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9-名老中医之路-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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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光阴
光阴最应珍惜。古人惜寸阴、惜分阴,自有至理。余在舞勺之年即觉时人多喜斗麻雀、斗纸牌,夜以继日,虚耗光阴,至为可惜。故余自幼未尝插手赌博。一九一八年习医以后,见祖国医学典籍,浩如烟海,虽享大年,亦难卒业,乃对时间之宝贵有进一步之认识。且觉吸烟(包括当时之吸食鸦片)之虚耗光阴,未必亚于赌博,而于精神、肉体为害尤大。但』日社会,病家请吸烟(包括鸦片烟)、招赌博以表敬意,不足为奇。因而不能早起,呵欠频仍,懒于事事。且耸肩缩颈,康强难保,遑图长寿。抚今追昔,觉新社会移风易俗,伺其幸福。青年如能珍惜光阴,前途何可限量。
年少未免好奇,好奇须防为一切恶习所侵袭。族伯邮亭公嗜鸦片,年才六旬,骨瘦如柴,不离床榻。
一日谓余日;「鸦片吸几口,不会上瘾,汝不妨一尝,可知其中有何乐趣。」余笑辞日:「余腹中由它少此一味可也。」族伯叹日:「我只为好奇而无决心,一试再试,以致终身受累,有苦难言。」散年少时,对有害事物应深恶而痛绝之,不能存有好奇之心。务必将有限之时间、精力,集中于毕生事业。
择善而从
余一向认为,中西医学互有短长,应取长补短,辑善而从。只要于病者有剥,欢迎中西结合,中西会诊。余最初行医时,即采用体温表、开口器、灌肠器等等。解放前,每隔数年,即有一次霍乱大流行。由于霍乱患者吐泻脱水,身冷如冰,脉伏神困,医者率投热药,鲜能获救。余根据烦渴引饮、热深厥深,且以肛表测得40。c左右之体温,乃用黄连香薷饮、驾轻扬、天生白虎汤等,吐去再进,多得转危为安。
肠伤寒甩下药,易致肠穿孔与肠出血,以致不救,故怕事者竞一任病者便秘。曾遇一患者,便秘=十余天,高热持续不退。余急用甘油水为之灌肠,出大量结粪,热度随即下降。《伤寒论》早有猪胆汁导、蜜煎导,后世又有酱姜导、酱瓜导等通便方法,自亦可用。但不如甘油水、甘油锭使用方便,故不妨代用。若=十天、三十天使秘,犹置之不理,难免产生不良后果。故余主张急病人之急,择善而从也。
不尽信书
《医宗金鉴》称:外科若无危隆二丹,决难立刻取效。余屡用二丹于蚀漏管死肌,生肌收口,功效卓著。但某些对砒、汞过敏之患者(用后赤肿痒痛、腐烂加剧),应立即更换他药,不可勉强。然徐灵胎、王洪绪、张梦庐等名家,只知其祸,不信其功,概以为烂药,相戒勿用,强悃匡此良药矣。所以,为医宜联系实践,不能听信一偏之见。再如苍耳一物,其实有毒,而《苏沈良方》谓:「花叶根实皆可食,食之如菜,亦治病,无毒,生熟丸散无适不可,多食愈善,久乃使人骨髓满,肌理如玉,长生药也。」《救荒本草》谓:「苍耳嫩苗,蝶熟水浸,淘拌食,可救饥。其子炒去皮,研为面,可作烧饼食。」然一九五九年吉林省通化民间食苍耳子粉所为饼,致三十五人中毒,七人死亡。该省向上海卫生局告急,余曾参加抢救之会议。又上海某医院根据《千金方》治大腹水肿,煎服苍耳一两者中毒,几至毙命(《救荒本草》及《千金方》所述,并见「本草纲目」苍耳条下)。番木鳖有大毒,用量稍大,即可致人于死。《本草纲目》竟言无毒,而《中国医学大辞典》承讹袭谬,未予纠正。以上两书为医家日常用书,故尤其值得注意。
