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拉格群岛-第2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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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助举行仪式),他们的痛苦和甜蜜极为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这是那些过着慢悠悠的生活的人所永远不可能理解的。这些新婚夫妇把每一天都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而度过,只要昨夜镇压没有来临,他们便把今天的早晨看作天赐之福。
宗教信徒们则不住地祈祷,他们把肯吉尔营中的惶惶不安放到神的肩上,因此,他们一如既往是营区最平静的人。大食堂里按照时间表轮流进行各种教派的宗教祈祷仪式。犹太教派的人们坚持自己的教旨:不拿武器,不参加修筑壁垒,不参加站岗放哨。他们长时间地静坐,微低着头,一言不发。(分派给他们的工作是洗碗。)营里还出现了一位预言家,他在人们的床头煞有介事地画十字,预告世界末日的到来。恰巧这时来了一股寒流,气温骤然下降(哈萨克斯坦夏天偶尔也有寒流)。他召集起的一些老太婆穿着单薄的衣服坐在冰冷的土地上,把颤抖的双手伸向空中。是啊,还能伸向什么人呢?……
有些人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挽回地牵连进去,只有军队攻进之前这几天可以活了,但他们认为,那也得尽量坚持到底,该做的事还得做。因此,这些人还不算是最不幸的。(最不幸的是那些本来没有牵连进去,但却祈求末日早些来临的人。)
但是,当所有这些人聚在一起开会讨论投降还是坚持下去的时候,他们便又都回到那样一种社会温度中了,这种温度能使他们的个人意见完全熔化,甚至根本不复存在、也许是他们害怕别人的嘲笑甚于害怕即将到来的死亡吧。
“同志们!我们也有火力防御手段。敌人如果攻进来,他们的损失至少会有我们的一半!”仪表党党的库兹涅佐夫对大家这样说,仿佛他掌摸着许多秘密,所有秘密部对囚犯有利似的。他还不止一次地说:
“即使我们死掉,我们的死也绝不会是毫无意义的!”
(这一点他说得完全正确。同所有的人一样,那种总的温度对他也起了作用。)
所以,当大家表决是否坚持下去的时候,大多数人赞成坚持。
这时,斯鲁钦科夫意味深长地威胁说。
“可当心点儿!谁要是留在我们队伍里而又想着投降,我们可要在投降前五分钟先处决他!”
有一天,营外的广播宣布了一项“劳改营总管理局命令”;鉴于斯捷普特种劳改营肯吉尔分部的囚犯拒绝劳动,鉴于该分部怠工,鉴于……鉴于……鉴于……唯命令解散肯吉尔分部并将其全体囚犯送往马加丹。(看来,古拉格当局还觉得我们这颗行星太小了。试问。那些没有闹事而早就被送去马加丹的人,他们是“鉴于u什么被送去的呢?)限令复工的最后日期是……
但是。这个“最后日期”也过去了。一切仍然照旧。
一切仍然照旧。只是八千人的这种显然不可能的、前所未有的、悬在空中似的生活所具有的全部离奇性和梦幻性却在按部就班的劳改营日常活动的背景上显得更加突出了:这里一日三餐照常开饭。按规定的日期洗澡;洗衣房照常洗衣服,内衣按规定时间换;理发定按期理发;缝纫组和修鞋组照旧收活。这里甚至成立了调解纠纷的调解法庭。甚至还……释放人!
