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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滴血晚霞-第5部分

小说: 滴血晚霞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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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王憨子还帮忙将书橱抬进房间。王憨子说:“曾校长,没听说你要结婚嘛。”曾庆
璜大笑,说:“哪里结婚,这是书房。一个读书人,最应该有的就是书房。”
    于是,居仁里的人们都知道曾庆璜有了一间书房。这时他已被提为副校长。“迫不
得已的,他们硬要我干。”曾庆璜对我爷爷说:“形势就这么逼人,你不干还不行。其
实当个副校长有什么意思,累死累活也讨不到好。只是我们服从惯了,党叫干什么真不
好意思拒绝。您老人家修养成了个陶渊明,该不会耻笑我吧?”
    我爷爷没喝酒,说话很宽容。说曾校长你好好干吧,你是应该好好干一番的。
    我有幸进过曾庆璜的书房。他的书房一般不欢迎居仁里的普通居民。他怕居仁里特
有的银行铜臭玷污他的清洁之地。我从农村回城读医学院后开始发表诗歌。我知道那些
诗写得幼稚浅薄,可又没办法写得好一些。曾庆璜很热情地愿意和我探讨诗歌创作的问
题。探讨是他的说法,我是他的学生,佩服他的学识,我说曾校长不必客气,想怎么批
评就怎么批评。我和所有初学写作的傻丫头一样,斜背着书包,书包里装了一大叠诗稿,
害羞的心忐忑不安地乱跳,被老师雅致的书房惊得并拢双脚站在那儿不敢动,自惭形秽。
    曾经是湖南老太婆居住过的发了霉的房间变得宽敞明亮,充满阳光。两只书橱装满
了精装书,一排排,整整齐齐,金光闪灼。大书桌案头摆着古色古香的文房四宝。一本
线装书翻开摊在桌上,上面压着一方镇纸,旁边是杯热气袅袅的香茶。窗前有一只花架,
架上一盆翠绿的文竹。与文竹遥相呼应的是一轴水墨花卉,曾庆璜自己的手笔,画的红
梅,上面有咏梅诗一首:
    孤标粲粲压鲜葩,独占春风管岁华,
    几树参差江上路,数枝装点野人家。
    冰池照眼何须月,雪岸闻香不见花,
    恰似林间隐君子,自从幽处作生涯。
    在曾庆璜对我分析我的小诗时,我听而不闻地想到了我爷爷。
    我爷爷的书也不少。文革毁了一小部分,隐藏保存住了大部分。最好的书用奶奶陪
嫁的两口樟木箱装着,其它装在大小不一的各种箱子里,这些箱子一律码在爷爷宽大的
床底下,而书目就装在他心里,想看哪本书就趴在地上伸胳膊进去摸,一摸一个准。爷
爷几十年就这么拿书,不知叩了多少头,他自谑为“叩头博士”。一要拿书看就说“我
要叩头了。”我爷爷一生都没有书房,因为他要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抚养他的儿女和孙
子辈。他乐意为后代分忧。
    我禁不住再次赞叹曾庆璜雅致的书房。却也勾起了曾庆璜的感慨:
    “你爷爷有的我没有,我有的你爷爷没有,一个人为什么不能两全呢?”
    曾庆璜的感伤顷刻间就过去了。他用一个副校长的矜持挥手砍断话题,将谈话引到
其它方面。“我这儿算什么雅?你见识太少了。一个文人真正的雅那应该是‘樗蒲锦背
元人画,金粟笺装宋版书’啊!”
    这一天,曾庆璜给我学习文学创作的指导有四个字:读书、生活。所谓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又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我请教该读哪些书?曾庆璜给我开了个书
目,一页材料纸全写满了。
    我十分珍惜地拿回这页材料纸,爷爷看了捧腹大笑。
    “依我看,”他说,“看完这些书你都成蛀书虫了,还想写什么作?曾庆璜真是个
知识分子呵!”
    我顺手将材料纸夹进了上海的《朝霞》杂志里,后来竟忘了带走。奶奶将杂志和旧
报纸一块收藏在阁楼上。几年后我在一次大打扫时发现了被老鼠啃成了巴掌大一块的这
本《朝霞》,里面材料纸上还能看清两本书的书名,一本是《删补唐诗迭脉笺释会通评
林》,明代周延著;一本是《小方壶斋舆地丛钞》,清代王锡祺编。出于对“小方壶斋”
的好奇,我去了省图书馆,阅读到这一张卡片:全书正、补编各十二帙,再补编十二帙,
自一八七七年始至一八九七年编刊完竣,历时二十一年。为清代地理著作汇钞,包括地
理总记,各省考略,旅行纪程,山水游记,风土物产兼及少数民族风俗生活,还有日本、
南洋、欧美各国见闻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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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节

