的,我以前弹吉他配和弦的时候就知道,中国歌曲配和弦特别容易,在一个调式里,三个和弦就能打遍天下——也就是主和弦,下属和弦,属和弦;如果你想进阶,也容易,再多学一个属七和弦就够了;如果还想进阶,再多学一个主七和弦;如果还想进阶,不是每个大调都有关系小调么,插花着用小调和弦配大调,大调和弦配小调;再进阶,就再多学几个花哨和弦,再玩点儿花活,就够了。后来学英文歌曲了,发现不那么容易了,旋律也复杂了,千奇百怪的和弦一下子全来了,招架不住了。
所以我就更不理解了,为什么中国在周代就有了很完善的七声音阶和十二律了,可发展了足足两千多年,既没有真正在用七声音阶去编织复杂多变的旋律,又没发展出和声和复调?
我觉得可能的解释是:历朝历代都延续着周代的传统,不大把音乐当艺术来玩。官方对于音乐,一直把它当作礼制的一部分,是政治;民间对于音乐,发展出了种种俚俗小调和地方戏曲。而在漫长的历史当中,只有极少数的艺术家置身其间。
看A片还是蹦迪,这是个问题
回到孟子和齐宣王的对话。
齐宣王这时候有点不好意思。堂堂一国之君,做周杰伦的粉丝,这确实有点儿失身份,而且,上纲上线的话,这等于是置政治传统于不顾啊。从以身作则这个层面来说,那就更糟——礼乐本来就是严格限定等级的,你让下边的人不许僭越,可你在上边的人却主动往下走,这还成何体统了!
听什么音乐看什么书,到现在也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一个人大体是处在什么阶层的。比如,问问你在听什么音乐呢,你说在听安七炫和周杰伦的新专辑,那我们就知道你是个小中学生,正在青春期呢;你要说听的是平克·弗洛伊德,那我们就知道你是叛逆青年,是愤青,可能还多少有点儿艺术气质;你要说你听的是王菲,没的说,小资;你要说你听的是罗大佑的老歌,那你就是中产阶级,雅皮;你要说听的是样板戏,这个呢,放在以前你是积极分子,放到现在呢,那你可是个超级大另类了,绝对前卫。
齐宣王这么个处境,就是身份和听的音乐不合拍。
更有意思的是,孟子的祖师爷孔子当年还恰恰就是在齐国的首都临淄的王宫听过一段叫做“韶”的高雅音乐,为后人留下了一个成语和一句名言。成语是“尽善尽美”,名言是“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现在在山东临淄还有这么个旅游点,叫“孔子闻韶处”)。这回好了,儒家后学孟子故地重游,在祖师爷当年听高雅音乐听得“三月不知肉味”的地方,居然发现齐宣王在听周杰伦!
后人想像的孔孟可能都是一本正经不会笑的,其实看看这里的孟子,思想很开明的,脑筋也很活泛。孟子并不觉得齐宣王听周杰伦有什么不好,相反,他觉得这很好啊。往下,孟子又有名言出炉了。
孟子问齐宣王:“大王,您觉得看A片爽,还是蹦迪爽?”
——啊?!这真是孟子说的话么?!
这是我翻译过来的。翻译呢,有直译也有意译,我这里属于意译。如果直译过来,就是:“大王,您觉得一个人听音乐快乐呢,还是和大家一起听音乐快乐?”
大家再看,我的意译其实也是这个意思:“是看A片一个人偷着乐爽呢,还是去迪厅蹦迪爽?”
齐宣王的回答是:“还是大家一起蹦迪才更爽。”
孟子步步深入:“噢,您是觉得一起蹦迪爽啊。那我再问您,是和三五个人一起蹦迪爽呢,还是一大群狗男女一起去蹦迪爽?”
齐宣王说:“这还用问,要热闹当然得一大群狗男女一起啊。”
孟子一步步诱入正题了:“既然您这么明白,那怎么就不好好想想这个道理呢?如果您在这儿听周杰伦,外边的老百姓听见了,互相全愁眉苦脸地议论着:‘咱们大王这么喜欢音乐,瞧把他给乐的,可他怎么就让咱们大家伙儿活得猪狗不如呢?父亲和儿子见不着面,弟兄和老婆流离失散。’大王您再想想,如果您出去打猎,老百姓看见您旌旗招展的车队,前有开道摩托,后有押阵宝马,还老早就交通管制了,上班的、上学的、上医院的谁也走不了路了,能不埋怨您么!为什么大家会埋怨您,还不是因为您没有做到与民同乐嘛!”
孟子接着说:“可是,如果您在这里听歌,外面的老百姓听见了,互相议论说:‘嘿,看来咱们大王精神不错啊,祝福他身体一天好过一天。’如果您去打猎,老百姓老远看见了车队,互相议论说:‘嘿,咱们大王看来精神头很足啊,谢天谢地,祝福他老人家万寿无疆。’百姓们为什么会这样爱戴您呢,还不是因为您做到了与民同乐嘛!您要是能够做到与民同乐,一统天下有什么难的。”
“与民同乐”这个词是《孟子》原文里的话,不简单吧。
这我们就明白了,儒家思想是后来被发展成畸形了,讲修身,讲清廉,把标准定得高到荒谬的地步,清官都得是一清如水,死了都没钱埋才算真清,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有几个人能做到啊?看看人家孟子,根本就没这么苛求,他的道理是非常人性的,而只有符合人性的道理才是站得住脚的。孟子的意思是,你齐宣王爱听周杰伦,这很好啊,你让你统治的这些老百姓也能有心情听周杰伦,这才是真好啊。往下推论是:你齐宣王喜欢住好房子,没问题,你也让你统治下的百姓有好房子住;你喜欢好车,没问题,你也让你统治的百姓有好车开;你这当领导的先富了,没问题,你也带着老百姓一起富起来……
这个道理孟子前面就讲过了,这就是推己及人,己所欲,施于人。可这道理还得有两个补充:第一,如果你齐宣王是变态,是受虐狂,那你可千万别推己及人去;第二,己所欲,施于人,但不要强施于人,如果人家拒绝,那就别勉强。各位,我这两个补充虽然看似荒唐,其实是很重要的,历史上多少悲剧都是由此而起的啊。
关于这一节,还有两个问题要说。先说一个小问题,之后再说个大问题。小问题是,我以前读这一节的时候,有个有趣的发现,那就是:齐宣王在王宫里听音乐,王宫外面的老百姓居然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