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钟楼-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看看你对着什么呢?”沙哑嗓说。
黄圆这才注意到,四下里只有她一个人正面对着“抗拒从严”几个大字。她没有说话,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土,迅速站到聚集在“坦白从宽”那几个字前面的队伍里。
她瞪了沙哑嗓一眼,心说,你等着。
()
吃过晚饭,犯人们又回到牢房里。黄圆低着头,蹲在墙角处一声不吭。白天干活时,她趁人不备捡起来的那根半截锹把,现在就别在她的后腰上。她始终背靠着墙,一刻不敢离开,因为这样可以防止来自背后的袭击。别的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她将头深埋进双膝,不停地在心中盘算着。不管怎样,也要将沙哑嗓制服了,不然的话,这地方简直没法呆。
牢房里渐渐昏暗下来。黄圆看到,沙哑嗓又跟昨晚一块打她的那几个人凑到一起,嘀咕着什么。她看着牢房里的人,心里一个劲儿地扑腾,双腿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怎么也控制不住。别这样,千万别这样,她一遍遍地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但眼眶还是一阵阵发酸,心中搅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委屈。她不是害怕,面对这一切,她只是觉得委屈,她特想大哭一场。
一滴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流进她的嘴里。黄圆突然想到,也许自己活不多久了。杀人犯!没准过不了几天,自己就在胸前挂着写有杀人犯字样的木牌子,被押赴刑场。
“滚起来,这地方是他妈你丫呆的吗?”沙哑嗓的声音。
黄圆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她看到沙哑嗓一伙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擦干泪水,缓缓地站起身,双手伸向背后,将插在腰带上的那根锹把抽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黑暗使她无法分清对方的面孔,但她估计站在最前面的,肯定就是沙哑嗓。她这个人好逞能。
既然已经沦落到了牢房里,既然已经成了杀人犯,再多杀一个又算得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了,你连一个姑娘最宝贵的贞操都被人夺去了,谁都不会要你了,你这个被人糟蹋了的破货!你完蛋了,彻底完蛋了,与其在这呆着等死,还不如再赚上一个。黄圆这样想着,觉得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一种从未感到过的野性充斥在身体里,令她一改往日的柔弱而勇气倍增,她使足力气,飞快地将身后的锹把倒到身前,抡圆了,朝着对面的那个黑影的脑袋砸了过去。
“咚、咚”,牢房里响起两记沉闷的声响,黄圆感觉到木棍不偏不斜地正打在了对方的脑袋上。沙哑嗓疼得嚎叫起来。打对人了!黄圆兴奋地就势扑了上去,用锹把死死地勒住了沙哑嗓的脖子。“你给我老实点儿,再叫唤我就勒死你!”她低声说。
嚎叫声嘎然而止,牢房里一片寂静。沙哑嗓的那几个帮凶呆愣在一旁,一动都不敢动。突如其来的阵势,使她们感到出乎预料,束手无策。
“姐们儿,你松松手,快勒死我了,”沙哑嗓开始求饶了,“你真够黑的,杀过人吧?”
“你是第二个。”黄圆说。
“别别别……”沙哑嗓的声音颤抖着,“姐们儿在哪儿玩儿呀?没准咱们在外面还见过面呢。”
“去你妈的,我玩儿你祖宗!”黄圆又使劲勒了沙哑嗓一下,“让那几个都往后退。”
“你们快都靠后点儿……”沙哑嗓紧忙说道,“姐们儿你松松手……有话好说……你认识叉子吗……他跟我没的说……”
“叉子……他得睡在我屁股底下!”黄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粗话。
沉默的钟楼 14(3)
“那您是……”
“黄圆。”
“哎哟,听说过、听说过,您就是那位黄大奶奶呀!”沙哑嗓说着,趁着黄圆手上一松,从锹把底下出溜下去,跪在了她面前……
这一夜,黄圆在由八件棉衣铺就的褥子上,香香地睡了一觉。她实在没想到,叉子的名声,会在牢房里给她带来了好运气。
早晨,黄圆一觉醒来,看到牢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她伸了个懒腰,坐起身,这已经是她连续第四天不出早操了。自从那晚将沙哑嗓治服了以后,沙哑嗓和她的同伙就像仆人一样对她伺候左右,关怀备至。沙哑嗓还主动向管教报告说,黄圆的痛经病犯了,疼得整夜打滚,根本没有睡觉,确实无法出早操。
隔着牢门上的铁窗,黄圆看到,犯人们正在院子里劳动。院子很大,跟学校里的足球场差不多。她注意到,从外面看似寻常的院墙,由于进来后要走下几十层台阶的缘故,现在看上去简直跟城墙差不多高。
牢房里,目前黄圆占据着一个最为舒适的角落。全牢房唯一的一组暖气就在她的床边。沙哑嗓说,这地方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监狱,犯人们都在这里接受审讯和等待宣判,谁都不会在这里长呆下去。她还安慰黄圆,不要想不开,这年头根本没什么法律可言,就是有,也不会对她这样十八岁以下的青少年判刑,只要黑大头不死,她不会在这里总呆下去的。
黄圆对沙哑嗓的话将信将疑。
早饭还温在暖气上,几天来,黄圆的一日三餐,都会有人准时端到她的跟前来。她掀开盖在饭盒上面的那张旧报纸,又是一个窝头和一碗没有一丝油腥的白菜汤。她将饭盒盖上,重又躺下了,她实在没胃口,一点儿食欲也没有,她觉得心口堵得慌。要不,下午还是跟别人一块出去干活儿吧,那样时间也许过得快些。她想着,痴愣愣地望着门口。突然,牢门被打开,沙哑嗓和一名女管教走了进来。
“快洗把脸收拾一下,”沙哑嗓兴奋地说,“外面有人来看你了。”
“看我!”黄圆一脸疑惑,“是谁呀?”