是的。营外时而广播一些人的名单,招呼他们出去予以释放;有时这是某个国家的外国人,因为他们的政府已闹得清任可以把自己人召集到一起了。有时则是(或者似乎是)服刑期满的人……说不定劳改召当局正是利用这种办法叫出一些人去当“舌头”的——这样繁不必让看守用带钩的绳索套“舌头”了。暴动委员会也开会讨论营外广播的名单,但是因为无法核实,只好按名单全部放出去。
为什么这个时期拖得这么长?统治者们在等待什么?等待营里断粮?但他们理应知道粮食还能维持很久。是在考虑镇上居民的反应?这是根本无须担心的。是在制定镇压计划?那也可以快些呀。(不错,后来我们得知:这期间从古比雪夫附近调来一团“特种兵”,即讨伐团。要知道,并不是随便什么兵种都能够胜任讨伐工作的。)是在上商讨论镇压方案?那么是在哪一级讨论呢?哪一天哪一级作出了决定,这是我们无法知道的。
有几次,总务科大院的外大门突然打开了。也许是要检查防御者的准备程度吧?值班纠查队员立即发出警报,各排马上奔向指定地点。但是,却没有人向营区进攻。
营区防御体系的全部侦察工作是由坐在工棚屋顶上的观察哨担任的,从屋顶可以看到的一切便是进行预测和判断情况的全部根据。
六月中旬,镇上开来了许多拖拉机。拖拉机在营区附近工作或者像是在牵引什么,后来甚至夜里也不停止工作。这种夜间工作是我们不能理解的。于是我们开始在各个豁口的里面挖大坑以防万一(其实,这些都被“U—2型”飞机拍了照片或者画了图形)。
拖拉机的这种不祥的吼叫声似乎使人们心中的暗影变得更浓了。
突然,所有的怀疑论者全丢脸了I悲观锅里的人们丢脸了!凡是说过不会有宽恕、因而也无须请求什么的人们全丢脸了!“只有正统派可以庆祝胜利。六月二十二日统治者的广播宣布:接受囚犯们的全部要求!党中央主席团的一位成员已启程来肯吉尔;
原先那个玫瑰色希望的小点点如今变成了玫瑰色的太阳,变成玫瑰色的天空了!那就是说,我们能够达到目的!那就是说,我们国内还是有正义的!上面会对我们作些让步,我们也要有所让步。其实,带着号码生活也没有关系,窗上的铁栅栏也并不碍事,我们反正不想跳窗户跑嘛。又是在欺骗我们吗?可是并没有要求我们在这之前复工劳动呀.
就像用小棒一触切断了验电器的电荷,它那金属箔片便轻轻落下来一样,外部广播宣布的这条消息卸下了人们思想上最近一周来的沉重负担。
甚至那讨厌的拖拉机六月二十四日晚上喧闹了一阵之后也沉默下来了。
暴动开始后的第四十个夜晚的睡眠是十分宁静的。肯定明天那位主席团成员就会到达肯吉尔,说不定现在已经到了……这是短暂的六月的夜晚,是那种总也睡不够的六月的夜晚,因而人们在黎明前睡得特别香,就像十三年前”的六月一样。
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五,破晓之前的天空中突然亮起一颗颗
带降落伞的照明弹,四处的了望塔上也升起了照明弹。可是,各
工棚屋顶上的观察哨却都一声不吭,原来他们已经被狙击兵的子
弹消灭了。响起了隆隆的炮声。飞机在劳改营上空作超低空飞行。
气氛十分恐怖。久负盛名的T-34型坦克早已在拖拉机轰鸣声掩
蔽下进入阵地,这时一齐向各个豁口冲来。(其中一辆还是掉进坑
里了。)有的坦克后面拖着已经打好的叉形铁丝网支架,以便立即
用铁丝网把营区分开。另一些坦克后面则跟着头戴钢盔、手持冲
锋枪的突击队员。(在进攻开始之前,冲锋枪手和坦克手们都领了
伏特加河。不管是什么样的特种部队,要想让他们去镇压手无寸
铁、’正在睡眠的人们的话,最好还是先让他们喝得醉醺醺的。)跟
随进攻部队前进的还有携带电台的通讯兵。照明弹使营区一带亮
