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四卷 上-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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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乎‘势’邪?!”(天论下)
这里所说的“数”相当于时空的“质点”说,所说的“势”相当于机械
力关系的因果说,刘禹锡把它们叫做“理”。人类掌握此“理”,就可以执
一御万,他说:
“大凡入乎数者,由小而推大,必合;由人而推天,亦合。以理揆
之,万物一贯也。”
就“天人之际”而言:天与人各有其特殊规律,其规律亦各有其特殊作
用;天人在相互关联中,亦有其“数”与“势”,如昧于此“理”,即陷于
盲目,隳于阴骘:
“天之道在生植,其用在强弱;人之道在法制,其用在是非。。。
天恒执其所能以临乎下,非有预乎治乱云尔;人恒执其所能以仰乎天,
非有预乎寒暑云尔。生乎治者人道明,咸知其所自,故德与怨不归乎天;
生乎乱者人道昧不可知,故由人者举归乎天。非天预乎人尔。”(天论
上)
这里,天道的生植、强弱的规律和形式,人道的法制、是非的规律和形
式,的确表达出一位中世纪唯物主义者的战斗态度。刘禹锡就依据了这样形
而上学的唯物主义理论,对于韩愈的有神论世界观及其所臆造的“坏而后生”
原则,给予彻底的驳斥。刘禹锡所以能够创立“天与人交相胜、还相用”的
唯物主义学说,有破有立地阐发出若干重要的规律或范畴,以完成其理论体
系,显然吸取了当时的天文历数科学成就,例如他和柳宗元就辩论过科学家
僧一行的学说渊流(与刘禹锡论周易九六书),特别从傅奕与吕才的无神论
思想中,受到了启发。
在这个学说的第四个逻辑环节上,刘禹锡对于佛家所谓“空”、所谓“无”
进行了分析批判。在这一批判中,使其唯物主义世界观得到了新的重要的发
展:
“若所谓‘无形’者,非‘空’乎?‘空’者形之希微者也;为体
也不妨乎物,而为用也恒资乎有,必依物而后形焉。
今为室庐,而高厚之形,藏乎内也;为器用,而规矩之形,起乎内
也。音之作也有大小,而响不能逾;表之立也有曲直,而影不能逾。非
‘空’之‘数’欤?”(天论中)
似此,把“空”当作物质存在的形式,进而阐明它与“有”的矛盾统一
关系。并从认识论上证明,所谓“空”或“无”,并不是超越在“器用”“常
形”以外的孤立概念:
夫目之视,非能有光也,必因乎日月火炎而后光存焉;所谓晦而幽
者,目有所不能烛尔;彼狸猩犬鼠之目,庸谓晦为幽邪?吾固曰:以目
而视,得形之粗者也;以智而视,得形之微者也。焉有天地之内有无形
者邪?
古所谓‘无形’者,盖无‘常形’尔,必因物而后见尔,乌能逃乎
‘数’邪?!”(同上)
对于佛家“有”与“无”的唯心主义的对立看法,刘禹锡在牛头山第一
祖融大师新塔记(卷四)一文中,也同样给予了批判:
“夫上士解‘空’而离‘相’,中士著‘空’而嫉‘有’。不因‘相’
何以示‘觉’?不由‘有’何以悟‘无’?彼达真谛而得中道者,当知
‘为而不有’,贤乎以‘不修’为‘无为’也。”
我们将塔记与天论合看,就可知刘、柳生平虽以“百家之学”自命,未
尝明言排佛排道,而在基本理论上则绝未放松对佛道的批判。现在有这样一
种看法,似乎以刘、柳不排佛道为证据,就指他们倾向于唯心主义,这显然
是一种误解。殊不知对立的学派在范畴的吸取或继承上加以改造,非但不足