女管教大概是受不了牢房里的气味,只在里面站了一下又出去了。
“是个小白脸,穿着一身黄呢子军装,长得挺精神的。”沙哑嗓利索地为黄圆倒好洗脸水,又将毛巾递过去。“像个高干子弟似的,挺有派的。”
()
黄圆洗着脸,怎么也想不起来会有谁来这儿看她。她嘱咐过黄方和迪克,让他们千万别来。叉子倒是想来,但他不敢来,公安局逮还逮不着他呢,他绝不会自己送上门来。
当她与管教一前一后走进那间中间摆放着一张大桌子的会见室时,她惊异地看到,坐在长桌对面的竟是刘震亚。
“坐下。”女管教在一旁命令道。
黄圆木然地坐在长桌对面的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震亚穿着一身笔挺的黄呢子军装,一件毛料军大衣搭在他的臂弯,衬衫的领子依然是那样洁白,脚下的皮靴黑光锃亮。见她们走进来,他紧忙迎过去,径直走到女管教身前,将她拉向一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时间别太长了。”女管教说。
“谢谢您!”刘震亚显得是那么彬彬有礼又气派十足。
女管教转过身,目光复杂地又看了黄圆一眼,才开门走出去。
刘震亚折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将头上那顶漂亮的皮帽摘下来放在桌上。他望着黄圆,眼里透出温柔而又热烈的目光。
“没想到我会来吧?”他问。
“你是谁?”黄圆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
“黄圆,别再这样了,你目前正处在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时候,固执对你没有好处。”
没有回答。
“你可真行,一刀将黑大头的肠子捅了七个眼儿。”刘震亚说,“要不是他跟牲口似的那么壮,恐怕这会儿早死了,你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
“他还活着?”黄圆问。
“是的,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你干嘛要来看我?”
“黄圆……我……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有误会,不管你怎么想,怎么看我,我都想告诉你,我……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深深地被你吸引了!”刘震亚激动地说,“真的,不论你怎样看我,我早就想将这些心里话告诉你了……我无时无刻地在想你,想你,怎么也无法将你的样子从心中抹去。我知道,现在和在这里,都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和地方,但我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我要帮助你,尽全力地帮助你,只要黑大头不死,你就能活下来,他们就会很快放你出去……我了解你,你根本不是这种人,你根本不应该呆在这里……”刘震亚说着,竟哽咽起来。
说实在的,这些日子他的心里并不好过。像毒蛇一样啮噬着他的心的那种深深的愧疚,此刻,又强烈地袭上心头。良心令他惶恐不安,良心令他负罪般沉重,只有他清楚,黄圆为什么要扎黑大头,整个事情的谜底,只有他一个人猜得到。在黄圆那里,黑大头成了他的替罪羊,在心底里,他还有另外一层特别的担心,那就是担心万一哪天黄圆支撑不住,将自己曾被强Jian一事说出来。真要是那样,他相信公安局是不难调查清楚的。为此,他惶惶不可终日。他编造谎言,从家里拿出了两千块钱用于抢救黑大头,还劝说他的母亲亲自出面,给公安局打电话,为黄圆开脱。到现在,事情已经有了进展,公安局答应,只要黑大头不死,他们很快就放人。他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马上便赶来看黄圆了。
沉默的钟楼 14(4)
“黄圆,你放心吧,我再说一遍,我一定会尽全力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放你出来。”刘震亚说。
黄圆抬起一直低着的头,嘴角嚅动了一下,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她默默地望着刘震亚,流露出的目光无法遮掩地令刘震亚读出了感激。以往在她心里那种似有若无的对刘震亚的好感,又一次明晰地萦上她的心头。也许他这个人还不坏,她想,他能为别人的处境哭了,就说明他这个人还不错。她感到了一丝希望。黑大头能活过来吗?他的肠子上被扎了七个眼儿,这已经够了,这个坏家伙已经得到了他应得的报应。
屋里很静,黄圆能清楚地听到马路上的汽车喇叭声和自行车铃声。一墙之隔,两个世界,她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自由,恨不得马上就从这里能飞出去。
“这个给你,”刘震亚掏出一盒大号包装的巧克力递给黄圆,“快收起来。”
就在黄圆迟迟疑疑地将巧克力刚塞进兜里,女管教走进屋里,说“时间到了。”
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黄圆走在回牢房的路上,心中竟萌生出想跟刘震亚多呆一会儿的念头。是他带来了好消息。
沉默的钟楼 15(1)
你爬出窑口,侧身一颠,将背上装满煤块的背篓卸在煤堆上。你舒展了一下身体,深深地吸了口气,返转身又爬进了黑漆漆的煤窑里。你得赶紧去接黄方,瘦小枯干的他干起背煤这种活,实在力不从心。
()
学校里的复课闹革命进行了几个月之后,很快便陷入了无课可讲的境地。旧有的教材全是封、资、修的大毒草,无产阶级的新教材又没能编出来,让学生们整天在教室里念报纸或在操场上走正步,尽管在世界范围内都属于独创,但却很难长期维系下去。这时,及时雨般的最高指示发布了,学生们要在批判资产阶级的同时学工、学农,到工厂去,到农村去。最高指示再一次在关键时刻,为教育革命指明了方向。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所有的学校都闻风而动,纷纷命令老师们带领着学生来到了工厂、农村,在那里与工人、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教育,改造思想,练就一身成为无产阶级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