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编年史-第2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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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上去看看。」安如此写道,神情专注,不含一丝恐惧。
“好的。”少年点头,毫不迟疑。他从腰间摘下剑鞘,缓缓拔出「帕西法尔」。银白的金属反射寒光,仿若镜面;艾利奥抿紧双唇,从剑身与自己平静对望。
“放心吧,安。”不知怎的,少年忽然想起许久以前,幽林城郊营帐中的一幕,“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死在你前面。”他一本正经地持剑行礼,“骑士绝不食言。”
安无声地笑弯了腰。她轻轻锤了艾利奥的肩,然后挽住年轻骑士的手臂,与他空出的掌心相握。
少女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做。艾利奥握紧左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两人并肩而行,缓步攀上百余级台阶,来到宽阔的城墙顶端。此时正值傍晚,夕阳将城墙拉出长长的影子,覆盖在城下的敌军身上。
如果那不是影子,或者金岩城能飞起来就好了,艾利奥心想。将那群敌人通通砸死,一个不留。他知道那不过是白日做梦。可身处如此境地,做点梦又算得了什么?
至少比期待莉莉团长回心转意,或是莱昂诺斯从天而降靠谱一些。
比起角楼的房间里,四处喧闹了不止十倍。披着铠甲,满脸尘灰与血污的传令兵从他们面前匆匆跑过;士官们大叫大嚷,而伤兵倒在一旁呻吟;以秘术强化的床弩缓缓绞开弓弦,将燃烧的巨矢投射至一里特之外;巨大的木桶从城墙上方径直坠地,爆开猛烈的焰火与轰鸣;近百头一人多高的蜘蛛跃上城墙,毒牙开合,跃向距离最近的人类——
大多数战士及时举起盾牌,挡下并不算凶猛的扑击。其余较近的士兵们迅速赶来,长矛刺穿蛛腹,洒下浓绿色的汁液。那些虫子再挣扎两下,便失去活力,然后被甩落到城墙脚下。
这群蜘蛛口器带毒,八条细长节肢中的肌肉却没有。前段时间,还有人负责将那些坚韧的肉条煮熟晾干,用以补充军粮库存。艾利奥吃过几条,除了有点硬以外,味道还算不错。
只是随着守城的人数日渐减少,活着的战士们除去休息和防御敌袭,再没有空闲去做那些事情。
又一批虫豸攀上城墙。敌人似乎不急于发起决战,而是利用连绵不绝的进攻,一点点消磨守军的意志。两头蜘蛛左右包夹住艾利奥,八条节肢一曲一蹬,跃起一道短促的弧线,猛扑眼前的猎物——
年轻骑士毫不惊慌。他将安掩在身后,手中利刃有若电闪,轻易便将一头蜘蛛分为两截。几乎同时,他一脚踹在另一头蜘蛛胸口,令它飞出十几公尺,缩成一团不再动弹。
不过是群虫子——和海克托尔爵士相比,差了何止百倍,少年不屑地想。
他看到不远处的一组士兵正遭受夹击,连忙飞奔过去,从背后将几头蜘蛛斩杀。但仍有一人不幸受了伤。那战士倒在地上,面色青白,四肢抽搐,身体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冷……”士兵努力睁大眼睛,挣扎着发出声音,“我……为什么……冷……”
少女纤细的身影越过艾利奥,俯身半跪到士兵面前。她从腰间拔出匕首,扳开士兵的手臂,熟练地将蜘蛛毒牙留下的伤口切开,挤出泛着青绿色的血液。
另一名战士快步跑来,帮助安压制住伤员的躁动。少年则一如既往地守在身侧,警惕着来自任何方向的危险。
来自城下的一片闪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年轻骑士循迹望去,看到近百枚漆黑的金属球体冲向天空,划出一道道抛物线,挟着轰鸣朝他们所在的城头坠落。
是来自联合会的遗产,重炮魔像——该死,少年心想。
比起投石机或是臼炮,这些战争魔偶射程更远,炮击更为精准,自然也意味着更大的麻烦。他听安说过,它们可以从内层界汲取纯净的元素,生成无穷无尽的弹药;而被束缚在它们体内,源自内层界的魂灵,保护着它们不被绝大多数的秘术所伤。
半天以前,「现世之神」们对城塞南侧发起进攻,令艾尔纳人的巫师团无暇他顾。而在接近两里特的距离上,床弩和投石机都没什么效果。若非脚下的岩壁足够坚固,他们早已无城可守。即便如此,每一轮重炮齐射,都让守军本不高昂的士气雪上加霜。
其余士兵们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立刻奔向最近的城垛,要么就直接趴伏在地,用手臂遮蔽住头面。这是之前的战斗中,许多人用鲜血——乃至生命,所换来的宝贵教训。
艾利奥没有那样做。
他看了一眼仍在处理伤口的安,将长剑交与左手,俯下身,从卧倒的士兵手里夺下一柄长矛。然后少年抬起头,双眼微眯,身体与手臂猛力后仰,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呀啊啊啊啊——!”