证明接受对立学派的观点,而且往往是丰富自身体系的形式之手段。关键问
题,仍应从刘、柳哲学体系及基本理论上来评价。倘舍此主要方面的论证而
从形式上别立所谓标准,则排佛的韩愈,同时又是忽忽诗篇的作者;而承认
庄子的自然之说可取的柳宗元,又是从基本理论上批判庄子为“空言而无事
实”的愚惑论者(参看卷五辩亢仓子);这样就会使人们将唯心主义唯物主
义两大阵营的分野搅成一团混乱。
综上所述,“天与人交相胜、还相用”学说的四个逻辑环节,就构成了
刘禹锡唯物主义无神论的思想体系。所以他在天论下篇结尾处,对于历史上
有神论思想,又作了总结性的批判:
“尧舜之书,首曰‘稽古’,不曰‘稽天’;幽厉之诗,首曰‘上
帝’,不言人事。在舜之庭,元凯举焉,曰‘舜用之’,不曰‘天授’;
在殷中宗袭乱而兴,心知说贤,乃曰‘帝赉’。尧民之余,难以神诬;
商俗以讹,引天而殴。由是而言,天预人乎?”这里,刘禹锡在其唯物
主义无神论思想体系中,已经涉及到历史领域的有神论思想的批判;但
是,关于无神论历史观的探索和成就,却主要由柳宗元担当起来。
第三节 柳宗元反对品级结构的
历史观及其理论特点
柳集中根据他所持的无神论原则分析社会历史现象的著作,计有贞符(卷
一)、无对(卷一四)与非国语(卷四四——四五)专著三种。此外尚有:
(一)封建论(卷三);(二)时令论上、下(卷三);(三)天爵论(卷
二);(四)断刑论下(卷二);(五)。。说(卷一六);(六)与韩愈论
史官书(卷三一);(七)答元饶州论春秋书(卷三一);(八)与吕道州
论非国语书(卷三一);(九)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卷三一);(十)答
周君巢饵药久寿书(卷三二);(十一)与李睦州论服气书(卷三二);(十
二)天对(后半篇)等文。
据上列资料,首先可以看出:柳宗元在“政治革新”以前,已经是一个
无神论者。例如:。。说一文,作于贞元十九年(公元八○三年),当时任监
察御史,年三十一岁,该文即明言:
“神之貌乎,吾不可得而见也;祭之飨乎,吾不得而知也;是其诞
漫■恍,冥冥焉不可执取者。夫圣人为心也,必有道而已矣:非于神也,
盖于人也。以其诞漫■恍,冥冥焉不可执取,而犹诛削若此,况其貌言
动作之块然者乎?是设乎彼而戒乎此者也,其旨大矣。。。苟明乎教之
道,虽去古之数可矣;反是,则诞漫之说胜,而名实之事丧,亦足悲乎!”
又如:贞符一书,作于贞元二十一年为尚书礼部员外郎时,至同年冬贬
为永州司马后才续成。据其序自述著作动机,可证柳宗元在永贞贬谪之后,
以殉道者精神,更进一步为坚持无神论原则而斗争:
“臣为尚书郎时,尝著贞符,。。会贬逐中辍,不克备究。(臣所
贬州流人吴)武陵即叩头邀臣:此大事,不宜以辱故休缺,使圣王之典
不立,无以抑诡类、拔正道、表核万代。臣不胜奋激,即具为书,念终
泯没蛮夷,不闻于时,独不为也;苟一明大道,施于人世,死无所憾,
用是自决。”
按柳宗元从三十三岁(公元八○五年)到四十七岁(公元八一九年)前
后十四年贬谪生活,身囚山水,心潜史籍,至死坚持无神论原则,奋其战斗
精神,完成了一家之学。从贞符与天对两大千古决疑名著的风格与内容而言,
就知道柳学的最大特点,在于以唯物主义为指导思想,而将文学、历史熔为
一炉。
历来研究中国文学史者,皆知柳宗元在贬谪以后,作品质量愈提高,却
很少从其无神论的历史观方面探求其作品质量的思想性和人民性。
柳宗元贬谪后思想的重大发展,在于展开唯物主义的论证以及贯彻无神
论原则到社会历史领域,创立了以“生人之意”为历史前进动力的新学说。