古法以五铼钱抄药粉不落为一钱匕。故一般药粉一钱匕不等于一钱,约合目前二分左右。而今某手册,竟改十枣汤每服一钱匕为一钱。十枣汤中,甘遂、大戟、芫花皆为毒药。《伤寒金匮方》之用十枣汤进下,正欲缓和其毒。现无故将剂量突增五倍,岂能避免中毒。又备急丸每次剂量为小豆(指赤豆)太三丸,约合今六厘左右。丸内有巴豆,过量易中毒。而今某手册改为每服五分左右。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现略举数端,说明学医者看书之难,难在书难尽信。仲景主张勤求古训,博采众方。看来尚嫌不够。即现代一切医药报道、国外记载,均应关心也。
温故知新
读书只知背诵得滚瓜烂熟,而无感情,又不联系实用,则难免旋得旋失,前读后忘。诊病者若忙得应接不暇,许多疾病难与过去所学相印证,则岂能得心应手。因此,余每将日问所治之病,夜间翻阅前人之各种记载,了解各家如何处方解决,其善者勤而习之,其不善者则引为鉴戒。余一生从无烟、酒、赌、弈之癖好,故有充分时间,翻阅中西医籍。至于西医书籍,既要看新书,又要看旧译,不可偏废。
记得一九五三年有一病者,在长沙得病,诊断为肺结核。回沪后,历医既多,摄片成堆,其人萎黄赢瘦,颈、股、腾淋巴结肿胀,高热持续,肝脾肿大,虽不断使用抗痨药物,而病势有增无减。余从多方面观察,诊断为结核病并发何杰金氏病。病家愕然,以为闻所未闻。余代延西医会诊,西医闻余诊断,笑为奇谈,转疑为黑热病,而查不出病原。最后经由红十字会医院做活检始确定余之诊断无误,但已不及治疗。余所以作此诊断,一是已用链霉素不少,而症状日渐严重,二是结核病至晚期所发热,非消耗热而为回归热样热型}三是肝、脾肿大。此病较少见,故新译内科学,记载简略,不若旧译《欧氏内科学》所述为详细。余以为新书当然要看,旧书亦有参考价值,故笃信温故知新。
陋室扁舟读书临证
为医不可不读书,不可不多读书。读书须幽静之环境,无俗客闲人干扰。读书又要有名师益友指教。记得余在随师学习时,因老师屋宇较多,便自择无人进出之后客堂一角,阅书动笔,顾盼自如。
随师临证,多坐扁舟,携书满箧,橹桨呵呵,绿水涟漪,开卷阅读,胜似与昔贤相晤对,至理名言,回肠荡气。吾师一枕醒来,奇文共赏,疑义皆析。且看病阅书,互相印证,不致书是书,我是我,浮光掠影,转瞬即忘。故余疆室读书,扁舟临证,自得至乐,所获独多。
治病必求其本
有朱姓妇人,右脸通肿,称疗疮而求治。余见其颊已有刀尖戳破六七处,细询起因。据云:五六天前患牙痛,昨就诊于某外科,以为疗疮,困急刺肿处,岂知面部肿痛转剧。余为掀唇察看,见龈肿脓熟,盖牙痈也。遂为刺挤排脓,敷金黄膏于面部。次日,肿消痛止而愈。
一妇产后不久,困幼儿通宵啼哭,引起失眠,头晕脑痛,不能支撑,乃来就诊。余问小儿带来否,其丈夫即抱小儿来前。余解其襁褓细看,见小儿腹背皮肤亦肿,即与针刺线勒,敷以香油。当夜小儿不复啼哭,产妇亦得安睡。盖产妇之失眠,乃因小儿患赤游丹肿痛,彻夜啼哭之影响所致。如不察儿病,则啼哭不止,安能治愈产妇之失眠。
有=十岁少女,头部脱发,十去其七,戴假发而来诊,据云在外治疗多年不效,精神异常紧张,细询经量殊少,经来腹痛,失眠多梦。余研究其年龄、情绪、睡眠与月经情况,如不作综合治疗,而仅注意其毛发之生长,必然徒劳无益,决难如愿以偿。由此,足见古人云「见痰休治痰,见血休治血,喘生无耗气,精遗勿塞泄」,非故作惊人之语,实重视于治病必求其本。余于处方前,先作思想工作,首先保证其头发必可重生,但痛经与失眠多梦,应先治愈,精神切忌紧张,使之深信恢复健康不会旷日持久。余之经验,对此等病,医者切忌愁眉苦脸,应全面考验,以绝对乐观口吻劝慰,再加精心治疗。否则,仅仅患者之紧张情绪,便足以使内证加剧,而脱发亦将有加无已。