如白昼,将军们登上了射手的了望塔,从那里指挥战斗:“夺取那
个工棚!……库兹涅佐夫就在那儿!”(有一座了望塔被囚犯奶的
爆破管炸中,烧起来了。)这一次将军们并不像往常那样躲在观察
点后面,因为他们知道现在不会有中弹的危险。
镇上的自由工人们则从远处,从建筑工地的脚手架上观看这
场镇压。
劳改营惊醒了十乱成一团。有些人留在工棚里,趴在地上不
动,指望这样或许能保住性命,看不到抵抗有什么意义。另一些
人则想把他们拖起来去抵抗。还有一些人冒着弹雨冲了出去,冲
去战斗或者去寻求快死。
第三劳改点,也就是发起暴动的劳改点,顽强地进行抵抗(这里大部分是刑期二十五年的人,班杰拉分子占很大比重)。他们……朝着冲锋枪手和看守们扔石头,也可能还朝坦克扔了些装着硫磺的铝管……竟然没人想到那些装着碎玻璃的小盒子。有一个工棚的人曾两次喊着“乌拉!”发起反攻……
坦克横冲直撞,一路上只管轧下去(坦克的履带从一个基辅妇女阿拉·普列斯曼的肚子上直轧过去)。坦克冲上工棚的台阶,一直轧过去(两名爱沙尼亚妇女英格丽德·基维和马赫拉曾被轧死了)。坦克紧贴着工棚的墙边轧过去,把那些贴在墙上躲避坦克履带的人轧死。谢苗·拉克和自己心爱的姑娘拥抱在一起冲到坦克下面结束了他们的一生。坦克轧倒工棚的板墙,甚至在工棚里面还继续放空炮。据法依娜·爱泼斯坦回忆说:就像在梦中似的,工棚的一角突然倒塌了,只见一辆坦克在工棚里从活人们身上斜着轧过来。没有被压着的妇女们从床上跳起来。到处乱窜。坦克后面紧跟着一辆卡车,士兵们把没有来得及穿好衣服的妇女们捉住扔进车厢。
他是空炮,但是自动步枪和刺刀却是实战用的。有的妇女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男人们,这些妇女同样被当场刺死!行动人员别利亚耶夫这一天早晨亲手杀死了二十多个人。在战斗结束之后,有人看见他把刀子放人被击毙者手中,让摄影师赶紧拍下这个被击毙的匪徒的照片。暴动委员会委员,白发苍苍的苏普伦肺部被打伤牺牲了。有些人躲进了厕所,他们被机枪打死在那里严
库兹涅佐夫在浴室,在他的指挥部里被抓住。强迫他跪在那里。斯鲁钦科夫被绑住双手抛向空中,摔到地上(刑事犯们常用的办法)。
在此之后,射击停止了。士兵们开始喊话:“快从工棚里出来!
不再开枪啦!”的确没有再开枪,只不过是用枪托打。
每捉住一批俘虏,就从大墙豁口带出去,穿过外围的肯吉尔
警卫部队包围困送进草原,搜身之后迫使他们趴伏在地上,两只
手伸到头上来。然后,内务部的飞行员和看守们便在这群伸着手
伏在地上的人群中走来走去,认出他们早在空中和了望塔上就已
经记住的人,把这些人揪出去。
(人们都在忙于这些事,所以谁都没有时间去翻翻当天的《真
理报》。而这一天的《真理报》上是有专题报道的——题为:《祖
国的一日》,内容是:冶金工人取得卓越成就;进一步扩大农业的
机械化收割面积!我们祖国的这一天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历史学
家们参考了这张报纸之后是不难综述的。)
好奇的军官们现在可以去看看总务科大院里的秘密了:用什
么办法发的电?“秘密武器”是怎么回事?
胜利的将军们从了望塔上走下来,去用早餐。我不认识他们
中间的任何人,但我敢断言:在这个六月的早晨,他们的食欲是
不会差的,而且一定还喝了酒。喝几杯酒,热闹一下,这并不会
丝毫损害他们头脑中井然有序的正统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