长矛化作一道光线,分毫不差地命中一枚金属弹丸,矛尖深深刺入其内。炮弹顿时改变方向,翻滚着击中城墙外壁,爆开一团无害的火光。
下一秒,余下的炮弹落在城墙上方,轰鸣顿时淹没了一切声音。另一枚弹丸落在十几公尺外,艾利奥一个箭步,用身体挡在炮弹与安的直线上,右手握紧长剑——
他没打算用身体去当盾牌,那不过是最后的保险。几枚锐利碎片呼啸而至,他没有用眼睛去看,仅仅凭借本能挥舞手臂,便将它们全数击落。
身旁传来低声的惊叹,艾利奥回过头,看到士兵们望着他,神情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难以置信,敬佩和仰慕。他忽然意识到,经过海克托尔爵士的训练,自己的实力早已超过了寻常士兵,甚至是普通的骑士。若是以目前的情况,再一次对上爱丽儿的话——
说不定能给她一个教训了,年轻骑士这样想着。
安完成了对士兵的处理与包扎,站起身,用手势告诉他对方的情况。那是安从前自行创造的‘语言’,仅有他们二人能够理解。自从离开故乡,踏上旅途,仅在没法写字的时候,少女才如此与他交流。
“蜘蛛的毒并不致命,但会让他虚弱几天……我觉得这也挺要命了,你们最好小心点。”艾利奥转述着少女的话,顺带补充自己的观点,“你们两个抬他去伤兵营,我和安小姐一起,去看下其他的伤员!”
他知道少女不愿始终依赖自己,可偶尔还会觉得有些遗憾,就像是失去了某个共同的秘密。当然了,如果莉莉的承诺还能成为现实,让少女取回失去的声音,这种只属于二人的语言不用也罢。
反正其他的承诺,安早就给过自己了,不是么?
他没时间去想的太多。上一次会议后,安就交还了指挥权,但士兵仍旧信任着他们的「将军」——也许还有身为近卫,兼任突击队长的自己。少年随着安快步走过整段城墙,检查伤员的状况,给予指示和鼓励,或是顺手处理掉几名敌人。
他看到战士们因为安的到来而打起精神,却明白那不过是强弩之末。半路上他们还遇见了贝尔。来到这里的近一年时光,贝隆人没再剃胡子,已经留到了十几公分长——此时那胡须上粘满斑驳血迹,像是一团污浊的海草。
他率领的小队还算完整,只大声嚷嚷着自己干掉了多少敌人,有多么想好好吃一顿烤肉,倒是让艾利奥略微安下心来。
当两人来到城壁另一端,夕阳已近西沉。少女停下脚步,凝望着西北的平原,再一次握住他的手。
「援军快到了。」她‘说’,「如果‘他’一切顺利的话。」
她指的是凯洛,年轻骑士不禁又多了点期待。“如果有了援军,我们能赢下战争么?”