既和蔼可亲又严肃认真
对病人既要和蔼可亲,又要严肃认真。和蔼可亲,则病人能将所苦尽情讲明。盖主观症状,最关重要,如略无隐匿与疏漏,则为医者省得暗中摸索,似是而非。但也须严肃认真,使有些难以告人之病症。亦得无所顾虑,交代清楚。如此于诊断治疗,极有帮助。例如梦与鬼交之症(性器官触幻觉),古代虽有记载,而近代医案则殊少提及。非今日已无此症,实因门诊病人众多,患者难以隐情相告。若为医者举止严肃而又认真为病人解除痛苦,患者为求病愈,便愿尽情倾吐。余曾治一子宫结核伴发梦与鬼交之患者,彼罹疾已久,身体赢弱,五年不能上班,抗痨药物亦未能解决问题,而恶梦紫缠,积年累月,至为痛苦。余只因摸清情况,治疗不久,即得痊可。患者喜而告余,比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何快如之。
急人之所急
旧时吾乡农民比较贫苦,在二十年代,识字者不多,罹病多求神乞巫。直至病人昏迷不省人事,或大热持续不退、胸高气急,或吐血、衄血或血崩不止,始在半夜三更,急叩医师之门求治。然城乡相距少则五里、十里,多则二三十里,加以配方、煎药,常因种种之耽搁而坐失抢救时机。
余学医毕业后,未忘师训,急人之急,如己之急。夜半闻病家敲门声,即披衣急起,问所患何病,并即嘱来人先购若干种应急成药(无钱即为代赊),争取时间,以便救治。
有章某,修缸瓮为业,因与妻争吵,愤而饮所贮盐卤自杀。其女见状哭告邻人萧某。萧奔往附近西医许某处求救。许称此毒甚剧,且无治疗经验,拒不出诊。萧即转求于余。余令速购甘草四两,萧身未带钱,便以一元授之。随即赶至病家,嘱其邻居相助,取浴盆注入井水,浮大碗十余只,俟甘草汤煮成,便分注各碗冷却之。一面劝喻章某,使连饮数碗,再劝喝豆腐花数碗,因而获救。冷甘草汤救盐卤中毒见《重庆堂随笔》。
处方之外关心病人
为对病人负责起见,医生不应写出药方,便算了事。对病者煎药、服药,亦应关心。其牙关紧闭无法灌药者,须用开口器或鼻饲管,尽量灌入。如病家不善灌药,或因呕吐药汁狼借口外,须立即犍法补足,以免影响疗效,耽误病机。
一九四0年病者温仲禄患斑疹伤寒,种昏痉厥,其状可怖,所延医师皆望而却走。至夜半,延余往治,余询得症状,急令买至宝丹四丸,但家属灌药不得其法,药汁流出口外。余即用开口器抉灌之,药汁留咽不下,则振动其颈部,始得入腹。余坐候一小时许,初闻肠鸣,后见睛动眼眨而苏。先后以清瘟败毒饮加减调治获安。为医者临危用药,犹如救火,不能顾虑太甚,在向病家说明其病情严重后,即应沉着应付。如畏首器尾,贻误必多。
旧时我乡农民不讲卫生,苍蝇极多,霍乱大流行时,患者吐泻物随意倾入河中,污染转使疫情加重,常见全家死亡。有挑痧老医王坤玉,在一村挑痧回家后,即吐褥致死,故谈虎色变,人人自危,致车夫拒绝载余至农村出诊。经再三劝导,始允驾车至村前为止。余进村后,见家家门前皆置棺木,人烟稀少,触目惊心。患者八口之家,已死七口,仅剩一奄奄一息之青年,经施治,才得存活。因悯病家不知此病传染之烈,与苍蝇之危害、饮水之污染,最有关系。诊病后,余与村人反复讲解卫生之重要及预防之方法。
三十年代前,吾乡不信西医补液之治疗,而霍乱患者之家属亦怕请中医服药,因一般处方日服汤药一剂,而药汁入口随即吐去,鲜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