    我曾对曾实说:“你爸爸很有学问。”
    “他有狗屁。”
    在座的还有王小憨、俞英、茹飞燕、郝建。除了王小憨是居仁里的老朋友,其他三
人都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都爱好文学,我对他们常谈到曾庆璜的学问,王小憨也同意
我的看法。
    我说:“曾实你不能这样,你不喜欢他就全面否定他。”
    “我当然不会那样偏颇。但我爸爸不过是读死书罢了。现在我读的书越多就越看透
了他,说他腐儒吧?他还不够格儿。他还挺会见风使舵就地拐弯。你还不会看人。还不
会。”
    我就无法再与曾实交谈下去。他这一点使我特别伤脑筋。
    曾实大学毕业继续求学,考上研究生。又来笨拙地试探我:“你认为我读研究生合
适吗?”
    “你自己最清楚。你怎么会听别人的意见?”
    “可我愿听你的意见。”
    “算了吧。”我放慢说话速度以引起他的注意,“曾实,你怎么唯独在这个问题上
如此糊涂?我们是朋友,但不是其它关系。我一点都不想干涉你的生活、事业,等等。”
    曾实说:“原来如此。为什么?”
    我想我应该告诉他真实原因,“你从来不容忍别人,记得我们看《卖花姑娘》的事
吗?”
    “嗬!”他说。
    我如释重负。不过我没料到曾实会报复我。他不放过他认为伤害了他的任何人。在
今天竞争性越来越强的社会里,或许他是对的?
    一个穿着十分考究的中年妇女来学校找我。我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苏玉兰。我叫了
她一声“苏阿姨”。
    我陪着苏玉兰在大操场的跑道上一圈圈散步。
    苏玉兰说:“你是个聪明女孩,明白我为什么会坐三个小时的公共汽车来找你。”
    我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会了解我和曾实的事。曾实绝不会告诉她也不会告诉曾庆璜。
我只有笑而不答,茫然望着远方的大树。心里想的是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宁可不要儿子
而要离婚,可她又并没有再婚。
    苏玉兰说:“我不是作为黑皮的母亲来劝你嫁给他的,你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也不
指望哪一天他能叫我声妈妈。我是想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提醒你,这世界上像曾庆璜这
样的庸人比比皆是,而像黑皮这样的男子凤毛麟角。黑皮前程远大,一定会有出息,我
绝不会看错。”
    我承认曾实论学业论人品都算是出类拔萃的,但家庭生活还需有许多其它东西。
    苏玉兰懂。她懂我指的什么。
    “这就是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男人。男人都得三七开。七分优点就
行了。就算你有运气,遇上了一个公认的完美男人,但他忽略你,不重视你,对于你,
这个人也不算完美了。你将为他痛苦一辈子!”
    “别放过曾实。否则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没有被苏玉兰的预言所吓倒。她那母仪天下的仪态是从何而来——一个一辈子的
银行小职员。
    曾实的报复是几年之后突如其来的。那时候他已经在某个无线电研究所工作。从报
纸上可以看到他的成果。报纸称他为“年轻的科学家”。忽一日,我收到了他的婚礼请
柬。
    酒宴设在汉口著名的湖北菜餐馆老会宾。我还顺路买了贺礼。一只滑稽可爱的长毛
绒小猴。
    然而当我按请柬上注明的第十三桌落座之后,我发现事情似乎不大对劲。大厅里有
几十桌酒席,第十三桌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同桌人全是老弱病残乡下亲戚。曾庆璜
穿戴一新,神色焕发,在新人身边忙得团团转,引导他们迎接这个伯伯那个叔叔,全是
腆肚挺胸一脸矜持假笑的官场人物。曾实居然很乖,面含微笑热情应酬,时时刻刻不忘
搀扶照顾一下他的新娘。曾家都好像没看见我一样。
    新娘子季晓春可以说是非常非常漂亮。且还是武汉市某区区委书记的千金小姐。整
个大厅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宾客们不住口地赞美这对才子佳人,目光都随着他们转动,
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在新郎新娘挨桌敬酒的时候,曾实对我客气得就像我是他从未见面的亲戚。他轻轻
揽着新娘子的肩,替她喝下了大家敬她的酒。新娘子细声娇气地提醒他别喝太多了。他
扬声大笑,说:“不多不多。人生得意之事不过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都得到了,
能不开怀畅饮?想当初我一个右派的儿子,总是被人瞧不起。今天我就是要他们看看!”
    我不吭声,也用陌生的眼光看他。他这番话针对我说实在是无聊,卑劣。因为我没
有瞧不起他。
    我再次为曾实的做法所震惊。前一次是在农村蒙面劫持那青年。这次是他为了当面
洗刷自己的心头怨恨,竟不惜与他父亲合作,豪办这种趋炎附势的婚筵。曾庆璜的谄笑
持续到送走贵宾。据说他正在向教育局局长的位置运动。
    我没有去闹新房。新房设在曾庆璜的三居室里。曾庆璜从居仁里搬到副局长待遇的
三室一厅公寓之后,我没去过他的新居,尽管他邀请过好几次。
    我顺路又进了买礼物的商店,把小猴放在柜台上,说“我不要了。”
    售货员恼火地说玩具出柜概不退换时,我已经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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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节

    年轻的时候,曾庆璜少年得志,也并没有想到仕途。那时候他的人生理想是做个教
育家,新中国的第一代教育家,将来手扶拐杖,身穿呢大衣,银发飘髯,“咔嚓”一声
拍照,载入中国历史史册。
    在曾庆璜从农村回城,重新登上讲台时,他意识到了自己从前的幼稚。他并不是靠
坚持从事教育工作而得以崛起的,他在乡下谢绝教书,顽强地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
就是这样,他比别人早回城好几年。当后来大批人摘帽回城时,曾庆璜已经是教研室主
任,副校长。
    从副校长升为校长,又从校长升为教育局副局长这一连串的三级跳远中,曾庆璜的
竞技状态逐渐进入最佳状态。尤其是从校长到副局长这一级,曾庆璜发现了自己是个从
政当官的料。副局长这个缺原来内定的是另一所中学的刘校长。刘校长是个迂腐老头,
在“反击右倾翻案风”时和教育系统领导拍桌大吵,认定自己抓教学质量是绝对正确而
“反击”是绝对错误的。曾庆璜同意刘校长的看法但他藏在心里没有表达,作为教研室
主任的他立刻写了检讨,取消了作文竞赛等计划,带学生们去工厂向工人阶级学习。其
实这一招很有效果,上级又很满意,学生也很满意。学生们在工厂与实践相结合,作文
水平提高很快。
    后来的形势支持了刘校长,大家承认刘校长是正确的。然而他撞上了南墙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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