在历史观上,“生人之意”新学说的创立,与刘禹锡所创立的以平等“法制”
为内容的人道说,互有逻辑的内在联系。柳宗元为了建立他的“生人之意”
的历史观,首先驳斥了先验的主观教条,而企图从社会发展的自然史过程中
发现一条概括性的规律。
例一,如贞符所说:
“孰称:‘古初朴蒙空侗而无争,厥流以讹,越乃奋敚,斗怒震动,
专肆为淫威’?曰:‘是不知道’。
惟人之初,揔揔而生,林林而群,雪霜风雨雷雹暴其外,于是乃知
架巢空穴,挽草木,取皮革;饮渴牝牡之欲驱其内,于是乃知噬禽兽,
咀果谷,合偶而居。交焉而争,睽焉而斗:力大者搏,齿利者啮,爪刚
者决,群众者轧,兵良者杀,披披藉藉,草野涂血,然后强有力者出而
治之,往往为曹于险阻;用号令起,而君臣什伍之法立。
德绍者嗣,道怠者夺。于是有圣人焉,曰黄帝,游其兵车,交贯乎
其内,一统类,齐制量。然犹大公之道不克建。于是有圣人焉,曰尧,
置州牧四岳持而纲之,立有德有功有能者参而维之,运臂率指,屈伸把
握,莫不统率。尧年老,举圣人而禅焉,大公乃克建。由是观之,厥初
罔匪极乱,而后稍可为也。
非德不树,故仲尼叙书,于尧曰:‘克明峻德’;于舜曰:‘浚哲
文明’;于禹曰:‘文命祇承于帝’;于汤曰:‘克宽克仁,彰信兆民’;
于武王曰:‘有道曾孙,稽揆典誓’。贞哉!惟兹德实受命之符,以奠
永祀。。。
是故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
于天;匪祥于天,惟兹贞符哉!未有丧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
就上引贞符原文加以分析,则如下两点理论及其实际的意义,都极明显:
一、一部社会发展史,全然是一个自然史的发展过程,通贯此过程,在
柳宗元看来,是一条以对自然斗争的红线的“生人之意”原则,决定一切,
毫无“赏功罚祸”的天意存乎其间。这一无神论的“生人之意”历史观,其
思想史的学派性格,大致可以确定:
(一)“厥初极乱,后稍可为”,这是墨经和韩非的进化观点之发展,
而与老庄的倒退历史观,划然有别。
(二)因自然压迫而有生产斗争,因物质欲望而生争乱,因解决争乱而
建立政法,这与荀子礼论性恶二篇的意旨有明显的承藉关系,而与儒家正宗
观点,如孟子及易传的国家起源学说,则有严格的区别。
(三)称引仲尼叙书,肯定德治,似以儒家自命,然柳宗元以“德”为
形式的伦理学的观点而解释历史的途径,则别具新的义谛,因为伦理学的形
式已经被人类学的内容所冲破了。例如他在天爵论说:
“仁义忠信,先儒名以为‘天爵’,未之尽也。。。
刚健之气,钟于人也为志;。。纯粹之气,注于人也为明。。。明
离为天之用,恒久为天之道,举斯二者,人伦之要尽是焉。故善言‘天
爵’者,不必在道德忠信,明与志而已矣。。。
故人有好学不倦而迷其道、挠其志者,明之不至耳;有照物无遗而
荡其性、脱其守者,志之不至耳。。。
然则圣贤之异愚也,职此而已。使仲尼之志之明可得而夺,则庸夫
矣;授之于庸夫,则仲尼矣。。。
故圣人曰:‘敏以求之’,明之谓也;‘为之不厌’,志之谓也。。。
或曰:子所谓‘天付之’者,若开府库焉,量而与之耶?曰:否,
其各合乎气者也。庄周言天曰‘自然’,吾取之。”
似此,对于庄周言天,表明仅仅取其“自然”一点,排斥其空言而无事
实的谬说(见前引),而在“明”与“志”的理论中,不仅否定了孟子的先
验主义道德起源论,而且也与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