「这不好说,大概没人清楚。」安如此回应,「我们回去吧,还有件事需要完成。」
艾利奥点点头,带着少女走下城墙,去往他们居住的角楼。城内不见多少人影,最后一批光耀骑士已经完成整装,于今天早些时候出城迎敌。爱莲娜也在其中。
他听那名旅行修女说过,教国的精锐骑士都能施展少量下级神术,足以保证他们与马匹的日常饮食。骑兵在守城战中作用不大,因此他们分批加入战线,尝试从敌人后方扭转战局。
至于多少人能够活着回来……生命的确宝贵,若这场战争失败,或许就一文不值。
海克托尔爵士踏上战场前,亲口将这句话告诉了他。少年将之牢记于心,但每日睡前,他都无声地祈祷三次,期望爵士和爱莲娜能够平安归还。
两人再一次走下旋梯,回到阴冷潮湿的石室之中。艾利奥带上门,拎起瓦罐倒了两杯水,咕嘟嘟地灌下其中之一,长长呼出一口气。
“说起来,安,你刚才说还有什么——”
少年未完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刚刚喝下的水仿佛在胃中凝成了冰。熟悉的身影站在门旁,铠甲闪亮,长发耀眼。她略微抬头,注视着年轻骑士,目光锐利而清冽,不含一丝杂质。
安无声无息地坐在屋角,圣白的光刃刺穿双肩,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处。少女蹙起眉头,仰着脸,用手势传达简短的词句。
「……我相信你,我的骑士。」
勇气从少年胸中升起,迅速驱散了心口的寒意。艾利奥拾起惯用的轻盾,握牢长剑,侧过身体,视线紧锁住爱丽儿的一举一动。他感觉身体微微颤抖着,这些天战场上的经验,以及海克托尔爵士的教导,仿佛全是为了这一刻而生。
他箭步向前,「帕西法尔」宛若流星,直劈迦勒天族右胸。迦勒天族同样踏出脚步,举剑相迎。
长剑劈开空气,仅仅命中了一缕电光。银白闪电沿着长剑攀上,爬过整条手臂,笼罩少年大半的身躯,然后轰然炸裂。
年轻骑士踉跄后退。他只觉右臂仿佛浸入滚油,胸口如遭重锤猛击,眼前仅余下一片黑白。电光瞬息间于他背后聚拢,天族挥起巨剑,横斩少年腰际——
安本能地闭上眼睛,却只听见金属相碰发出的哀鸣。年轻骑士先一步松开右掌,用左手抓住长剑,从背后挡下天族几近绝杀的一击。他借势向前一滚,翻身跃起,背靠着墙壁摆开架势。
“爱丽儿……”少年瞪着天族,心中惊愕更多于愤怒,“你又来做什么?!”
“为了大人,你们需要死去。”不远处,清澈的嗓音这样回应,“不愿接受的话,就击败我吧。”
艾利奥没有答话。金穗城的那一战里,爱丽儿明显手下留了情——然而刚才,若他的反应稍逊分毫,那一剑便已经丢了性命。
现在的她是敌人,这毫无疑问。唯有杀死对方,才能保护安的性命,年轻骑士如此确信着。
雷电令他的头发全数竖起,但仅仅两次喘息,右臂的麻痹已经消散。他默默向‘那条龙’道了声谢,随即凝聚心神,平复呼吸,重新举起长剑。
战斗再一次展开。
两人在狭小的石室内回旋,刺耳的金属交击连绵不断。无论艾利奥或是爱丽儿,都刻意避开了安所在的区域,因此少女依旧安然无恙——除去最初的两“剑”以外。
“鬼才会因为这个感谢你……”年轻骑士喘着气,一边低声咕哝,“就算你跟莉莉团长是一伙的,现在,你也死定了——”
可惜现实没那么简单。爱丽儿手中的兵刃比「帕西法尔」长出半尺,挥剑的速度却更快几分。巨剑化作无数光